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海
罢了罢了,活着就好,人不能得陇望蜀。
纪霈之睁开眼,对守在一旁的元宝说道:“扶朕起来。”
“陛下!”元宝跳了起来,“陛下感觉怎么样!”
坐在太师椅上打瞌睡的李无病也醒了,他整整衣衫,快步走了过来。
吕游和老黄也到了,二人齐齐看着李无病,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陛下。”李无病仔细地观察着纪霈之的气色,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感觉如何,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纪霈之动了动腿,双腿绵软无力,“只怕不能。”
于是,老黄和吕游一左一右将他架出来,元宝替他脱掉湿漉漉的里衣,擦干皮肤上的水,将人送到了床上……
良久之后,李无病松开纪霈之的寸口脉,迎上了纪霈之的古井一般的双眸,“恭喜陛下,毒确实解了,但腑脏大多都有问题,后续调养一刻都不能松懈。”
“居然真的解了。”纪霈之轻轻说道,他闭上眼睛,任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尽管刚醒时就有所猜测,但得到证实后,他还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在生死线上徘徊那么多年,一朝得以解放,没人能真正理解他此时此刻的释然。
这一切,都是唐乐筠的功劳,没有她,他活不到现在。
想到这里,他问道:“娘娘怎么样了!”
元宝道:“回陛下的话,娘娘无大碍,还在练功。”
纪霈之放了心:“我昏睡多久了,大弘的人马到了吗!”
老黄奇道:“陛下怎知大弘的人马到了。”
纪霈之并不回答,又道:“不知三表哥怎么样了。”
“陛下!”外面传来薛焕激动的声音,“微臣在此。”
纪霈之的眼里有了几分神采,让元宝扶着他坐了起来。
薛焕一路小跑,快到床榻时猛地住了脚,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陛下……”
纪霈之形容枯槁,脸色苍白,两颊上染着两团病态的红色,乍看之下,如同将死之人。
“哭什么,我现在死不了了。”纪霈之道,“你快说说大弘的情况。”
薛焕不敢不答,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棉帕擦了擦脸,“先锋军三万,由韦争亲自率领,后续五万,武成王胡冲坐镇,陛下,只怕又是一场血战。”
“血战”纪霈之微微摇头,“倒也不见得,大弘地处南方,湿润温暖,他们从不觊觎这片苦寒之地。”
薛焕道:“那他们所为何来!”
纪霈之道:“他们的目的是封锁珑州,不让朕活着的消息传到外面,亦促使瑞王称帝,分裂我大炎,从而彻底保住划给大弘的几个州府。另外,我们粮草不足,只要围上几日,城中就会陷入混乱。”
说到这里,他吩咐吕游,“你亲自走一趟,让御林卫务必看好大苍俘虏,只要有人有异动,或试图反抗,便用铁血手段镇压。”
“是。”吕游拱手,快步出了门。
薛焕问:“我们怎么办!”
纪霈之累了,靠在元宝身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打。”
“好,交给我!”唐乐筠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听到声音,纪霈之抓住床栏试图坐起来,被唐乐筠一把按住了。
“别动。”她伸手搭上寸口脉,细细品了片刻,“毒的确解了,但损伤很大,需要长时间调养。”
纪霈之的心里又安定了几分,他拉住她的手,紧紧扣住:“这一次我们一起。”
他身体羸弱,不能动武,但他是皇帝,是整个珑州、乃至于大炎的主心骨,必须露面,给即将陷入恐慌的珑州军民一点坚守的信念。
唐乐筠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大抵明白他的心境,她点点头,对薛焕等人说道:“大家不必太过担心,只要不冻着不累着,问题就不会太大。”
李无病上前一步,又退了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纪霈之应该静养,但他肩上扛着的责任不允许。
他们无权置喙。
……
破晓时分,武成王胡冲和大将军韦争在平安门外的大帐里会了面。
二人在八仙桌旁落了座。
胡冲制止了急着汇报的韦争,先用热茶漱漱口,然后端起汤面喝了口汤,笑道:“珑州一带的面食果然不错,有韧劲儿,香而不腻。”
韦争见他不着急,便也罢了,配合着尝了一口,品评道:“确实很香,别有风味。”
胡冲呼噜呼噜地吃了好几大口,这才满足地抬起头,“赶了一宿的路,就想吃口热乎的。你说说吧,城里有动静了吗没把人放出去吧。”
韦争放下筷子,汇报道:“王爷放心,我的人是追着薛焕来的。之后,城墙上如临大敌,到处都泼上水,冻了一大层冰,这是生怕王爷攻城呐。”
“这就好。”胡冲又吃了一大口面,“查先生说的是,纪霈之一死,大炎再无能与我大弘抗衡之人。”
提到查班,便不免想到他的惨死,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双双沉默下来,利利索索地把剩下的面吃完了。
漱了口,胡冲穿上裘皮大氅,带上亲卫,同韦争等人一起出了大帐,步行几十丈,在一处能清晰看到平安门的开阔地上停下了脚步。
经过一夜奋战,珑州城墙穿上了一层冰衣,在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胡冲眯着眼连“啧”数声,赞道:“竟能赏到如此美景,此番真是不虚此行。”
“美则美矣,冷也是真冷。”韦争斟酌着说道,“士兵们的棉衣不够厚,军中多有抱怨,已经有士兵染上了风寒。”
胡冲点头表示理解,“纪霈之必死无疑,我们只要将珑州困上七天,瑞王就一定会谋朝篡位,坚持几天吧。”
韦争拱手应道:“是。”
胡冲将此地地形细细观察一遍,又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我们没有厚棉衣,老百姓不是有吗你安排一下,让下面去抢。”
“哈哈……”韦争大笑两声,“王爷高明!”
