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冻京橙
傍晚, 窗外雪势渐大,隔着楼板都能听见人群在发出不小的动静,答谢宴还在继续。
埃洛伊斯与员工们在幕后处理好剩下的事项, 与现在已经是副主编的珍妮商量好要发表的关于秀场的幕后文章。
挨个与合作的裁缝, 酒店经理,剧场老板们寒暄, 上下打点。
紧接着, 她又换了套礼服,主动端着酒杯在会员与贵宾之间周旋感谢,叫那些贵妇们缠着, 高谈阔论艺术美学,服饰款式, 熬到天黑, 总算是应酬完毕。
“马车准备好没有?我要回裁缝店一趟。”
她眉心隐隐作痛,裹着毯子坐在小房间里休息,接过范妮递来的热蜂蜜水。
范妮闻言, 出去与学徒耳语几句,又进入房间:“这会儿有许多的人都堵在裁缝店求着要见你,还是别回去的好。”
“纽约的贵妇就那么些, 咱们这一下子就将七八成的客人春季服饰预算都赚走了, 剩下没有参与服装秀的裁缝店恐怕连汤也喝不饱,可不得来找你吗?”
“况且, 咱们这样的形式,是艺术!亘古未有,珍妮刚走, 就有那么多的报社涌上来,到现在都派人在楼下等着你露面。”
范妮一边说, 又给埃洛伊斯背后塞了个枕头。
“你现在呀,还是老实的在这歇会儿吧。”
她抱着盖毯缩成一团,想起来之前与范妮的赌约,便睁开眼,溜溜地看着她。
“怎么样?你那条怎么也看不顺眼的裙子,卖出去了吧?看来我说的一点没错。”
埃洛伊斯勾起嘴角。
闻言,范妮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忽然嗤笑起来。
“埃洛伊斯,之前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但现在大概明白了。”
范妮从小就在裁缝店这块浑水塘里混,在她眼中,一个没有天赋,没有父辈基础的普通裁缝,在二十岁前,总是要吃上许多年学艺的苦头,懵懵懂懂的求食。
在三十岁之前,又会被老师和客人磨平性格,忙着养家糊口。
在四十岁之后,自身才能于这份手艺达成和谐,像老朋友一样互相成就,成为别人口中的裁缝师。
在那些过程以后,才能心安理得的过上受尊敬的生活,享受这份手艺带来的那一点地位。
这年头,每一个手艺人内心的期许莫过于此,为了人过中年后的体面,年轻时必须要付出这些代价。
范妮曾经也信奉着这一套法则,所以想办法去了更有名的裁缝店混资历。
在这场秀之前,她纵然已经服务了许多贵客,但没有受过这样公开的审视,因此十分紧张,总觉得自己不够娴熟,老练,对自己的作品不够笃定,毕竟要与那些有天赋的裁缝的作品一起同台。
秀场开始表演时,范妮就躲在台下观看,又去观察那些贵宾的表情,当她自己的作品出现时,贵宾们却一视同仁的被惊艳。
她们被这些琳琅满目服饰吸引,更是对这种形式,这样的画面感而感到新奇,情不自禁想与之产生关联,所以紧接着的竞拍环节,让人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因为认同这种形态,而付出了金钱。
可这个世界永远不缺新事物,却永远有人在买单和追逐。
就那一个时刻,她忽然开了窍。
真实世界里所有人也都在扮演一种角色,有固定的运行逻辑,以确保环境的安定。
所以,就像埃洛伊斯说的,只要她的服饰看起来属于美丽的范围内,在公司品牌产生的光环效应下,总有人来主动适应,社会自然会把这种商品推到合理的位置。
所以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其实都只是顺势而活,没有人能真正的掌控自我,不受诱惑与裹挟。
埃洛伊斯问:“所以?你还没说具体明白什么了。”
范妮笑道:“我明白了,这个世界是一枚美分硬币。”
天赋与努力,其实皆是骗局。
她不加犹豫,从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埃洛伊斯。
“什么东西,你写给我的情书?”埃洛伊斯玩笑道,接过来,一瞧。
是辞呈。
埃洛伊斯没拆开。
“看来,你打算将硬币抛出去?”
“是的,我打算出去旅行,巴黎或者伦敦?又或者佛罗伦萨?随便转转。”
范妮思索着,其实也还没想好,她有一笔可观的积蓄,如果不用来在纽约安家,恐怕还是花出去更令人心情愉悦。
唯有抬头看天,把硬币抛出去,才会有一万种可能性出现。
对于范妮的选择,埃洛伊斯并不意外,裁缝是最自由的创造者,有见证美丽诞生的使命。
埃洛伊斯从茶几上找来笔,拆开辞呈签字。
“那我就祝你未来旅途愉快。”
困意消散,埃洛伊斯起身走向窗口,低头一看,楼下还坚守着一些顽固的报社撰稿员,想来见她,得到只言片语的内容。
站了一会儿,背后门一开一关,范妮出去了,温斯顿进来,带着她的外套上前,裹在肩头。
她回过头瞥一眼,他应该是才忙完工作,身上还粘着雪籽,到室内来,已经融化成水。
“外面堵着那么多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温斯顿穿的与往常一样,一身整齐低调的套装,微挑的眼,总是展露单独一种情绪,很少有波动,让人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种很淡然的感觉。
他在身后替她穿外套,熟稔地撩起乱发,拂去水珠,忍不住,又用手背蹭一蹭她的脸颊,这个时候,他目光总会变的很有攻击性。
埃洛伊斯察觉到温斯顿最近对她身体距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莫名有种探索欲促使着他对她身上的东西产生兴趣,脚,手,耳朵,具体反应有点像黑豆。
在她仿佛看变态的视线中,温斯顿恋恋不舍地收起自己的探索欲,挽着手臂。
“我已经习惯了。”他告诉埃洛伊斯,有点身份的人,走到哪都是这样,隐藏好自己的踪迹,才能生活的稍微自在一点。
她若有所思,扯了扯他的袖子,温斯顿低头,好让埃洛伊斯附耳说悄悄话。
过了一会儿,饭店门口,一位穿着埃洛伊斯衣服的学徒登上马车,吸引去了人群的注意力,甚至有人追着这马车跑。
五分钟后,埃洛伊斯换了方便行走的衣服,与温斯顿冒雪走在纽约的街头,在街边小店里买把伞,撑起来混在人群里缓慢行走。
她莫名找回一种青春期时翻墙出去烫头的自由感,不用操心任何关于明天的事情,可以随心地放空大脑。
“…什么?你竟然在离工作地点那么近的地方住?”
