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辛禾
“娘!!!”
陈元覆:“……”
好消息是,陈映澄醒来没多久便不哭了,而且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早膳后一直到午间才开始犯困。
坏消息是,她和沈婧和哥哥姐姐们玩,和院中的侍女玩,唯独不待见陈元覆。
陈元覆一靠近,她便板着脸往沈婧怀里躲,嘴巴一撇,眼里就开始酝酿眼泪。
沈婧挥手赶他走,陈元覆默默转身,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眼角泛红。
他女儿嫌弃他了。
从前在他怀里香甜睡着的小小婴儿,现在连看他一眼都会生气。
澄澄才五岁,就开始不喜欢他了……陈元覆想死的心都有了。
陈映瑜找到陈元覆时,他正在垂头兰苑外的玉兰花下,摇头叹气,口中念念有词。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突然不愿意见我了,难不成又梦见我是坏人了?”
陈映瑜喊了一声:“爹,澄澄她睡下了。”
“你娘让你来找我的?”陈元覆转身,故意抿紧唇,眼中却有一丝期许,“澄澄愿意见我了?”
陈映瑜思索片刻,耿直地说:“她想见人,但不是你。”
“……”
这话比直接说不想见他还令人难受,陈元覆扭头面对着树干,又开始摇头晃脑,叹息不止,“你说澄澄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连她亲爹都不待见了?因为我昨日打了你二哥?”
“也不是没可能。”
陈元覆道:“都怪你二哥叫的声音太大。”
找到了罪魁祸首,陈元覆义愤填膺,陈映瑜煽风点火:“肯定是因为他!”
说着,提裙朝兰苑里走。
“等等,你干什么去?”陈元覆喊她。
陈映瑜头也不回:“澄澄说想见昨日救她的哥哥,说他在梦里又救了她一次。”
“什么?!”
他竟然比不过一个外人!
陈元覆气急败坏地跟上,“你确定没有听错吗?是想见哥哥,不是爹爹?”
陈映瑜无奈,“是救她的哥哥。爹,澄澄定是又梦到你做了个什么孽,才会这样害怕。”
陈元覆抬手打了下空气:“哪有这么说自己亲爹的?!不过澄澄真的要见那孩子?昨日她受了惊吓,我以为她会不记得。”
“何止是记得。”陈映瑜语气感慨,“爹,你们真打算让他陪着澄澄?”
陈元覆摇头。
昨夜两人商议,沈婧否决了他要让那孩子当陈映澄的“童养夫”,将来助她修炼的想法。
婚姻大事关系一生,自然要由陈映澄自己来抉择。
陈元覆自知他思虑不周,便也不再提此事,想着让他先养伤,将来送到后山和其他孩子一同修炼,或是收为义子,带在身边教导,都等他伤好之后再做定夺。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了后院,江随山正在门口蹲着,院里那头小牛已经被领走了,剩下的一堆干草还没来得及清理。
这活本该他来做,但他断了胳膊,打着绷带,而这伤又是为了救四小姐受的,因此也没人敢来使唤他。
夏季闷热,柴房虽然清凉,但空间狭窄,他总是坐不住,大清早便在门口坐着,脑子里低头看着胳膊上缠着的绷带,又想起昨日的事情。
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样了。
从前种种听闻,可见那小姑娘是个身体孱弱的孩子,又常年被梦魇困扰,是个胆小娇气的病秧子。
昨日从那样高的地方坠下来,肯定会害怕不止,所以今日一大早又做了个噩梦,惊动了兰苑的两位少爷,陈正澈更是拖着病体赶去看望。
但她好像又不是那种懦弱的孩子,那日她从天上摔下来,见到他的第一眼,并没有泪眼汪汪,而是眼中带着笑的。
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眸中清楚地映着他的脸庞。
那种单纯无辜的眼眸怎么能常年遭受到梦魇的蚕食,就该一直笑着,
江随山把脑袋埋进臂弯中,无声叹息。
“是他吧?昨夜没仔细瞧,这么一看比澄澄也大不了多少。”
一道声音响起,江随山抬头,见陈家父女朝他走来,顿时直起身子,下意识地便想起身回到屋内。
院里其他侍卫教导过他,见到主家是要行礼的,可他全然忘了,动了动脖子,便僵在了原地。
幸而陈家也并非苛刻的主家,并没在这种小事上责难他。
“他今年应该八岁,比澄澄大了三岁呢。”陈元覆脸上带笑,将他扶起来。
双腿站直后,江随山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是个半蹲的姿势,看起来像是想要逃跑的小贼,不免有些尴尬。
陈映瑜打量着他,“未免太瘦弱了。”
江随山不知道两人来此的目的,但听了她的话忍不住挺直腰板,也只勉强到陈元覆的腰部。
“个头倒是不小。”陈元覆赞了一声,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这些日子住的可还习惯?”
