作者:莫非小妖
昌华郡主虽然派了丫鬟跑去巡捕营报案,她心里知道詹权是皇上为她精挑细选的未婚夫,也知道詹权如今就在巡捕营里当值,但因为这事还没有公之于众,连詹权自己都还不知道皇上的安排,所以昌华郡主并不觉得巡捕营那边一定会派詹权过来。
结果就是这么巧,来的恰恰就是詹权。
在等待衙门来人的过程中,昌华郡主看似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其实一直在心里反复思量,想着要如何引导衙门里的公差把冯公子的罪定为大不敬,而不是简单的收买陷害女眷。郡主没想到,她一句话没来得及说,詹权就直接抓住了问题的本质。
于是在这个事件里,昌华郡主更显得无辜了。
她但凡开了口,事后复盘时,总有人要疑心她。因为这天下的聪明人还是很多的。但她一句话没说,从头到尾只是因为气不过报了一个案而已,她就完美藏匿了。
有昌华郡主和詹权的这一份隔空默契,今日之后,无论世家还是户部尚书亲自调查,都只会觉得是冯公子口无遮掩,又碰上詹权铁面无私,所以连累得尚书府遭此一祸。因为找不出漏洞来给冯公子喊冤,他亲爹户部尚书就没法从这个漩涡中脱身。
昌华郡主的嘴角轻轻上扬。
而詹权以大不敬之罪把冯公子押去衙门,这里头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算计昌华郡主一事都被衬得像件小事了,昌华郡主不必再去衙门里走一趟。这也算是詹权对昌华郡主隐晦的照顾。这份照顾不是冲着郡主本人去的,郡主是承了亡父的遗泽。
詹权公事公办地从郡主下人手里押走那个被收买的女仆,便告辞了。
事情暂告一段落,四锦园的赏花宴肯定办不成了,主家无奈送客。
昌华郡主坐上了回府的马车,那负责报案的大丫鬟凑过来说:“郡主,我瞧着某人真就是一个呆子。冯公子骂您丑八怪,我特意小声解释了一句,只解释给他听的,说您只是闻不得花粉。结果他反倒是瞪了我一眼,瞧着好似对我非常不满的样子。”
大丫鬟还故意模仿了詹权瞪人的样子。
昌华郡主本就心情很好,被丫鬟这么一逗,更是直接笑了出来。
好容易笑完了,她才说:“虽说皇上已有安排,但他毕竟还在孝期,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那么一说,他以为你随随便便暴露了我的隐私,定是觉得你失职了。”
大丫鬟摇着头说:“瞧着也是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脑子就没转过弯呢?”
昌华郡主却说:“就是这样才好……你们想啊,若是你这么解释一句,他马上就意会了,心想定是郡主对我有意,所以她贴身丫鬟才急着解释。这是不是就太……”
丫鬟们顺着郡主的思路一想。其实丫鬟当时那句解释存在多种可能性,比如丫鬟只是气不过冯公子胡说八道,若詹权认定了是郡主对他有意……这确实怪怪的。好似他这个人非常自恋,女眷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引起他的主意,这就……额……
幸好幸好!未来姑爷不是这样的人!大丫鬟们长出一口气。
昌华郡主再次哈哈大笑。
等詹权把冯公子押送回巡捕营,那些个老油条全都惊呆了。
他们之所以把詹权派出去,是觉得你们都是勋贵子弟,说不得长辈之间还有私交,靠着这一份交情,直接在私下把事情处理了,完全不经过衙门,这样皆大欢喜。
谁能想到詹权竟然把人抓回了!
用的还是大不敬这种罪名,弄得巡捕营现在想放人都不敢放了。老油条们瞪圆了眼睛,恨不得把詹权盯出一个洞来。明明平日里瞧着挺聪明一个年轻人,怎么忽然就不知道变通了呢?你抓过来的人是谁啊,是户部尚书的小儿子!尚书可是高官啊!
其中一老油条见詹权淡定的模样,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那手指都是哆嗦的:“你小子……哎,你小子……你真是……”想要骂出来吧,又觉得骂出来不好。但不骂吧,心里又难受。本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小子竟然把一个简单案子往大了办!
