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冻京橙
她们这一行人,一看便知道是来给住这里的有钱人服务的,侍者脸上挤出机械性微笑,上前接过她们手中的箱子,询问他们来的目的。
领头的侍者与阿道普谈连句,就将他们往大厅里引。
其中一个侍者,见到后面的埃洛伊斯,一晃神觉得眼熟,他惊诧地打量眼前这个穿着绸裙,发髻齐整的姑娘,一时间有些不敢认,他低声凑上来询问:
“你是埃洛伊斯?”
她侧脸,朝这个熟人点头:
“是我,格莱姆,早上好啊,最近工作还顺心吗?”
格莱姆曾经与埃洛伊斯只有几面之缘,不算熟,他苦涩地说:
“求露易丝抬抬手,我的工作就能顺心,不过,你这是上哪高就了?”
埃洛伊斯往里走,她抬抬下巴:“喏,裁缝店,混了个学徒做做而已。”
格莱姆见她现在,跟以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姑娘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人,现在的她,莫名有种精细的干练感。
他忍不住感叹:“有手艺就是不一样呢。”
阿道普与领头的侍者说明了,他们是来服务刚入住的默肯夫人的,那领头的便唤格莱姆上楼,去请默肯夫人的女管事达塔妮下楼来接应。
格莱姆匆匆走了,在一旁听了两耳朵的范妮更好奇:“你怎么认识这里的人?”
埃洛伊斯从未与范妮透露过她的个人信息,一是因为原来还没有什么革命友谊,要防备,二嘛,她们忙的也没空聊到这个。
“我在这酒店工作过,我表姐现在是这里的管事助手。”
范妮听完,隐忍地沉默一会儿。
她眼中闪过些复杂的神色:“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埃洛伊斯“嘿嘿”一笑,“以后慢慢跟你讲。”
说话间,不一会儿那女管事就乘升降梯下楼来了。
这位管事看着有三四十岁,她穿着通身深绿色长裙,鼻子上架着带着眼镜,神色严肃,看起来就知道是一位认真工作的人,她地朝几人点头:“你们跟我来吧。”
这升降梯,并不大,有电梯员专门来开关拉闸门,一部梯只能到一个楼层,埃洛伊斯还是头一次坐。
她与范妮交头接耳,悄声说:“我以前从来没用过这东西,都是走楼梯爬上楼的,腿都能爬断喽……”
在她想起来就腿酸的时候,铁闸门哗啦啦打开,一行人又赶紧鱼贯而出。
这里整层都被赁下来了,走廊里的侍者已经换成了默肯夫人带来的一众仆人,她们看起来,都是老家仆了,每一位都有浓重的牛津腔。
进入蛋白石隔壁的那间套房,埃洛伊斯甚至有想去扫壁炉的冲动。
她提着箱子,碎步靠边站在套间大门墙边,后背蹭着墙壁歇脚。
屋内酒店本来的陈设不见,任何能更换的似乎都被换过,门边的墙上还挂着印象派画家的经典作品。
埃洛伊斯估摸着,至少得耗费两刻钟,还且有一等。
她与身后鹅黄色墙布几乎融为一体,视线内不停闯进来人,有女仆端着瓶口鎏金的奶壶,以及有细细花纹勾勒出家徽,泛着光泽的茶壶经过。
女管事带着阿道普与安柏瓦在客厅外等着,她对众人说道:“稍等。”
随后,她打开了客厅关闭的双扇门。
一阵叮呤咣啷的动静儿穿透门缝传出来…
“我不允许你这么污蔑他!”
屋内,刚送进去的茶壶顺着地毯滚动了几圈,随后停在茶几边。
温斯顿身上的外套顿时湿漉漉一片,豆大的水珠顺着笔直的衣襟往下淌,他就没躲。
伊莎贝莉脸上充满愠怒:“别跟我提什么规矩什么道理,杜德虽然是个私生子,但他不是整天一副伪君子的样子。”
“他才比我年长几岁?接近您是什么目的,您难道还不清楚吗?抱歉,这样的人我实在见的太多了,容我不能接受。”
温斯顿接过女管事拿来的帕子随意擦了两下,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掸了掸衣襟。
女管事对这两母子脾性十分了解,她镇定地说道:“夫人,裁缝店的人来给您量尺寸了。”
伊莎贝莉挥挥手,她抱着枕头,躺在长条软椅上,手边夹着细长的烟杆,抿一口,吐出来白雾,呵呵冷笑:
“我喜欢他,就要他做我的男伴,没人能管得了我,你不接受也得接受,他是不是骗子,我比你清楚,小子,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她又偏头对女管事道:
“叫他们进来吧。”
温斯顿依旧站在一旁,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按照每日出门前的礼节,祝他母亲日安,旋即往屋外走去。
歪坐着的贵妇人闭眼叹气,她指甲上的红蔻丹都弄花了。
门外。
裁缝店里的一行人将屋子里的话听了个干净,他们不由地提起精神,避让出路。
埃洛伊斯余光见他影子走出来,她眼观鼻,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视线垂在地毯上,随在范妮身后,在过道里挪动步伐。
擦肩而过,温斯顿忽然停住脚步,他回过头:“等等……”叫住他们,又紧接着盘问道:“你们是哪家裁缝的来的?”
