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辛禾
车挚还在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告知他此时,江随山却已经想清楚了。
陈映澄要离开,要躲,就一定会躲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这样才能干干净净,完完全全地丢下他。
他从前听陈映澄说过许多大陆之外的地界,只是不知道她会去往哪里。
江随山摩挲着那枚香囊,在剑阁内日日放在胸口,时时拿出来抚摸,上面的刺绣都有了被磨掉的迹象。
师徒二人沉默良久,江随山将香囊收入怀中,道:“师父,我要去赤日学院。”
车挚:“……为何?你要动用赤日学院的力量帮你?可杨柳生他绝非善类,他对掌门之位觊觎多年,赤日学院满是他的亲信,你去了赤日城,便是羊入虎口。”
“那些都不重要。”江随山起身,从床头的橱柜中抽出针线盒,放出了被压制多日的胜天剑,“大陆之外的地界,位置,路线,只在赤日学院的藏书阁中有记载。”
他将剑握在手中,掌心曾经嵌入的同渡鸟羽毛,此时黯淡无光。
“天涯海角,我总能找到澄澄所在。”
*
极岛。
陈映澄只听岛上的人说过花蜜酒难酿,真到了自己的亲自动手的时候,才切实感受到了这地狱般的难度。
她在岛上的花林忙活了两日,累得浑身酸疼才采集到一小瓶花蜜,只有手掌心那么大。
而酿成一小壶花蜜酒,需要整整十瓶花蜜!!
把她累死了她都酿不出来!
康椒一群人干得热火朝天,陈映澄速度没他们快效率没他们高,又累得要都直不起来,在得知这一噩耗后干脆将那小瓶花蜜一扔,撂挑子不干了,窝在树下乘凉。
“你们费那么大的劲儿酿花蜜酒,就为了去大陆换点东西?你们缺什么啊这么想不开,我借你们点钱,你们自己去买就好了。”
康椒手边已经有了五瓶花蜜,他将陈映澄扔下的花蜜拾起来送还给她,“既然是这么珍贵的东西,能换的肯定都是宝贝。”
陈映澄:“比如?”
她身后的小兔妖边柔笑得羞涩,“我的尾巴太短了,听说大陆有卖的狐狸尾巴,我想买一根回来接上。”
陈映澄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臀部,察觉到不礼貌,匆匆收了回来。
“狐狸尾巴用钱又不是买不到。”
边柔摆手道:“不能的!那九尾狐不缺钱,就爱喝花蜜酒!”
竟然是自己卖自己的尾巴?陈映澄想想都觉得疼。
这花蜜酒真有这么美味?
“那你呢?”她看向康椒,“你想要什么?”
康椒脸上飞跃出羞涩和欣喜,“我听说大陆有我的同族叫翠眼蛇王,他那里有一种能解百毒的翠心玉,我想跟他换那个!”
“……”
陈映澄嘴角抽了抽,“你知道翠眼蛇王在哪儿吗?”
“不知道。”
“你知道翠心玉是他的心脏吗?”
“啊?不、不知道。”
陈映澄:“那你就想拿着花蜜酒去换?”
康椒局促地并拢脚尖,“可是、可是我们的花蜜酒好喝啊,那狐狸都能为了花蜜酒割尾巴,那那个蛇王自、自然……”
九尾狐有九条尾巴,可蛇只有一颗心脏啊!
康椒忽然觉得自己想的理所当然了,怎么能做出挖别人心脏的缺德事儿?
他猛地抱住脑袋,蹲下身去,“那怎么办啊,换不到翠心玉,就不能给我姥姥解毒了……”
“你姥姥中毒了?”
“嗯,是慢性蛇毒,虽然不致命,但会一点点累积,侵蚀肺腑。”
陈映澄:“她怎么会中毒,和你爹有关吗?”
康椒点点头,又摇头,“不是我爹伤的她,是我爹的族人,我爹他是被族人驱逐才来了极岛,姥姥当年救他的时候被他族人所伤。虽然姥姥经常说不怪我爹,但我爹他……总是会愧疚,这些年一直是我爹用修为帮她拖延毒素的蔓延。”
他眸中流露出伤心的神色,嘴巴一瘪,眼看泪珠就要从眼眶里掉下来。
陈映澄忙伸手打断他,“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换到的,听说翠眼蛇王的心脏可以再生,你试一试,万一能遇到呢?”
她将花蜜捡起来,递给康椒,“我的这瓶送你吧,帮你一起酿花蜜酒。”
“真、真的吗?”
“我又没什么要换的东西。”陈映澄道,“不过……”
她脑瓜一转,道:“你若找不到翠眼蛇王,便帮我换一袋子碧花果回来,也有解毒的效用。”
“真的?”
“自然,我是修道之人,知道的法子比你多。”
康椒将信将疑,接过那个白玉瓷瓶,在瓶身上看到三道波纹的印记。
“这是什么?”
