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海
田家的三个孩子大概也还睡着,在约定的时间没有来敲门。
唐乐筠先喂了大黄和小鸡崽们,然后去厨房点燃锅灶,蒸了一铜盆米饭和四只鸡蛋。
邓翠翠来时,饭正好上桌了。
唐乐筠道:“从今以后,咱们艰苦点,今天吃猪油渣和酱油拌饭,搭配一个鸡蛋。”
邓翠翠噗嗤一声笑了,“筠筠呀,艰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依我看,有猪油拌饭就不错了,鸡蛋还是要省着吃。”
唐乐筠把她的鸡蛋递给她,在八仙桌旁坐下,“你是孕妇,我和小白还在长身体,都得吃,什么时候买不起了,什么时候再说吧。”
邓翠翠捏了捏拳头,“我以前,半个月也吃不上一个鸡蛋。”
这话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唐乐筠问:“你出来这么久,娘家和婆家找过你吗!”
邓翠翠神色黯然,“没有,可能我娘托人打听过我吧,知道我活着就不管了。”
人活一世,无论死了,还是活着,都希望被人惦记着。
唐乐筠如此,邓翠翠更是。
唐乐筠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换了个角度说道:“将来孩子出生了,她就是你最亲的人。”
“对!”邓翠翠高兴起来了,“我有孩子,将来不用指望他们,自己就能活得好好的。”
……
吃过早饭,唐悦白上学了。
唐乐筠把铺子交给邓翠翠,独自出了门。
阴天,云层又浓又低,仿佛压在矮山顶上,与民宅的黑瓦连成一大片。
唐乐筠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压抑,烦闷。
赵记杂货铺黑黢黢地立在街对面。
它就像一个警钟,只要看到,心里就会不自觉地听到一声长鸣。
街面上人不多,杂货铺外只有的几个打听火情的,听口音都是外地人。
本地人行色匆匆,大多往粮铺去了。
唐乐筠也不例外,她加快速度跑了过去。
“今天多少银钱啦!”
“稻米二两半了!”
“草!”
骂的人又脆又响。
“稻米二两半,只卖五十石,先到先得哈!”一个小伙计来回走动着提醒各个买家,以免买不到伤了和气。
队伍里又是一片骂声。
小伙计道:“有粮买就不错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汤县的粥已经是米汤了。”
“这世道!”
“他娘的,没好日子过了。”
“怕啥,大不了咱也抢。”
“活不下去了可不就得抢”
……
人们又议论了起来。
人们手里银钱不多,买的粮也不多,基本上三斤五斤的买。
很快就轮到了唐乐筠,她不想出风头,只买五斤,放在买菜篮子里,拎着去了菜市场。
菜市场商贩不多,买菜的人更少。
唐乐筠挑挑拣拣地买了十二个鸡蛋,两把葱,一把小白菜,以及大棒骨两根。
提着篮子往家走,刚过升云客栈,就听见前面有人喊,“抢劫啦,抓住他,他抢我粮食!”
“噔噔噔……”一个衣着破烂的男子拎着口袋朝唐乐筠这边跑了过来。
唐乐筠正打算往旁边让一下,就见一道羽箭带着风声朝那男子身后射了过去……
“小……”
“啊!”
唐乐筠的提醒还未完全出口,就见那男子背心中箭,摔了下去。
“过去看看,活的死的!”
“管他活的死的,反正能交差了。”
两个拿着弓箭、穿着布甲的士兵从胡同里跑了出来。
赶在他们之前,失主从死者手里抢回米袋子,骂骂咧咧地跑远了。
唐乐筠与死者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丈,她能清晰地看到死者消瘦黑黄的脸。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大抵担负着一家老少的温饱——他抢到了,他们就能吃一顿饱饭,抢不到,就会饿一顿或一整天。
买粮的也是个中年男子,应该也是同样的景况吧。
唐乐筠无意分辨谁好谁坏,只是心情更糟糕了。
第43章
唐乐筠送菜回家,抓三副活血化瘀的药,关上店门,嘱咐邓翠翠非必要不出门,这才去了铁匠铺。
铁匠铺同样大门紧闭,唐乐筠叫了好一会儿,才把门叫开。
唐乐筠先去看史老爷子的腿。
老爷子怕瘸,一直没敢动,完全保持着原样,就是肿胀得厉害。
史杏花孝顺,让男人买了黄瓜籽,已经吃上了。
唐乐筠把篮子里的药拿出来,交给史大娘,“大娘,老爷子说铁疙瘩不要银钱,我就带了药来,药效很好。您每副煎三次,药汤混在一起,分三次喝。”
史大娘忙不迭地接过去,“那敢情好,不瞒你说,大娘昨天去福安医馆了,他家的药涨价了,哎呀,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史老爷子瞪了史大娘一眼,“你这孩子,不是说好了不要钱吗!”