“高明谈不上,同大苍人学两手罢了。”胡冲负手,转身要走,余光却看到城墙上忽然涌入了大批身披铠甲的士兵,遂重新看了过去。
韦争也注意到了,目光一扫,顿时愣住了,哑然道:“这是大炎皇帝的排场,难道纪霈之没死这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城门大开,有五匹骏马跑了出来。
领头的一位穿着一身暗灰色棉甲,身形纤细,手上拿着一把比寻常佩剑短上几分的小剑。
阳光打在剑身,反射出锐利的光芒。
“唐乐筠!”胡冲脸色剧变,转身就跑,“准备迎战!”
第189章
胡冲和韦争都没想到,纪霈之竟然没死,更没想到他会选择正面硬刚,不等他们修整,便要硬闯了。
二人气急败坏地跑回大营,手忙脚乱地组织人马准备迎击。
待一干士兵披挂齐全,以唐乐筠为首的大炎人已经杀到了阵前。
大弘士兵也是一路杀过来的,虽然疲惫,但血性和胆气都在,当下举弓便射。
羽箭纷飞……
唐乐筠等人都是高手,他们将兵器挥得浑圆,眨眼间就冲进了大弘的队伍。
“杀,快杀了她,杀了那女的!”躲在队伍后面的韦争等将领大声嘶吼。
士兵们不得不从,一股脑地冲了上去。
可人再多也不过是小兵而已,怎会是唐乐筠等人的对手
只见她从马背上跳下来,带着身边几人杀进兵群,一路朝韦争和胡冲的方向冲杀过来。
胡冲知道唐乐筠的拿手好戏——擒贼先擒王,那么只要她不死,死的说不定就是他。
他警惕地拔出腰间佩剑,以备不时之需。
挡在胡冲身前的韦争思来想去好一会儿,到底回头劝了一句:“为安全起见,王爷还是先撤吧。”
韦争很清楚,胡冲在这个时候撤退,一定会影响军心,但如果他被杀,大弘必将一败涂地。
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撤退好。
胡冲不是糊涂人,明白韦争的意思,但他认为此刻还没到那步田地。
他挥舞长剑大声喝道:“将士们,珑州城内只有不到区区三万守军,我大弘八万精兵,只要不怂,定能杀他一个屁滚尿流!”
“对,两个打一个,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韦争见胡冲斗志尚在,赶紧扯着脖子应和,“冲,冲散他们,杀!”
“咚咚咚……”
战鼓敲起来了,节奏极快,震得人心发颤。
但现实太过残酷,已经很难激起大弘将士的斗志了。
他们眼看着唐乐筠等人如入无人之境,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接连倒在血泊之中。
长枪依旧向前,脚下却在不自觉地后退。
唐乐筠带着仨徒弟,谢仪行带着周钰姚恒等人,组成两个小团体,车轮般快速推进。
当韦争能清楚地看到唐乐筠的眼睛时,他忽然感到了胆怯,活了四十多载,他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眸,冷静,寒凉,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剑尖带起的不是鲜血,倒下去的也不是生命。
他回头看向胡冲。
胡冲气急败坏,对身边的十几个高手说道:“你们快去,速速杀了她!”
那些高手的眼里纷纷闪过了惧意,但他们别无选择,参差不齐地答应几声,一起朝唐乐筠的方向扑了过去。
胡冲似乎松了口气,对韦争说道:“江湖人对江湖人,高手对高手,这才公平。”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韦争不觉得道理都会成为事实。
就像唐乐筠一个照面就杀了大苍的鹰王,还像唐乐筠以一己之力俘虏所有大苍将领,包括名震天下的莫震云。
他说道:“王爷,君子不立危墙,还是往后撤一撤吧。”
胡冲踮起脚观察前面:“韦大将军沉住气,到底是我们人多!”
他身量不高,视野不远,很难看到实时战况,便拉过战马,踩着脚蹬攀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