江随山顿首,仰头直愣愣地看着二人。
陈元覆问:“你不会说话?”
江随山:“……”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开口是何时了,许是半年前试了某种钻心入肺的毒药,实在受不住,喊了声疼,脸上挨了一巴掌,便再没开过口。
“还真是个哑巴。”陈映瑜道,“不过,哑巴也有哑巴的好处。”
她说话向来耿直,陈元覆眼神喝止她,“瑜儿,带他走吧。”
去哪儿?
江随山没问,陈映瑜转身,他便跟在了她身后。
顺从强者的心思才能生存,在这里,他没有问询,更没有拒绝的余地。
只是这次与从前去试药不同,顶着烈日,走上鹅卵小径,周遭的风景陌生却美丽,他悄悄地生出别的心思——一种隐秘的期许。
第7章
“你就在这里等着。”
陈映瑜说完这句换便走了,江随山站在门口,向着空阔的外院,垂首站着。
他还未曾见过映月山庄的全貌,只听说这一个院子便抵得上山下一户三进的院子,尤其是四小姐的桃苑,除内外院落,院后还有一座桃园,只是照顾小姐的人都是家主和夫人精挑细选的,旁人根本没机会踏足。
而他刚才进门时,那牌匾上分明写着“桃苑”二字。
那隐秘的期许成了真,江随山抚摸着自己身上的布衣,仔细地将磨损破口袖口卷进里面。
这是初来时兰苑的人借他的旧衣服,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借来厨娘针线改了半夜,虽然针脚粗糙,但是勉强合身。
陈家倒是给他发了几件新衣裳,但他不舍得穿,也怕自己被这些蝇头小利腐蚀了心智,尽数塞进了衣橱中。
现在却有些后悔,好好的衣裳藏起来做什么,穿着旧衣出来丢人。
江随山站了半晌,愈发拘谨,甚至生出趁人不备回去换衣裳的冲动,没等他鼓起勇气实施,来了个陌生的姐姐,黄衣灵动,语调活泼。
“是兰苑来的孩子吧?跟我进来。”
江随山踏过角门,左手一只摆弄着右边的袖口,想把那里一块陈年的污渍藏住。
芹娘脚步飞快,将人带到内院厅堂中,客客气气地请他入座。
望着那把精致华美的木椅,江随山没动。
“你放心坐下便是了。夫人说了,你救了小姐,以后都要将你做贵客来对待。”
芹娘弯着眉眼,实则在打量他。
这孩子实在瘦弱,用骨瘦嶙峋来形容都不为过,瘦的两侧脸颊都凹了进去,身体细得像根竹竿,随时都能折断似的。
这样的身躯能接住陈映澄,实属不易。
芹娘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心,“你怎么称呼?”
“……”
芹娘一愣,“你不会说话?”
“……”
江随山眨眨眼,索性将头一点,便见芹娘顿时皱起眉,眸中满是同情。
她不再和他言语,转身进了帘门。
江随山在木椅旁站着,听到帘后有几道声音,和脚步声一起靠近。
他挺直腰板,一颗心止不住地跳动。
“小姐今日睡得时间倒是不久,可觉得疲累?”
“又做噩梦了吗?”
“好,那下午我带着小姐去坐秋千。”
翡翠珠帘被撩起,两个身量相当,年龄相似的女子走出来,一黄一蓝,蓝的怀里抱着陈映澄,正低头揉着眼睛。
“小姐,你瞧谁来了。”
芹娘的目光往这边一扫,江随山使劲抬着脖子,却又在陈映澄抬头的瞬间低了下去。
“呀!是你——”
陈映澄语气欢快,从梦姑怀里下来,小跑着来到江随山面前。
江随山缩着脖子,盯着自己的脚尖,忽然发现黑色布鞋上有一块土渍,陈映澄离他这样近,肯定也能看到。
他顿觉无地自容,并拢双脚向后挪动。
陈映澄踏着步子跟上来,伸着双臂,似乎是要来抱他的姿势,“你的胳膊好些了吗?疼不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