唐乐筠道:“现在都不容易,你老还病着呢。”
史老爷子没再说话。
……
从上房出来,史杏花带她去东厢拿东西,边走边道:“听说官兵来了,杀死好几个流民,唐掌柜知道了吧。咱们两家把着镇两头,可要小心啦。”
唐乐筠道:“知道,我家也关门了。”
史杏花点点头:“夜里也得精神点,可不敢睡太死。”
库房不大,东边的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打铁工具和各种半成品,角落里有三筐铁疙瘩,窗下还有一新一旧两架风箱。
没有坩埚,也没有焦炭。
这意味着,唐乐筠做不出更锋利更坚韧的兵器来。
她默了片刻,认清现实,打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唐乐筠在铁疙瘩里挑挑拣拣,刚找出三块成色尚可的,史大娘就进来了。
她扯过一条板凳,让史杏花扶着她站上去,把木架最上层的两把柴刀拿了下来,“我家老头子说了,这两把好,让我给你找出来。”
唐乐筠接过柴刀,眼前顿时一亮:两把都是百炼钢做的,刀身钢性很强,柔韧性不错,尽管做工粗糙,但东西是好东西。
若是成品(非名师打造),放在磨剑山庄的铺子里卖,每把至少二十两银。
她有些迟疑,“大娘,这两样可不便宜。”
两把柴刀可做两把短剑,正适合她的武功路数。
史大娘道:“再贵也是柴刀,再贵也比不上我家老爷子的腿。”
唐乐筠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三张十两银票放到史大娘手里,“放别人手里不值钱,但在我手里值钱。如今流民四起,这些银子您拿着吧。”
史大娘翻拣了一下,吓了一跳:“好孩子,可不值这么多啊!”
唐乐筠道:“收着吧,这些银子包括拉风箱的人工钱。杏花姐,你给我找个人!”
史杏花把银票往她娘手里一拍,“娘,柴刀是不值三十两,但你老还是得收下来,谁让咱穷呢!唐掌柜,你这就是救命之恩了,日后有机会,我们老史家一定报答!”
唐乐筠解释不清,那就不解释了,结个善缘也好。
史杏花在铁匠铺长大,即便不干活,怎么干也门儿清,她亲自给唐乐筠拉风箱。
风箱呼啦啦地响,烘炉里的火烧起来了,柴刀在火焰上灼烧,屋里的温度随着柴刀逐渐变红而迅速升高。
史杏花出汗了,她用布帕子擦了一把,笑道:“唐掌柜一滴汗都不出,也能拎得动铁锤吗!”
唐乐筠不出汗,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正好相反,而是身体太好,可以适应更高的温度。
她拿起大号铁锤,轻巧地耍了一圈,“我有武艺傍身,杏花姐可不要小瞧人哦。”
史杏花的眼睛瞪圆了一大圈,“我的老天爷诶!”
唐乐筠把赤红的柴刀从火上拿下来,放在铁砧子上,铁锤举起落下,发出“铛”的一声,随后接连挥起,“钉钉铛铛”声连成一片,如同雨落铜盆,绵绵不绝。
纤长的少女,手挥大铁锤,这副样子无异于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史杏花看呆了。
待疾风骤雨的一拨过去后,唐乐筠把逐渐变凉的柴刀重新放到火焰之上。
史杏花叹息:“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这活计可比我爹强多了。”
唐乐筠给柴刀翻了个面,“我从小修习内力,史老爷子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