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非小妖
殿内坐着一个和尚,正在认真念经。万商没有打搅他,他便也没有站起来招待万商。万商认认真真地欣赏了殿内的几尊佛像。她是认不出祂们的尊号的,只有主位上的观音菩萨,她能够一眼认出来。哪怕不是佛教徒,万商对观音菩萨也很有好感。
很难说这种好感是不是源于小时候看《西游记》时的那位庄重的观音大士。
现代人哪怕没有宗教上的虔诚信仰,也丝毫不耽误他们路过道观时拜一拜、路过佛寺时再拜一拜。万商现在就是这种心态,来都来了,给菩萨上柱香是应该的啊!
她便请了香,对着主位的菩萨拜了拜。
拜完就觉得这样太简单了,为了增加仪式感,她又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这一副虔诚的样子,好似她求了菩萨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其实如果有人凑近了,就会听见万商说:“菩萨啊菩萨,保佑我在现代的闺蜜吃好喝好,谢谢菩萨。”
至于她如今正在对付世家,这事不用求菩萨。
因为天佑自助者。
更何况她即便什么不求,她也坚信自己正在顺应天道。
万商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把好闺蜜的名字念了几遍,又念了闺蜜的家庭住址、手机号码,最后干脆把闺蜜的身份证号都加上了。一长串念完,万商才舍得睁开眼睛。
乌嬷嬷这时已经办完事回来了,就站在三米之外等着万商。
这就显出了乌嬷嬷办事的分寸。她才不会凑近听主子向菩萨求了些什么。
待主仆一起出了大殿,乌嬷嬷才小声说:“那位崴伤脚的夫人姓刘,家里的男人是四品武官。牵来扯去的,刘夫人竟然还是江姑娘表嫂的远房亲戚。她受伤是意外,没藏着什么算计。”也就是说并不是有人为了分开乌嬷嬷和万商,故意使出着一招。
江姑娘就是万商的未来大儿媳妇。她外祖那一家向来挺好的,既然刘夫人是她外祖家的表嫂的远房亲戚,那应该也是边城军出身,这里头确实不太可能藏着算计。
万商点了点头。
乌嬷嬷犹豫了一下,又劝慰着说:“侯爷和江姑娘都是好年纪,其实这个年纪才是最适合生养的。待侯爷出了孝,他们只要一成亲,保管立马给府里添丁进口……”
万商:“???”
好端端的,乌嬷嬷说这些干什么?!
忽然,万商的脑海中好似划过了一道闪电。
她转身看向自己刚刚进过的那个大殿,迟疑地问:“我……我刚刚拜的是什么?”
乌嬷嬷:“???”
乌嬷嬷小心翼翼地说:“您刚刚拜的是送子观音啊。”
万商:“!!!”
乌嬷嬷终于意识到自己好似弄错了什么,这么机灵的一个人硬是结巴了,解释说:“那观音娘娘的身边围、围坐着四位童子……宝济寺的送子观音很、很灵验的。”
万商问:“送子观音的法相不是怀里抱着一个婴孩那样子的吗?”她刚刚看到的那尊菩萨像,分明是裙摆上围坐着四位童子,她就想当然地以为这是菩萨的童子童女。
老天爷啊,她竟然替闺蜜拜了送子观音!
她不会被闺蜜隔空揍吧!
万商立马对乌嬷嬷说:“你待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再去和菩萨说说话。”寺庙里不好跑步,万商只能提起裙摆,以竞走的速度走回了之前那个大殿,然后重新请了香。
她越发虔诚地拜着菩萨,然后嘴里疯狂念着:“撤回撤回撤回撤回……”
不多久,万商重新出现在乌嬷嬷面前。乌嬷嬷有些好奇。万商压低声音说:“我去和菩萨商量了一下,之前的保佑不作数。我呢……咳咳,其实没那么想要孩子。”
乌嬷嬷莫名信了这话。虽世人都喜欢多子多福,但太夫人总是和常人不一样。
不过,乌嬷嬷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您这样说,我是信的。但若是刚刚有人瞧见您两次入殿拜送子观音,他们只会觉得您盼孙子盼疯了,哪猜得到您真实意图。”
万商不以为意地说:“随便他们怎么想。”
主仆俩又在寺庙里绕来绕去。万商体感觉得绕了大半个小时。她猜今天可能偶遇不到那位美姿仪的得道高僧了,便想带着乌嬷嬷回禅房去。听说宝济寺的素斋也很有名,别管正事有没有推进,都不耽误万商吃吃喝喝。她有些期待接下来的素斋宴。
然而就是在回去的路上,万商碰到了恩明。
哪怕万商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恩明的美貌暴击了一下。关键是他都那样美貌了,你瞧着他却不会生出任何亵渎之心——至少当面不会有这种心,但事后回忆时有没有就不好说了——你只会觉得这个人分外出尘,好似天山上的一朵洁白雪莲。
实话实说,只看他的样貌,你会觉得想象中的得道高僧就该是这样的。
“阿弥陀佛。”恩明先念了一声佛号,然后神色淡然地说了几句话。
万商其实是听懂的了,毕竟她又不是真正没文化,恩明也没有开口说那种特别特别高深的内容;但她还是转头看向乌嬷嬷,小声地问:“这位师傅刚刚说了什么?”
