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宸
“如果是亵渎，那么——”路德维格头疼地捂住了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伊迪，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神明没有降罪于女巫呢？”
他转头望向伯尼林德和巴兹尔，神色威严，“说吧，塞西尔为什么会被女巫惩罚？”
路德维格的态度让伯尼林德和巴兹尔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的奥兰王国四王子，居然会为邪恶的女巫说话，而不是一听到女巫如此恶毒可怕的手段，就愤怒地召集皇家骑士团去踏平女巫领地吗？
为什么，王子居然会认为是塞西尔神父犯了错才会被女巫惩罚？
神明在上，这完全不合理啊！
他们甚至忍不住大不敬地幻想，难道面前这位王子，和那位女巫有什么特殊的不可言说的关系？
见他们半天不说话，一副便秘的模样，路德维格皱起眉来，有些不耐烦地问：“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那你们还知道什么？”
听他这口气，伯尼林德一下子就慌了，生怕王子殿下觉得自己没用，回头就把他的副镇长之职给撤了，贬成平民甚至奴隶，赶紧说：“知道知道，只是听那些从贝尔曼小镇逃出来的人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说女巫曾经当着全镇所有人的面公审塞西尔主教，还从纳多亚拉教堂的花园里挖出了许多孩童的尸骸，那些以前被教堂收养的弃婴和孩童，都成了塞西尔主教的施法材料，连灵魂都不放过。”
“一……一定是污蔑！”巴兹尔一脸气愤地说：“塞西尔主教在菲尔莫斯平原名声赫赫，十年来每天亲自发放圣水，不知救助过多少人，这邪恶的女巫，不光害死了他，还要毁坏他的名誉！真不愧是跟恶魔做交易的人！”
路德维格没理会他，转头看了眼伊迪大骑士。
伊迪讪讪地收回长剑，他能成为皇家骑士团的副团长，距离大地骑士只有一步之遥，并不是那种对魔法师一无所知的热血少年，信仰也没有纯粹到能够成为教廷圣骑士的地步，当然知道，这些话里多多少少，肯定有几分是事实的真相。
不光是这些地方教堂，包括王都的教堂，也会“收养”不少弃婴和流浪儿，可是只见每年收养的孩子，最后能培养出来的却没有几个，但碍于这年头孩童的夭折率居高不下，又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根本不会有人去追究他们最后的结局如何。
可作为王室成员和皇家骑士团副团长，他们对教廷的某些作为，也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不论王室的人生病还是骑士团的人受伤，都需要教廷的神官给予圣光祝福进行治疗，教皇的地位甚至超然于国王之上，连国王继位加冕都要由教皇参与，方能成为正统。
那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难道还能像女巫希雅一样，公审一个教廷主教，甚至把他做成血肉荆棘城墙的魔力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守卫着这片土地？
伊迪想一想，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愤怒的火焰消失后，竟有种空虚的寒冷，让他在这七月的盛夏之日，都感觉后背冷得汗毛直竖，像是有种可怕的危险即将袭来——
“不对！”他猛然惊觉，“有敌人来了！保护王子殿下！”
一股强大的威压毫无掩饰地从上方降临，不仅是他，所有骑士团的成员都感应到了这种让他们毛骨悚然的威胁，忍不住抬头张望。
一只巨大的雪鹰正在红枫镇的上空盘旋着，哪怕在近百米的高空之上，也能感受到高等魔兽的威压。