詹权心道,既然决定了要做皇上的孤臣,那就最忌讳瞻前顾后。
既然到现在为止,每次面圣皇上都表现得很看好他,他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詹权倒也知道上司的难处,普通的低级武官哪敢为些小事对上一部尚书?要是冯公子今日私藏了龙袍,那不用多说,老油条们敢直接把整个尚书府扒了。他们本质还是觉得为几句口角给尚书之子扣那么一个大帽子,会得罪文官集团、日后被清算。
詹权便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淡定地说:“这个案子既然最开始是我接手的,接下来就由我全盘负责。我去审问犯人了。”若被清算,就把我一人推出去吧。
老油条们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沉默许久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案子本身一点都不复杂。
冯公子是个孬货,本来嘴巴里一直在念他的尚书爹,有了爹什么都不怕,还叫嚣着一定要詹权好看!詹权冷声说大不敬之罪会连累得全家流放。又因为被关进牢里后,时间被模糊,冯公子觉得已经过去好久,家里却还没人来救,他可能真的完了。
于是无需大刑伺候,只需拿出刑具吓一吓,冯公子就全招了。
推人的女仆确实被冯公子收买。她推人时,冯公子就躲在池塘边的假山后面。
按冯公子最初的计划,当昌华郡主落水后,他会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从水里救下郡主。这么一救人,他浑身上下肯定湿透了,等去换衣服时,故意被几个人瞧见,他就说是自己不小心跌下水了。但同时昌华郡主也要去换衣服,也会被一些人瞧见。
他只要在暗中引导下舆论,大家就都知道其实是他救了郡主,偏他本人什么都没说,这不显得他品性正直吗?既然他这么正直,(那在他的设想中)肯定没有人猜到是他算计了郡主。郡主只以为他是救命恩人,说不得一颗芳心自动就挂他身上了。
詹权:“……”
詹权把口供丢在一边,这样的蠢人啊,合该户部尚书有这一劫。
说起来,冯公子之所以要算计昌华郡主,竟然和现在试行的选官制度有一点点关系。从某种角度来说,冯公子算是栽在万商身上了,毕竟那制度最先是她提出的。
冯公子其实是嫡次子,作为小儿子,从小被家里的长辈溺爱。他上头还有一个大哥,冯大公子才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冯大公子也参加这届恩科了,名次在二甲前列,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但到底不如状元、探花那么显眼。为了给大儿子铺路,户部尚书在暗中进行了某些利益置换,冯大公子最后没进清风院,而是被督察院要走了。
因为全新的选官制度,冯大公子迟早要外放。那外放是不是该找个好地方?最好是那种容易出政绩的,最好又能和当地势力联合,这样冯大公子肯定能顺利调回京城。而自古以来与其他势力联合的方便法门就是联姻。但冯大公子已经成婚,妻子的家世也不低,他们夫妻孩子都生了,不可能停妻再娶。于是家里打算用嫡次子联姻。
反正冯小公子无甚出息,要是和地方势力联姻顺利,他也算为家族做贡献了。
冯小公子却觉得非常不高兴。凭什么大哥娶了京城贵女,我却要娶地方上的?关键是在他看来,他本人没法从联姻中得到一点好处,全然就是在给大哥铺路。冯小公子很生气,明面上什么都没说,私底下却想自己密谋一桩婚事。挑来拣去地就选中昌华郡主了,因为她没有父兄,娶了她就相当于接手了她全部财产,绝对不会亏呢!
这般算计简直无耻至极。
詹权顺利拿到了口供,在这么一点时间里,整个京城都为这个案子动了起来。
冯公子从四锦园被押走时,有人第一时间给尚书府传了信。尚书府觉得巡捕营好大的胆子,直接点了家丁冲到巡捕营要把冯公子接走。詹权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找人把巡捕营大门守好了,来一批家丁就抓一批家丁。使人冲撞衙门,这是罪上加罪。
而尚书府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表现,当然是因为户部尚书本人并不在家了。
他正在办差。
好巧不巧地,户部尚书正好被皇上留在宫里开“小朝”,即便是家里人想要给他传信,也没法把信送进宫去。皇上还真不是故意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算到昌华郡主参加个赏花宴还能遇到糟心事,确实是有重要事情召集重臣开会,叫大家集思广益。
家里人没法给尚书传信,又担心冯小公子在牢中吃苦,这不就使出昏招了吗?
等那些去巡捕营里闹事的家丁都被关起来后,又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小朝才终于结束。户部尚书从宫里出来,走过某段长长的甬道时,正好看到几个武勋不知为何穿了正式的朝服,正要往宫里去。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位武勋狠狠瞪了他一眼。
户部尚书只觉得莫名其妙。
待出了宫,立马就有家里的小厮迎上来,说巡捕营欺人太甚如何如何的。户部尚书的思路倒是没有被小厮带着走,脑子里莫名闪过了那几个进宫的武勋的身影。在他的追问之下,小厮才支支吾吾地说昌华郡主陷害小公子,小公子气不过才骂了人。
竟是到了这种时候都还只是想着要把事情糊弄过去。
但凭户部尚书的心计,他还能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
他似乎知道武勋为何进宫了。
户部尚书面色一变:“坏了坏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要因为小儿子倒霉了。但以他的心性,他觉得倒霉是一时的,这事还在可控中。他没想去巡捕营捞小儿子,反倒是觉得让逆子在牢里吃点苦挺好。他打算回去写请罪折子。回头折子递上去,小儿子也受了苦,这事应当能平息下去。
但他哪里知道,武勋们这次空前团结。
刚才进宫的那些武勋还只是第一批,是最先接到消息的,而其他武勋正陆陆续续地接到消息。都等不到第二日上朝,这天的傍晚,武勋们就三三两两跑到宫门口。
有些甚至刚从酒席上下来,整个人喝得晕乎乎的,脸上潮红未退,看上去很不成样子,但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很硬。有人扯着身上的朝服说,兄弟留下的孤女被人欺负了,他们哪怕是拼着爵位不要,也要为女儿讨回公道。若不然真是枉为男人!
