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宸
贝尔曼子爵领在威斯特领周围的几个子爵领中，以前可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富裕领地。
北边是富裕的威斯特伯爵领，西南边是拥有碧蓝港湾黄金港口蓝达港的伯克利侯爵领，四通八达的道路和宽阔的河流，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都给贝尔曼家族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益。
和人口。
贝尔曼家族和人丁稀少还有着极高夭折率的威斯特家族不同，繁殖欲极强，几乎每代的家主不说结过几次婚吧，婚生子和私生子加起来至少都超过两位数，结果就导致无论如何努力赚钱，也赶不上生孩子分家产的速度。
卡洛斯子爵在继承爵位后，就毫不犹豫地赶走了自己的十几个弟弟，把妹妹们都打发远嫁出去后，才独占了贝尔曼庄园，娶了王都破落贵族霍斯利子爵的女儿詹妮弗，在老威斯特伯爵战死后，借着霍斯利家族在王都的人脉，抢占先机，成为威斯特领在王都最大的专营商户，趁着威斯特伯爵小姐忙于救济领地灾民的时候，发了一小笔横财。
甚至还在王国使者卢修斯伯爵路过时，花了笔钱，让对方同意在上报威斯特领新的地图时，将贝尔曼子爵领的范围，稍稍扩大那么一点点……
他甚至还梦想过，如果威斯特伯爵小姐被当成女巫“净化”，那么失去主人的威斯特领地，在王室册封新的领主之前，势必会被周围的大领主们分割吞食，或许他也能够从中争取到一部分利益。
结果，他的梦想止步于看到迪丽丝的那个夜晚。
他的死讯一传出去，被他赶走的弟弟和叔叔们就都赶了回来，贝尔曼夫人带着儿子让守卫收缩回防庄园，防备的也正是这些“亲人”们。
只是贝尔曼夫人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备到教会的人回来“偷家”。
苦难太多，唯有向神祈祷，获取心灵安慰，才能在神灵仆从的安抚和描绘下，暂时忘却当下的痛苦，期待死后能够在神国得到安息。
尤其是经过这一年各种天灾人祸的洗礼，教会在下层贫民和奴隶们心中俨然成为唯一的光。
所以当艾德温·库波尔男爵求他们向教会联络时，从守卫到仆从，完全没想到这会给贝尔曼庄园带来怎样的后果。
或许他们也曾经想过，但并不在意。就像当初的卡洛斯子爵也不曾在意过他们的死活一样。
如果不是贝尔曼夫人像是发了疯一样，带着家族骑士和守卫们宁可与教廷翻脸也要找回儿子，教会的人或许还会等两天再走。
可眼看着女巫领的领主要来，那可是连泽菲鲁斯红衣主教和他的神仆都能一个火球炸得灰飞烟灭的邪恶女巫，哪里是他们这种小地方小教堂的小神父小神官能够能够抵挡住的。
能够收获迪丽丝的女儿这样的女巫种子，对他们来说，已经足以抵消对泽菲鲁斯救援不力的过失，名正言顺地回去向教廷请功，而不用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提心吊胆地等着女巫来袭。
神父和神官们都已经离开，位于贝尔曼领的纳多亚拉教堂如今空无一人，散落一地的零碎物件，显示出他们离开时有多么仓促，就连神父的卧室里，还有未带走的衣物和教会书籍。
在教堂门口的血泊中，还躺着一具尸体，艾德温男爵仰面朝天地躺着，手里抓着一片碎裂的衣角，胸口处炸开一个血洞，里面已经看不到心脏的存在。
他瞪大了双眼，瞳孔中还映着教堂穹顶上的七彩琉璃，却已经失去了光彩。
“父亲！”吉米叫了一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迪丽丝捂住了他的眼睛，“那不是你父亲，那是真正出卖灵魂给恶魔的魔鬼。”
小罗杰斯在旁边叫了起来，“是他拦住了教堂的人，要不然我们也被他们带走了。”
贝尔曼夫人有些意外，“不是他带教会的人从庄园里偷走你们的吗？”
小罗杰斯点点头，“神父让我们喝了圣水，吉米的妹妹头上忽然长出花来，花心里还长着很尖很尖的牙齿，神父说她也是女巫的种子，要把我们都带走。结果小吉米的父亲就突然从马车上抱着吉米和我跳下来……然后你们就来了，我只看到他摔倒，没看到……”
他在短短两天里经历了丧父、被掳、被下毒，最后终于获救，看到这么多血腥黑与暗之后，依然能保持清晰的思路和记忆，倒让希雅刮目相看。
哪怕无法觉醒魔法种子，这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贝尔曼夫人当时只顾着让人救孩子，根本没注意地上躺着的男人是谁又是怎么死的，现在带着希雅一行人过来，重新点亮灯火，才发现竟然是那个贪生怕死出卖妻儿的男爵。
“难道他也有良心？哦，他现在什么心都没了。”
迪丽丝眼神复杂地看了眼丈夫的尸体，再次抱紧吉米，担忧地望向希雅，“领主大人，我女儿……”