埃洛伊斯羡慕极了这通勤距离,之前距离银行最近的房产在重修,所以温斯顿要么住酒店要么直接在银行里对付一宿。
“不过,你会不会有点太着急了,现在就邀请我去你家住,该不会是对本老板图谋不轨吧?我可不是什么姿色的人都看的上。”
温斯顿撑着伞,时刻注意周围与脚下,他不反驳关于图谋不轨的事情,却告知埃洛伊斯,今天乔约翰跟他打了小报告。
据他的说法,是有个长相不错的狐狸精想混过安保去后台见她。
那狐狸精一看就是剧院的男演员,还告诉安保,埃洛伊斯一定记得他的名字,还说她曾经指教过他,他是来感谢的。
这番话将安保都唬住了,乔约翰说还好他路过,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的成分,绝对是想勾引埃洛伊斯。
“不认识,一点也不认识,什么小狐狸精,根本不知道是谁。”
埃洛伊斯故意逗他:“我们都要订婚了,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别听风就是雨的,少琢磨我在外面的事儿……”
“是吗?不认识就好,我还以为你把我弄到手之后就索然无味了。”他淡淡地说。
埃洛伊斯现在是个香饽饽,走到哪都有人前仆后继的往上围,老话说得好,这女人还是忙工作的时候最安全,稍微闲一点就不老实。
“这怎么可能,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闻言,他还真故意的将埃洛伊斯上下打量一遍,“最好不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容忍这种事情。”
这个时代每个上流社会都夫妻或多或少都在外边有情人,有些人甚至会以自己的妻子或丈夫有情人为荣,当然了,老古板是绝对不会认同这种习俗的。
即使他知道即将要成为埃洛伊斯的的丈夫了,心胸就应该大一点。
成功的女人,外面哪能没有莺莺燕燕的露水情缘,作为“正室”,应该体谅她,理解她,毕竟他才是家,外面的都是旅馆。
就连母亲都为此告诫过他,一定要想清楚了。
温斯顿嘴上答应,试图说服自己,可还是难以做到。
“放心吧,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埃洛伊斯抚慰似地拍拍他的后腰。
有了这话,温斯顿的脸色才勉强好看一点,他很富裕,也有一点姿色,只要他一直富裕,一直保持姿色,就足够满足她的胃口。
新修整过的房产面积颇大,但仆人并不多,温斯顿不爱仆人总是在身边转,故而这里只有两个厨师,几个杂仆,以及养马人和马车夫。
根据传统,现在的纽约上流社会夫妻皆是分房睡,对称的套间仅仅隔着一扇隔墙,分别是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区域,两个区域都自成一体,有一整套的浴室和衣帽间,只有起居室是共用的。
通常情况下,只有在某些夫妻双方约定好要繁衍继承人的日子才会同房。
晚餐过后,埃洛伊斯选择进入了为自己准备的房间,明天她还有工作要忙,为防止对方色诱,她只好将隔着两扇隔门的锁拉上,又转身走入这间十分符合刻板印象的,装饰的既古典又老派,活像恐怖电影摄制地的屋子里休息。
清晨,她在女仆的帮助下穿着好学徒送来的衣服,收拾利索,便前往套间共用的早餐室。
温斯顿一如既往都是六点起床,他每天的流程大多都一样,沐浴洗漱后,刮胡子,然后在样子全都差不多的衣服里选择一套穿上,又在起居室用早餐,同时阅读每天清早送来,已经熨烫好的报纸。
刚好,埃洛伊斯每天清早的流程也差不多,二人十分同步,对坐在餐桌两边,翻阅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关于她的新闻,埃洛伊斯对于这种清晨中的相处场合感到新奇。
可惜,员工急匆匆送来的信件打破了本该安逸的晨光,她比温斯顿要忙的多,即刻便占用了他的书房处理公务。
“那几位调香师已经同意与我们的百货商场合作了?”
埃洛伊斯一边拆信,抬头询问在这栋陌生宅子里显得十分拘束的瑞妮。
…
第141章
大约八点正刻左右, 宅子里的大座钟开始报时。
埃洛伊斯在书房里与瑞妮说了一阵话,便叫仆人给温斯顿打过招呼,与她一前一后离开书房, 顺着弧形石梯下楼。
门廊外飘着雪花, 万物素白,显得这幢宅子精细修饰的花园愈发整齐, 没有一点自然之味。
埃洛伊斯合拢披肩登上马车, 临走,这宅子里的管事出来,询问她今晚是否还会过来, 是不是需要把行李取来这里,傍晚是否需要接。
家里, 店铺里, 都堵着要找她拼命或合作的同行,媒体,露面必然是不明智的。
她点头:“晚上八点之后去百货接我, 顺便,收拾一间宽敞的房间出来,我办公用。”
面对指令, 管事连叠称是。
温斯顿的书房里堆积着许多的卷宗, 书柜里已经严丝合缝,强迫症一般整理的有条不紊, 再放不下别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