当它侧身俯冲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它的背上还坐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女，银白色的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连她的容颜也如阳光般灿烂明媚，仿佛在发着光，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所有人的心底都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来，这——怎么可能是邪恶的女巫？教廷一定是搞错了吧？她看起来比蒙受圣光宠爱的圣女还要耀眼夺目，没有一丝一毫的阴暗邪恶气息……
然后，就见她从手中抛出了几颗红色的晶石，朝着红枫镇落下。
希雅虽然没有什么圣母心，但也没打算大面积放火牵连到那些红枫镇的平民，老实说这个世界的平民虽然没有奴隶过的那么凄惨，但也是被贵族盘剥压迫的对象，遇上个仁慈的领主还好，摊上个暴虐的，分分钟能把人折腾的家破人亡。
所以她让小雪在红枫镇上空兜了几圈，果然吸引了那些皇家骑士团的注意力，也就暴露出他们的位置所在。
瞄准那修建得最高最大最豪华的镇长府，一口气扔了十几个火焰晶石下去。
火焰晶石一脱手，就化作了一个个小火球，呼啸着落下时，竟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大骑士伊迪一出门看到十几个火球正朝着自己这边砸落下来，顿时大惊失色，一把抓住路德维格的胳膊就朝外跑去，“快跑！是流星火雨——”
他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拿火焰晶石放烟花，只是曾经听说过高阶法师能够施展的魔法技能里，有一种叫“流星火雨”的，可以召唤流星化作火雨降落人间，那威力足以毁灭一个城池。
虽然眼前的火球只有十几个，并没有传说中的流星火雨那么密集可怕，但对于他们来说，也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路德维格身上亮起了一圈光盾，甚至连伊迪也包裹在里面，在火球落到他们头顶上时，撞在光盾上，弹落到一旁，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直接将旁边的一幢房屋炸塌。
而他们身后的镇长府，已经在轰隆隆的爆炸声中，化作一片火海。
“救——救命——王子殿下救命啊！”
跟在他们身后跑出来的伯尼林德和巴兹尔被炸飞的砖块和木头砸中，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立刻惊惶地大叫求救。
路德维格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犹豫了一下，望向伊迪，“伊迪，帮他们一把！”
“殿下！”伊迪不赞同地摇头，“我的职责是保护殿下，不能让殿下独自处于于危险中。”
“我有魔法护盾！”路德维格坚定地说，“他们也是我封地上的臣民，我们要保护自己的臣民，伊迪，不要忘了你的骑士荣誉誓言！”
正直、英勇、怜悯、公正、牺牲……
每一个骑士在受封成为正式骑士时，都会立下的荣誉誓言，却在成长的过程中一步步遗忘。
伊迪被路德维格的喊声震了一震，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这位年轻的王子，松开了手，“殿下你先离开这里，我马上就来！”
路德维格看到他回头去救人，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跑出了镇长府。
到了外面，他果断将身上帅气的鎏金披风解下，甚至连护身皮甲都解了下来，只穿着里面白色的衬衣和靴裤，朝着前面广场上的喷泉处跑去。
他刚才就已经注意到，天上落下来的火球，都是集中朝着骑士团成员多的方向落下，镇长府是重点打击对象，而前面的红枫广场和商铺，以及平民的木屋完全没有遭受火球攻击。
很显然，上面的那位女巫，瞄准的对象是皇家骑士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骑士们的身边。