事儿本来确实不大,但被所有武勋这么集体一掺和,迅速演变成了大事!
冯公子算计了郡主,却还要无耻地对着郡主破口大骂,他所犯的不敬之罪可以说是小儿无心,稍微松松手,倒是也能遮掩过去。但武勋会给你这个机会去遮掩吗?
绝对不可能!
武勋们宫门口闹出的动静又传回了巡捕营。
老油条们看向詹权的眼神瞬间又变了。看错你了,还以为你小子年岁不大、品行正直,万万没想到你竟然靠着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案子把全城的武勋都扯进来了!
关键是从你押送冯公子下狱到现在,才过去半天啊,全城的武勋就都动了。
詹权也被这样的发展惊动了。他沉默片刻,道:“我只是秉公执法而已。”
武勋那边真不是我去策动的!
老油条们一个个笑得和蔼可亲:“对对对,你只是秉公执法,秉公执法好啊,哈哈哈,我们都要秉公执法。”背过身去,他们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信了你个邪!
这小子惹不起!
又过三五日,全京城都知道了这事。
宋书生……就是詹木舒的那位好友,他这些日子除了改编杂戏,也没有完全闲着,偶尔去招牌上镶了白兔子的书铺里补充一些笔墨,就这样认识了几个落魄书生。
说是落魄书生,就只是在钱财上紧缺一些,但能和宋书生相交,才华都是不错的。他们肯定还是想要通过科举去当官,因此十分关注时事,聊天话题大多是这些。
这户部尚书的公子大不敬、武勋们集体出动,自然很值得一说。
不知道别的读书人如何,至少和宋书生相交的这帮落魄读书人,他们这次全都站了武勋。他们觉得武勋们的行为非常感人。在他们看来,欺负孤儿寡母是最令人不齿的,冯公子算计女人名节,更叫人不齿了。武勋们却是有情有义,值得大书特书。
其中一人还忍不住念了几句讴歌忠义的诗句。
唯独宋书生一句话都没有说。
“宋兄在想什么?”有人问。
宋书生像是猛然惊醒,眉头轻轻舒展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急不缓地丢出一个大问题:“我在想……襄国公是谋士吧?他生前其实不曾打过一场仗。虽然被追封为襄国公,但他并非武勋。如果他有幸活到现在,他应当是文臣中的第一人。”
读书人们:“!!!”
是啊,纵观襄国公一生,他做的都是文臣的事啊!
所以现在武勋是在为一个已逝的文臣出头?他们视文臣留下的孤女为亲骨肉?
一时间,这帮读书人全都目光闪烁。
如他们这样的落魄文人,若是始终扒不上世家,那么扒上武勋,似乎也不错?
第79章
事情究竟是怎么闹得这么大的?
万商和詹权在复盘的时候, 确实都没有往昌华郡主身上想。更确切地说,万商觉得昌华郡主叫了贴身丫鬟去报案,这行为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 但之后把全城的武勋都扯了进来, 这就绝对不是昌华郡主一人能策动的了。这背后肯定还藏着什么!
“四锦园的这场赏花宴办得有点大。第一批入宫的那些武勋,他们都是家中有小辈在园子里参宴的, 估计怕昌华郡主吃亏,小辈们早早就给家里传了信。”詹权道。
万商仿佛十分认同地点着头:“定是如此了!”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皇上肯定在各处安插了探子。这种探子不是话本中那种趴在人床底下连夫妻之间的私密话都探得一清二楚的探子, 就是一些正常的探子,可能是四锦园里某个仆从,也可能是督察院里的某个小吏, 汇成了一张隐秘情报网。
这一次, 这张情报网肯定动了。
不过就算万商和詹权猜到了情报网的存在,他们肯定想不到这一张情报网日常都归苟太监管理。而能被苟太监放心里的人其实很少, 昌华郡主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很少有人知道, 即便是昌华郡主本人都不知道, 苟太监把她看作是自家小辈的那种心,比皇上还要强烈。当然,皇上肯定知道这一点。苟太监从来都不瞒着皇上。
就因为苟太监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摊开了给皇上看, 皇上才会一直信任他。
苟太监管着情报网, 那他当机立断把事闹大,这里头就很有公报私仇的意思。
从公心来说,武勋集体闹了户部尚书, 不仅叫武勋和文臣高官进一步对立, 也给世家找了麻烦,这绝对是皇上乐见其成的;从私心来讲, 这是给昌华郡主报了仇。只是这份私仇被很好地掩藏了起来,没叫人发现。世家最多就是怀疑武勋搞串连了。
而且别管武勋究竟抱着什么心态,他们闹事时都打着为昌华郡主出头的旗号。既然这样,那为了不打脸,为了不叫说出口的话落空,他们日后都要加倍照顾郡主。
经此一事,谁还敢小看了郡主?她在京里完全可以横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