乌嬷嬷解释道:“这位师傅说今日修行时有所感应,现在一瞧果然有贵客临门。”
“我?是贵客?”万商故意表现得很震惊。你若是喜欢她,就会觉得她这样是性情中人;但你若是不喜欢她,见了她这样只会在心里嘲笑她,觉得乡野婆子果然粗俗。
恩明仍是一副出家人的淡然模样,又说:“夫人行事飒爽,果然非常人也!”
这话听着像表扬,万商却立刻警惕起来。
“非常人也”,这是形容一个人出类拔萃、非常有才,绝不是一般的人。万商素来的行事确实和一般妇人不同,想必她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说她非常人,这不奇怪。
但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一个人表现得特别邪异,是不是也和一般人不同?
而在这个时代,一个人若不幸被当成了妖魔鬼怪,很可能会不得好死。
所以哪怕是一句表扬,万商也绝对不会认下这话。
她的脑子转得极快,哪怕她确实不懂佛理,但她会胡扯啊。
她道:“阿弥陀佛,大师这话似乎有一些着相了。什么是常?什么又是非常?佛说无分别心,既然如此便没有常,也没有非常。也说常就是非常,非常就是常。故而我和万千凡人一样,并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万千凡人就是我,我就是万千凡人。”
这番话听着拗口,其实并没有什么高深的词语;为了焊死自己没文化的人设,万商连“芸芸众生”都没说,改成了万千凡人。
顿了顿,万商又说:“老身年高而见识浅薄,若有说错,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佛以慈悲为怀,如果您真的是得道高僧,您肯定不会见怪于我吧?
第107章
恩明好似愣了一下, 然后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万商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完全不存在。
实话实说,如果恩明背后不是世家, 而万商和世家早已经是无法和解的生死之仇, 这叫万商瞧见恩明时总觉得脖颈凉凉的,若非如此, 只瞧恩明这个人,他真的能容易叫人放下戒备。如果此前从未听说过此人,那第一次见他时, 总不忍心怀疑他。
他在低眉敛目之间尽显了高僧的风度和谦逊。
万商给自己立的是没文化人设,决不能是泼妇人设,于是只能见好就收。
两人就此分开。
要是恩明那句“非常人也”真是在算计万商, 他就好比一拳砸在钢铁上, 差点没崩了他自己;可万商的回招同样没有起效,好比一拳砸在棉花里, 有再多劲都使不上。
他们的这番对峙只能算是平局。
万商这次来宝济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一见恩明, 现在见到了, 目的就算达成了。她并不打算在宝济寺多住。因为她知道像恩明这样的人,很难能从他身上试探出什么,即便想方设法多见他几面, 也不会有别的收获, 所以只见这一面就行了。
第二日一早,她就退了禅房,带着一行人回了安信侯府。
到家了, 乌嬷嬷才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终于说出了自己对恩明的印象:“瞧着真就是一位得道高僧……宝济寺既然准许他开法会,可见他在佛理上也是极精通的。”
万商叹着气:“世家一出手, 就知有没有。”
乌嬷嬷问:“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难不成什么都不做?”
“走一步看一步吧。”万商反过来安慰乌嬷嬷,“既然宫里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那接下来无论是查菩萨显灵背后的真相,还是查北堂在算计什么,皇上都会出手。”
只要皇上安排了人手去查,肯定比她靠着自己三瓜两枣的人手去查有效率。
话虽这么说,万商的眉头却没有舒展。
乌嬷嬷见万商的手有些凉,转身去泡了一杯热茶。刚把茶递到万商面前,就听见万商问:“那一句非常人也,究竟是一种恭维,还是……他确确实实是在算计我?”
乌嬷嬷想不出答案,却说:“他如果已经真正得道,那根本没有必要恭维您吧?”
不是说万商的地位不够高,就算高贵如皇后生母又如何,一位贵夫人来寺里上香祈福,明摆着不是为找茬来的,如果和尚的心是定的,确实没必要恭维人。尤其是像恩明这种,他本来就是一副出尘的样子,世人也赞他的出尘,更没必要恭维人了。
换句话说,恩明要是真的在恭维万商,那反而是崩掉了他天山雪莲的人设。
“所以他果然是在算计我。”万商的眉头皱着越发厉害了,“那事情就奇怪了。”
“哪里奇怪?”