红枫镇的居民们也被这从天而降的火球爆炸声吸引，仓惶地从房中跑出来，聚集在广场上时，才发现那些火球都是落在镇长府里，那些昨晚抵达红枫镇的皇家骑士团成员一扫刚来时的骄傲和威严，正在焦头烂额地忙着一边救人一边灭火。
居民们先是震惊害怕，慢慢回过味来，就变成了看热闹，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
想当初他们遭灾的时候，可没见过镇长和男爵大人开恩救济，现在……这火球反正没落在他们头上，就站一边看看，总不能拿他们问罪吧？
路德维格本想质问这些见死不救见火不灭的镇民，忽然发现地上多了一大片阴影，悚然一惊，抬头望去，就见那只雪鹰竟然飞掠下来，巨大的鹰爪朝着个子最高身形最壮的大骑士落下，和他手中的巨剑对撞了一下，竟然发出铿锵有力的金铁交鸣之声，然后又丝毫无损地飞了上去，继续在镇长府上空盘旋。
“伊迪……”路德维格喃喃地低语了一声，从听到伯尼林德讲述女巫希雅公审塞西尔主教时，他就有一种猜测，现在，显然证实了他的猜测。
只是，累得伊迪受伤吐血了。
伊迪刚才几乎是一手一个拖着伯尼林德和巴兹尔出了废墟，还没走出镇长府，就感觉到头顶有股凛冽的杀气袭来，急忙将那两人直接扔了出去，勉强拔剑招架住了那从天而降的雪鹰飞爪。
可雪鹰一击即走，他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卸去力道后还是忍不住吐了口血出来。
脸上和手上还多了十多道细长的伤口，鲜血正从里面汩汩流出。
那是雪鹰挥动翅膀发出的风刃，他为了挡住雪鹰的利爪，根本无法闪避这些风系魔法技能的攻击，若不是身上还穿着护甲，只怕会伤得更重。
“撤！先离开镇长府！”伊迪心知不妙，那雪鹰还没离去，女巫也没进行第二次魔法攻击，可不代表他们现在就安全了。
他已经看到路德维格王子正站在小镇广场上的喷泉池边，朝着他这边挥手。
王子的身边还有不少红枫镇的居民，那些人居然像在看戏一样看着他们，完全没有过来帮忙救火的意思。
伊迪心头恼火，这会儿也不便发作，还得先指挥手下的骑士们先撤出镇长府，然后再做打算。
他们是奉命护送四王子到封地就封，根本没有准备好与女巫领作战的计划，或许一开始，他们压根也没想过女巫领会对他们发动突袭，所以对这次的“空袭”完全没有预防，结果就手忙脚乱得彻底失去了冷静。
在伊迪的高声呼喊和指挥下，皇家骑士们总算恢复了秩序，先抢救出被坍塌的房屋压住的同伴，然后再互相搀扶着离开镇长府。
反正他们是发现了，这些魔法制造的火焰根本不是一般水能够扑灭的，就算他们身上着火，在地上滚一圈压灭的可能都比用水浇灭的概率大。
更何况镇长府里的水井只有两口，其中一口还被石板压住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口根本来不及打水灭火。
已经没救了，还是先逃命要紧。
伊迪看着手下的骑士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走出镇长府，还没去数一下损失了多少人，就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喊——
“下来了！那只鹰又飞下来了！”
他心头一紧，抬头望去，却见那只雪鹰并没有朝着他们扑来，而是朝着镇长府后面的马场落下。
“糟糕！那该死的女巫难道要去烧了我们的战马？！”
五百皇家骑士团骑士，基本都是一人双马，加上一百多辆载货马车的驽马，足足有一千五百匹马，自然没法带进镇长府，而是和大部分皇家骑士一起暂住在小镇外围的马场里。
红枫镇原来的镇长是个马贩子，从北方的威斯特领地收购来的战马从这里贩往王都和其他领地，就是因为红枫镇背靠的枫叶岭中，有一大片四季如春的山谷草场，可以给战马提供过冬的鲜草，深受各地领主的好评。
所以红枫镇的马场，兼具马市的功能，除了马棚之外，还盖了一排木屋，原本是给前来买马的客人暂住，如今都成了皇家骑士们的临时住处。
希雅一开始的目标的确是镇长府，里面那些衣甲鲜明身材高大的骑士，一看就是外来的皇家骑士团成员，和他们在一起的，炸多少都不算冤。
等那边的骑士长被小雪抓伤后，吹响了哨子，她就眼尖地看到在小镇的外围一排木屋里突然又冒出来了许多皇家骑士。
而比那些皇家骑士更吸引她目光的，是那一千多匹战马。