“是我的标记。”陈映澄坐回到树下,催促道,“你快去吧,后日那条鲸鱼便要带你们出海了,免得来不及。”
康椒捧着瓷瓶,小声道:“你这样帮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陈映澄闭上眼,挥挥手,“举手之劳,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去大陆的时候帮我带几件时兴的衣裳回来就好。”
第50章
决定好出发去赤日城的日子后,江随山回到他和陈映澄的家中收拾行李。
自他从剑阁出来,几乎都在城主府中度过,小半个月没敢回家,再踏进熟悉却空荡的房间,恍若隔世。
距离两人成婚也不过才半年的时间,他们曾在此度过数个相依而眠的日子,一眨眼,府中只剩下了枯萎的树枝和在寒风中生锈的秋千。
江随山细细地将秋千上的铁锈打磨干净,用了一整日的时间将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遭,把一切都回归原样。
陈映澄的东西却是不在了。
但她似乎并不打算一去不回,她专门用来放置他人礼物的小库房还在,上了把新锁,江随山把锁劈开,发现里面的大部分东西都在。
他前年给陈映澄的灯不见了,三年前亲手为她绣得一件丑丑的披帛也被她带走了。
约莫少了六七件东西,陈映澄定是挑了自己喜爱的东西带走。
江随山一一清查那些橱柜,通过陈映澄带走的东西,揣摩她挑选这些东西带走时的想法。
一定万分纠结,拿起又放下,指指点点,挑挑拣拣,才带走了那么几件。
想到陈映澄眉毛都皱成一团的模样,江随山忍俊不禁。
浅淡的笑意维持了不过片刻,便又坠下,他走出库房,去寻了把新锁,将大门重新锁上,又在外面设下结界。
陈映澄带走了她喜爱的东西,却把他扔在了这里。
他的小姐有颗善良的心,没想到她心狠起来,也会这样得无情。
*
青宝司在经历了冷相七身亡,陈家父子相继告假后,短短四个月,已经发展成了完全不同的光景。
车挚悄然来到归档室,林袅正在书架中穿梭,脚步急切,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寻找什么卷宗。
曾经的前辈不在,她只能挑起大梁,归整城中每天数以百计的案子。
但青宝司中也并非只有她一人,曾经在冷、陈二人手下任职的晚辈,现在也已经是各司独当一面的主力。
他这个城主当真是没有什么用了,也就是个用来威慑外城的名头。
车挚从前一度想退休,在陈元覆和冷相七中选一人继承城主之位,却又担心厚此薄彼,引起二人矛盾。
后来教了小雀,便想将自己的城主之位传给他徒弟,由陈元覆和冷相七辅佐。
但没想到江随山一跃飞到了赤日学院掌门的位置,想来也不会在乎一个城主的位置。
只是现在这样,一时半会儿还选不出新的城主,不过看着青宝司有他没他都一样的场景,车挚又心酸又欣慰。
车挚悄悄来,悄悄走,要是让青宝司的人知道他来了又走,定会哭天喊地。
临走前,他去见了冷成光一面。
入青宝司不到一年,他已经成了司户部的主司。
车挚听府中的人说,上个月河堤有只水怪闹事,司妖部三四个人都没能抓住他,冷成光夜里去跟那水怪谈判,第二日水怪便走了。
他们都夸冷成光有胆识有智慧,凡人之躯面对水怪丝毫不惧。
大概只有车挚心里清楚,冷成光现在哪是什么普通人,他吸走了冷相七的修为,又吞了他半颗金丹,现在的实力应当在金丹之上。
回忆起那晚的景象,车挚仍觉得触目惊心。
他从前竟不知道,世上有那样恶毒的诅咒,让修道之人只能靠着吸收血脉至亲的精气才能有所进益。
那夜冷家宅院,醉酒的冷相七几近疯癫,硬拉着他去看望自己身怀六甲的妾室。
车挚本想慰问几句便离开,可冷相七却突然掏出刀来,要剖开自己枕边人的腹部,将自己的亲生孩子取出来。
他的修为已经许久没有提升了,他试过了许多种方法,闭关,斥重金去买灵石,杀妖取丹,甚至去周边村落杀了一个无辜的路人……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吸收一整个城镇的人所得到的精气,才能堪堪比得上杀一个亲人带来的提升。
冷家世代背负这样的诅咒,冷相七在父亲想要杀他时反杀,继承了他的修为,也继承了这一诅咒。
眼看着冷相七持刀的双手因兴奋而颤抖,那女人哆哆嗦嗦地缩到角落向他求助,车挚是要出手的。
可他晚了一步。
车挚醒来后总是后悔,若他那晚没喝酒就好了,若他当时便动手杀了冷相七,而不是只是考虑将他绑起来,冷成光便没机会直接杀了他。
可他偏偏意识昏沉,堂堂城主,居然阻止不了一场惨案。
在刹那间暴涨的修为让冷成光失去理智,车挚想去阻拦他,被他反手贯穿了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