“我会去追，你们留下清理这里。尤其是教堂后面的花园和地窖。”
希雅下马，走到一处空地，朝天空发射出一枚小火球。
火球在夜空中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随之便有一声鹰啼响应，巨大的雪鹰从天空中盘旋而下，落在她身边，乖巧地伸出一只翅膀供她“登座”。
迪丽丝已经给了她一管血液，可以让她施展血脉追踪术，现在再拿到一件教会里神官穿过的袍子，就足够了。
众人看着她驾驭着雪鹰飞上天空，转眼就消失无踪，终于长出了口气。
贝尔曼夫人更加庆幸自己及时觉悟，卡洛斯是被贪婪蒙住了双眼，才会以为可以趁乱擭取利益。却没想过，就以贝尔曼领地的实力，不等王国军和教廷军赶到，威斯特领主分分钟就能将他们灭了。
尤其是对方还有实力强大的雪鹰坐骑，神奇的女巫之力，这次是真的让她羡慕不已。如果她能有这样的力量，又何必委屈自己嫁给卡洛斯那样的花心浪荡子。
“按照领主大人的吩咐，先清理教堂。”她吩咐完身边的守卫，又望向卡尔和迪丽丝，“你们跟我一起去看看后面的花园和……地窖？”
贝尔曼庄园主营葡萄园，自然也酿有红酒，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只是领主大人重点提起教堂的地窖，让她心里感觉有些异样。
迪丽丝却脸色煞白地摇摇头，抱着孩子后退了两步，“夫人，你最好也不要过去看。至少，不要带孩子过去。”
贝尔曼夫人心头咯噔一跳，点了点头，将小罗杰斯交给她，然后带着人去教堂后面的花园。
或许是因为有神官的保护，哪怕在过去的旱灾和蝗灾中，这处花园也没有像其他地方一样遭受遭难，依然枝繁叶茂，鲜花盛开，尤其是一处园圃里的红玫瑰，大朵大朵的花瓣殷红似血，透着股让人挪不开眼的魔力。
“地窖在哪里？”
她看了一圈，按照这附近建筑的习惯，地窖都会建在院中靠东北的角落里，可这里并没有正常地窖上用来遮蔽雨雪的草棚或木屋，就感觉有些奇怪。
守卫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最后还是迪丽丝看不下去了，带着她的藤蔓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用藤蔓翻开了那片玫瑰花圃，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地面被花藤粗暴地掀开，玫瑰花枝叶被摧折得七零八落，花瓣如鲜血洒落一地，让人卒不忍赌。
可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把地窖直接从顶上给掀了，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入口。
贝尔曼夫人有些无语地看了迪丽丝一眼，哪怕这是她的杀夫仇人，她也提不起什么恨意来。
要不是她打破了看似平静的生活，自己就只能在惶恐中等待死亡的到来。她可不信，卡洛斯能在女巫和教廷的战斗中赚取利益，想要火中取栗的，就得有引火上身的觉悟。
看那玫瑰花根下被掀出来的森森白骨，那些又脆又细的骨架，显然不是成年人的模样，这画面贝尔曼夫人忍不住握紧了手。地窖下面会有什么，她心里已经有了预料。
若是她再来的晚一点，若不是因为女巫领主要来，是不是她的儿子，也会成为教堂花圃中的一具白骨？
难怪希雅在看不到教会的人之后，就果断离开这里，前去追捕。
恐怕就连女巫，都不想看到这底下藏着的黑暗。
希雅的确是这么想的，也是因为在感知到那个黑暗地窖的存在后，就更不想放过那些逃跑的神官。
尽管是粗粗扫了一下，她就能感觉到，那里面被困的怨灵和被埋葬的骸骨绝对超过三位数。
那绝不仅仅是贝尔曼领地一个地方会有的。
这个教堂，原本是整个威斯特领和周围子爵领唯一的传教场所，因为威斯特领的开创者有女巫血脉的缘故，历代伯爵都不曾信奉神明，更没有让教会的势力踏入自己领地半步。
附近所有的人，要祈祷要请求神官救治的时候，就只能到这个纳多亚拉教堂。
想到过去一年里，可能在威斯特领地周围失踪的女人和孩子，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被埋葬在下面，希雅的心口就如同着了团火。
第13章
威斯特领对于教会成员来说，并不是个好去处。
神官们的升级，除了自身努力之外，很大一部分要看运气。
有时候也会有人说是看脸，看有没有长着一张一看就格外伟光正，慈悲温暖，阳光灿烂的脸，有的话，对于招揽信徒，提升信仰犹如开挂利器，连神明都会多降下几分恩宠，升级自然轻轻松松毫无阻滞。
另一种则是苦修。靠自虐来表达自己战胜欲望与诱惑，将身心纯净的自我奉献给神明，以获取神明的怜悯和恩赐。
除此之外，就是论功行赏了。看你推行教义的成绩，能够感化的信徒，收集的信仰，以及——净化的邪恶。