“如果恩明是申屠安排的,那他算计我,这不奇怪。因为我确实是那个引子,叫申屠失去了后位。但根据我们的推测,恩明背后其实是北堂。北堂与我可没恩怨。”
按说万商这样的身份根本不会被北堂看在眼里。
万商很有自知之明,她再是超品的诰命,在世家眼中,别说他们根本不把她当作是下棋的人,哪怕仅仅把她当一枚棋子,他们都觉得这枚棋子的重要性没那么高。如果是申屠在算计万商,这很正常,因为他们想通过坏万商的名声来坏皇后的名声。
“但北堂……他们既然所谋甚大,说明他们根本不屑帮申屠家拿回后位。那他们算计我是为了什么?”万商问。北堂都想自己做皇帝了,一旦真叫他们做了皇帝,申屠贵妃生的二皇子铁定活不成,那申屠贵妃究竟是贵妃、还是皇后,还有什么意义?
“也别说世家相亲相爱,北堂是在帮申屠出气。”万商又说。如果世家果真相亲相爱,当年北堂扶持海大将军时又怎么会瞒着其他世家?世家之间又怎么会此消彼长?
北堂既然剑指皇位,那他们就应该盼着申屠贵妃永远都当不了皇后才好。一旦皇上倾向申屠贵妃,流露出立二皇子为太子的意思,那申屠说不得就会和皇上重新进入蜜月期,连带着如今和申屠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司马也会稳稳当当站在皇上这边。
只有申屠对皇上彻底失望,他们才有可能转投北堂啊。
从某种角度来说,北堂应该感谢万商才对,感谢她当时做了那个由头。所以,若这里头没有别的事,北堂对于万商的最正常的态度就是无视她,怎么会算计她呢?
乌嬷嬷按照常理来推断,提出一种新假设:“那有没有可能……他那一句非常人也,确确实实就是在恭维您。毕竟是您献上了人力孵蛋的方法,叫民间的送鸡铺越开越多。如果他恭维别人,确实会被当成拍马屁;但恭维您,全然是替万民感激您?”
万商:“……”
乌嬷嬷不是为了驳倒万商,只是说了另一只推测而已,她同样也顺着万商的思路想了想,道:“您不能说是从没有得罪过北堂吧?您分明把所有世家都得罪过了。”
“我哪有?!”万商忍不住替自己喊冤。
乌嬷嬷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年纪比万商大不少,府里的其他人看万商,像是在看一个可靠的长辈、稳重的姐姐,但乌嬷嬷看万商,极偶尔的时候就像看女儿一样。
乌嬷嬷说:“是您推动了庄师傅为吏,难不成这么快就把这事忘了?无论是我当年在前朝宫里当宫女的时候,还是后来到皇后身边当嬷嬷的时候,我都和世家之人打过交道。世家这些年一直在谋划,要把他们的女则闺训变成一种典范。结果您又是推庄师傅为吏,又是弄出《詹水香传》这样的热门传记,都是和女则闺训相违背的。”
世家以“礼”闻名于世。
万商常说世家把“礼”视是一种比赛,他们同时是规则的制定者和参赛者,但因为近几百年以来,世家总体来说还是不如以前了,于是他们就想开辟一条全新的赛道。
如果没有万商搞乱,世家肯定会趁着新朝刚刚建立的这几年大力宣扬女则闺训——其实就算有了万商,他们也没少这么做,只可惜定南伯夫人振臂一呼,现在武勋夫人们都不吃这一套。而在民间,百姓更不吃世家这一套了,他们显然更信重万商。
再往前倒,假使皇上始终和世家合作良好,在他登基后直接立了申屠女为后,那这个女则闺训会不会早就以皇后的名义推行天下了呢?在这个时代,女人的权利本来就备受限制,女人是无法站出来为自己发声的,或者就算好不容易站出来发声了也会被重新按下去。女则闺训一出来,丝毫不会损害男人的利益,他们必然是支持的。
而他们一支持,世家的威望自然而然就有了。世家相当于是压榨了女人,然后把压榨出来的好处喂给民间的绝大多数男人,再被这些男人抬上独一无二的位置上。
幸好就是皇上和世家闹崩了。
更好的是皇后和多数武勋夫人都从乱世里闯出来,新朝一立就想收了她们手里的权利?她们只要脑子清醒,都不会任人宰割。又有万商奇招频出,于是转眼新朝建立都快两年了,但女则闺训如今依然只是流传于世家中,还没有被全部权贵所接受。
“您觉得世家厌恶不厌恶你?北堂厌恶不厌恶你?”乌嬷嬷反问道。
万商一把抓住乌嬷嬷的手:“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就说那个倒霉亲家之前明明表现得很看重老大的样子,还送手抄书给老大,怎么到我出孝后,他变脸了。此人定然崇礼尚礼。我推女子为吏,在他看来是大逆不道。他看我,定是一个极其无礼之人。”
这个“无礼”不是指你踩了别人一脚没说对不起,也不是别人说了谢谢你没说不用谢,而是更高层次的。估计在江大人的心里,万商此人简直颠覆了从古传今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