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辛禾
江随山从窗边走过来,嗓音是一贯的温柔,夹杂着些许笑意。
那笨鸟跟在他脚边摇头晃脑,高高地翘起尾巴。
“……”
陈映澄把手放在背后,摸索着开门的位置。
可惜这门是朝里开的,她要是想出去,必定会引起江随山的注意。
“小姐。”江随山已经站到她面前,离她半步的位置,唇角扬着笑,“您见了我,怎么一点也不开心?”
“不是想我了吗?”
陈映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身的感官仿佛都失去了感知力,她只是愣愣地盯着他的脸。
这是和她相伴十年的人,也是梦里杀了她无数次的人。
两人朝夕相伴时的画面一幕幕闪过,和雨夜中江随山提剑指向自己的场景交织在一起,恨意、爱意在那张脸上交替变换。
梦里亲人的鲜血,大婚时的红衣,洪阙温柔的哄骗,小雀对她的顺从,一帧帧一幕幕,光速变化,渐渐重叠。
“小姐,我……”
“别过来!”
陈映澄抱着脑袋,沿着屋门滑落,声音中带着哭腔和哀求,“求你了,别过来!”
“……”
她在害怕他。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江随山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声音,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陈映澄恐惧的泪水,一滴滴从腮边滑落,化作利刃落入他心尖,凌迟着他的心脏,撕碎他的灵魂。
细密的疼痛涌上心脏,堵住喉咙,割裂血肉。
江随山上前半步,蹲下抱住了颤抖的她,哑声道:“小姐,是我。”
“你看看我,我是小雀……不要怕我、不要怕我。澄澄。”
“……”
陈映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把头低下去,扑到他怀里,小声呜咽。
“小雀……”
“我在。”
“你是小雀对不对?”
“对。我是,我是小姐的小雀。”
“……你也是江随山,对不对?”
“……”
胸口忽然有道推力,将毫无防备的江随山推翻过去,跌坐在地。
陈映澄扶着门框起身,泪水模糊的脸庞上带着复杂的神色,她的语气冰冷陌生,“江随山。你是江随山。”
说完后她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崩溃地捂着脸,“你为什么是江随山?”
“我不是江随山,小姐,我是你的小雀。”
他上前几步,抱住陈映澄的腰,“澄澄,我是小雀,是你的丈夫。”
“不行……”陈映澄哭着摇头,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我不想和江随山在一起。”
“我不是江随山!澄澄,你先冷静些好吗?我不是你梦里那个江随山!”
他用力箍住陈映澄的双臂,迫使她平静下来。
“澄澄。”他擦去陈映澄眼角的泪水,一只手牢牢地抱住她,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带她摸上自己的脸颊,“澄澄,你摸摸我,你看看我的脸,你不是在噩梦。”
“我是真正的人,是陪着你长大的小雀,不是梦里的虚影。”
“你看看我。”
第54章
江随山扣住陈映澄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试图用自身的温度来向陈映澄证明:他不是陈映澄噩梦中杀了她无数次的人。
不管陈映澄为何会做那样的噩梦,又为何梦境中那人有着和他一样的姓名……那都不是他。
“澄澄,你看着我,告诉我,我何时伤过你?”
陈映澄:“……”
热度从掌心传入,耳边温柔的哄声,织成柔软的网,兜住了陈映澄忐忑不安的心脏。
她慢慢平静下来,失去力气的脑袋依偎在江随山的肩膀,嗓音无力,带着哭泣后的沙哑,“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
“梦见你说我是你的拖累。”
“那不是我。”江随山将她抱起,擦干她脸上的泪水,“我永远不会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可是,你……”
“澄澄,你累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把陈映澄放到床上,他拿出一包香料,洒在燃烧的蜡烛之上。
香气弥漫开来,陈映澄困倦地眯起眼睛,“这是什么味道?”
“一些香料,能让你安心睡觉的东西。”江随山抓起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枚轻吻,“再梦到我的时候,要是一场好梦。”
“嗯……”
陈映澄胡乱地呢喃几句,便沉沉睡去。
借着烛光,江随山环顾陈映澄的房间,陌生的构造,熟悉的装潢。
桌子是黑檀木圆桌,配上四个小凳子,床边要放上两个矮凳,窗户旁必得放一盆兰花,床帐也是鲛月绫,在黑夜里散发着月亮一样温柔的光芒。
一切好像都没变,他们仿佛还在青宝城。
江随山在她身侧斜躺下,一只手和她十指交叠,另一只手缓缓伸出,在她面前停留了半刻,落在了陈映澄的额头。
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他的指腹流水般轻柔划下,停留在陈映澄唇瓣。
“澄澄。”
他轻声叫着,眼眸晦朔,撑起身,在墙上落下一片阴影。
两道阴影交叠,一触即离。
他躺回陈映澄身侧,脸上漾开笑意,牢牢地抓紧陈映澄的双手,放在心口。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小姐,他的珍宝。
不论当初陈映澄为何要离开他,也不管陈映澄醒来后会不会再赶他走,他都不会再离开。
就算要奉上性命,他也要留在陈映澄的身边。
江随山往前挪动身体,抵住陈映澄的脑袋,手臂虚虚环在她的腰部,眷恋地汲取她身上的温度,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被满足感充斥。
他终于再度活了过来。
可这静谧美好的时光没能持续太久,便被外面的敲门声打破。
“澄澄,你睡下了吗?”
是沈婧的声音。
“你哪里不舒服?让我瞧瞧。”
江随山睁开眼,犹豫片刻,恋恋不舍地松开陈映澄的手,起身去给她开门。
“澄澄,你——”
看清来人,沈婧的手僵在半空,瞳孔微缩,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
“岳母。”
江随山叫了一声,沈婧才回过神来。
“你来了。”
她的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在得知他拿到了胜天剑的时候,沈婧便知道他早晚会找到这里来。
“澄澄呢?”
“她睡下了。”
沈婧点点头,脸上浮现犹疑的神色,问:“她见到你,没什么反应吗?”
江随山抿起唇,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她似乎有些害怕我。”
沈婧神色一怔,“怕你?”
“岳母也不知道为何吗?”
“不知。”沈婧思索片刻,道,“或许与你的身世有关,她在知道你叫江随山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你知道什么吗?”
江随山摇摇头,“清歇处都查不出来的事情,我又从何而知?”
说完,他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人,车挚。
在他和陈映澄去往赤日城游玩前,车挚对他欲言又止,似乎有话等着他回来说。
而之后接连的变故,车挚的话没说出口,他也忘记了此事。
究竟他的出身有多么的不堪,让小姐和师父都讳莫如深?
江随山眸光暗了下去,喉结上下轻滚,“或许,我的祖辈是什么千古罪人。”
沈婧一时语塞,确实如他所说,连清歇处都查不到的事情,那多半是什么隐藏至深的家族丑事。
江随山随他母亲的姓氏,江氏一脉只是水兴城普通的商贾,并无修道之人。
他父族往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唯一有点可疑的,是他早逝的祖母夏氏。
夏氏出身乡野,嫁给他祖父生下他爹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对她的母家追本溯源,也只是寻常的农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