没有神明赐予的天生光明脸和运气，又不愿苦修的神官，只能在最后一项上下手。
推行教义感化教徒收集信仰的成绩很难实质性量化，光凭嘴说大家都能说，而净化邪恶——比如女巫，就可以有非常直观的表现和数据，也就成了神官们刷业绩的不二之选。
可威斯特领的开创者自己就娶了个女巫，虽然没有明说，可该知道的都知道。在威斯特伯爵的领地内，甚至没有一个教堂。
纳多亚拉教堂，还是因为老威斯特伯爵在死了三个儿子后，终于反省是不是因为女巫血脉被神明厌恶，才导致威斯特家族人丁零落。
就这样，同意教廷入驻，修建教堂，也仅限于伯爵领之外的附属封臣领地。
于是教堂选择在距离威斯特领最近的贝尔曼领，也是想离得近更方便传教（捕猎女巫）。
本尼·塞西尔神父就是这样从王都来到了这里，修建起纳多亚拉教堂，成为教廷北部区域的主教之一。
一开始，他很努力的传教，然而效果并不怎么好。
人们只有在遭遇苦难和不公的时候，会想起向神明求助，然而平时并不曾真心信奉神明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神明的恩赐和救助？
看不到神明显灵，神父也就只能每天免费发放圣水，能够替人安抚心神，消除疲惫，偶尔还能治疗点小毛小病的，以此获得一些愿意来教堂祈祷的信徒。
可他并不甘心如此。
他和其他神父不同，他是带着远大理想和抱负来到这个神弃之地的。
他深信威斯特家族是遭遇诅咒，是因为女巫受到了惩罚，他们的血液中流淌着邪恶的血脉，因此污染了这片土地，而他则是前来拯救和净化这片土地的人。
但老威斯特伯爵在这里不仅有极高的威望和人气，还有一支武力强大的骑士团，以威斯特家族对教廷的防备和抵触，明着来是肯定不行的。
他只能迂回行事，先宣扬女巫的邪恶，免费为穷苦百姓治病发放圣水，教导小孩子认字唱圣诗，先树立起一个良好的形象，甚至还收获了不少养不起孩子后悄悄放在教堂门口的弃婴。
塞西尔神父收养了这些弃婴，甚至还慈悲地为一些流浪儿免费提供午餐，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黑面包，对于那些孩子来说，能够在教堂里过冬，不必在外面遭受寒冬的风雪，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幸运。
所有人都认为塞西尔神父是个好人。
没人在意那些流浪儿和弃婴最后的下落，他们或许长大后离开了，或许像其他孩子一样夭折了，在这个生孩子如下崽的时代，婴幼儿的夭折率十分可怕，谁也不会因此去质问好心收留他们的神父。
毕竟，就算没有神父，或许他们也一样活不过下一个冬季。
可对于塞西尔身份来说，却让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让他不愿意离开这里的秘密。
他是到这里的第二年就发现自己的神力增长速度远远超过在王都的修行速度。
按理说这是不应该的，王都有红衣大主教坐镇，只比有教皇坐镇的圣都神光弱那么一点点，但比起北部神弃之地来说，不知强多少倍。
可他在王都每日最多治疗两个病人，凝聚一次圣水，就能感觉到自己神力枯竭。
在这里，当他消耗完神力后，竟然还能隐约感觉到有神力补充，就好像周围空气中的神力元素，都要比王都更充沛，能够让他在用完之后继续吸收。
到第三年，他就从神父升级为地区主教，却并没有将他发现的秘密上报。
因为他在收养的弃婴身上，发现了魔法种子。若是将他们送去王都，就能成为新的神官，壮大教会的力量。可他在一个孩子觉醒失败濒临死亡时，意外地发现自己可以用圣光“净化”他的魔力，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当时他激动不已，认为这是神明对他的奖励，就开始坚定自己的做法，寻找更多的魔法种子，来谋求更多的力量。
只是这种概率并不高，哪怕他用各种手段催化激发，每年也最多能出现一两个觉醒者，却消耗了大量的魔法材料和钱财，让他不得不向教廷求助。
结果就正好有人举报伯爵千金是女巫，引起了教廷的重视，派泽菲鲁斯红衣主教和王室使者一同前来处理此事。
原本在他看来，别说是一个尚未觉醒的女巫，就是一般刚觉醒的女巫，由红衣主教出手，都是拿屠龙刀杀鸡。
可谁能想到，这个伯爵小姐隐忍了那么多年都没被他发现身怀魔法种子，一朝觉醒，竟然会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一个火球就烧死了泽菲鲁斯一行人。
当时他就准备跑路，却又舍不得这边积累下的“财富”和宝贵的实验材料。
正好希雅宣布女巫领独立，周围的贵族们大多觉得她疯了，是要拼死一搏，都等着王国军和教廷军来围剿时跟着喝汤，甚至连贝尔曼子爵都跑来跟他拉关系，让儿子接受“洗礼”，塞西尔主教也就安下心，等着看女巫的结局，说不定还能顺便捞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