尽管现在的威斯特领地还有几千匹战马在牧场里，可那些经受了旱灾蝗灾的战马如今都有点皮包骨头的模样，才刚刚催生出的牧草还没能把它们的膘养回来，更不用说让它们上战场了。
可这里的一千多匹战马，一个个看着就膘肥体壮的，显然不是一般的战马，那些骑士甚至还在往它们身上披甲！
希雅的记忆里，的确有这些皇家骑士团专用的龙鳞马的记载，据说这些龙鳞马还有少量的上古龙血血脉，只是到现在已经十分稀薄，虽然还没觉醒成为魔兽，也比一般的战马更加强壮，能够承载高达四五百斤的重甲骑士进行奔袭突击。
那些重甲骑士都是皇家骑士团精心挑选出来的，平均体重就有两百斤，还要披挂着一两百斤的黑铁重甲，带着数十斤重的长枪和重剑，冲锋起来，连人带马就如同铁甲坦克一般，足以碾压绝大部分对手。
驻扎在马场的，就是一百名重甲骑士。
他们带来的龙鳞马只有一百匹，每一个重甲骑士还有一匹马和一个骑士侍从负责替他们背负装备和武器，一般在正式作战之前，他们的盔甲和武器都在普通马背上，真正能够坚持负重冲锋的，也不过是两三个回合，再多就会连人带马都累趴下了。
可今天，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还要用上这些战马，就听到了骑士长的召唤，正准备换上装备，可没想到咻咻咻一串儿火球从天而降，砸得他们抱头逃窜，身后的木屋噼里啪啦地燃起熊熊大火，到处是人们的哭喊哀嚎声和战马的嘶鸣声，人人都忙着逃命，根本没人去管那些战马。
“小雪，快，拆了那些马棚！”希雅趁机指挥着雪鹰落了下来，用风刃割断缰绳，用火球烧掉马棚，让那些受惊的战马纷纷逃出了马场。
只要有一匹马跑出去，就有一群马跟上。
动物比人类的感知更加敏锐，它们意识到身后火球带来的威胁，就会按照头顶那个可怕的魔兽驱赶的方向进行奔逃，来避免遭受火球的攻击。
下面的骑士已经有人发现了希雅的目标，高呼着拿出弓箭来朝她射去。
可是弓箭这种东西，从高处往下射的威力不小，从低处往高处射，能射中老鹰的那都是神射手，可雪鹰哪怕体型比普通的老鹰大出数倍，可人家是高等魔兽啊！
不光是周身有风系魔法护体，小雪的鹰爪和羽翎都有如精铁炼成，不光是看着像带有一层金属光泽，事实上的确锋利坚韧程度不亚于精铁打造的武器和防具。
希雅就曾经测试过，雪鹰翅膀上的羽翎，若是普通人不小心用手摸过去都能划出一道血口子，那跟刀子差不多锋利。
不仅如此，那些羽毛还十分光滑，不知是被高原雪峰上空终年不散的罡风打磨，还是因为它们的食谱繁杂，连金属矿石都吃的缘故，导致它们的身躯犹如铜浇铁铸，一般的刀剑砍在上面都留不下一道印痕，更不用说是这些皇家骑士团费劲力气射上来的箭矢。
绝大部分箭都被小雪翅膀挥出的狂风刮落，剩下偶尔几支射中它的身体，也就是听个响声儿，连根羽毛都没能射掉。
可那一千多匹战马，就被小雪赶出了马场，顺着红枫岭山脚下一路朝着北方大草原跑去。
伊迪面如死灰地看着那在天空中快活地盘旋的雪鹰，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是皇家骑士团，没有了战马，就等于失去了一大半的战斗力，昨日威风凛凛地抵达红枫镇，他还想劝说路德维格王子剿灭邪恶女巫和她的从者，却没想到，他们才刚到半天，甚至连午饭都没吃，就被炸毁了驻地，烧掉了马场，抢走了所有的战马……
骑士们的伤亡数据还没来得及统计，不管怎么想，恐怕都不会好看。
半空中还炸开了两朵灿烂的火花，炽热鲜红的火焰甚至压过了太阳的光辉，落在这些被烧得无比狼狈的皇家骑士团眼里，就是明晃晃的嘲讽一般。
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和那位女巫领主正面对决，就已经被打得吐血。
“伊迪，我想，还是得按照我的计划，去跟女巫和谈。”路德维格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递给他一管乳白色的药剂，仰望着远处天空中尚未消散的火花，喃喃地说：“这仗，光靠我们，是没法打的。”
“遵命，王子殿下。”伊迪十分憋屈，却也明白，没有教廷神官和圣骑士的支持，他们正面对上这样一位强大的女巫领主，别说是五百个皇家骑士团的骑士，就算再多上几倍也没用。
超凡之力的压制和差距，并不是靠堆人数就能够抵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