安柏瓦站出来回答。
“默肯先生,我们是霍德华裁缝店的助手和学徒。”
温斯顿点头,他抬眼,目光一一划过四人,很好,这四个人看起来都不是那小白脸能扮成的样子。
回答完毕,一行人又往里走。
倏忽间,他的余光瞟见一道有些眼熟的影子,与那天廊边的身影有些许重合,愕然时,他再投去目光,那影子的衣摆没进门框内,消失的彻彻底底。
低头,温斯顿发现自己的衣服还在滴茶,在地毯上堆下一圈圆圆的水痕。
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狼狈。
房间内,伊莎贝莉将烟斗交给女管事处理,女仆在一旁熟练的收拾地毯。
“夫人,您可以告诉我们,您要穿着的场合以及您想要的效果,或您喜欢的颜色。”
埃洛伊斯职业微笑,她蹲在沙发边,打开箱子里的一些案例图纸,递给伊莎贝莉翻阅。
“小姑娘,你们这店的老板,还是不是老霍德华?”
贵妇慵懒地在日光里翻阅图例,她穿着一件红色薄绸长裙,颈间,手指,配了绿油油的宝石,晃动时令人眼花缭乱,仿佛为那些岁月爬过的痕迹也镀上一层风韵。
埃洛伊斯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年轻时绝对是一位绝代佳人,现在只浑身透着一股洒脱的气质,与她那拘谨的儿子,一点也不一样。
她敛起笑色,低下头:“老裁缝他刚过世没有多久。”
闻言,伊莎贝莉挑眉,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流露出些讽刺意味,眼皮微耷:“还真会挑时候去死,叫我都觉得自个也该去死了,唉……愿上帝保佑。”
随后,伊莎贝莉也没再看下去,她告知安柏瓦与阿道普一些要求,就慢悠悠站起身,堆在头顶的发卷里闪着银丝晃动,她们进更衣室量了尺寸。
一个人的更衣室,最不设防备的地方,或许能看出个人喜好。
在床边的描金雕花斗柜上,摆着一副幼童肖像画,埃洛伊斯第一眼就被吸引,她看了两眼,本想说两句夸赞的话,却又解读出来画面里的隐晦信息。
那小女孩已经去世了。
“那是我小女儿,她漂亮吧?如果她还在,估计跟你们也差不多大。”
“如果有她在,我一定不会被她那个只会造孽的兄弟气出这么多皱纹。”
这位贵妇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两位妙龄姑娘的脸蛋,就像挠鸡蛋似的,埃洛伊斯与范妮甚至连陪笑搭腔都不敢,颤颤巍巍完成了测量工作。
离开七楼之前,女管事来送,她与安柏瓦核对件数:
“一共是七套,三套居家穿着,四套要适合参加婚礼,另外,要加上一套纯黑的礼服,适合祭奠用的。”
安柏瓦点头:“定稿图和账单,三天后给您送过来。”
后面,女管事没有送下楼,一行人的精力仿佛都散了黄,松弛开,升降梯内,安柏瓦与阿道普自在地探讨设计风格。
“这位夫人似乎喜欢鲜艳的颜色。”
“是啊,看不出她的偏好。”
埃洛伊斯在一旁冷静的听,没有搭腔,其实能看出来,那夫人的穿着与住宅,虽然看似浓墨重彩,但品味一等一,留白适当,丝毫不让人累眼,无视了一切条条框框,又或者说,那是一种鄙薄。
他们要紧赶着回店铺,她没法摸进员工区寻找老朋友,因为安柏瓦上下碰的嘴皮子,她们得到了一大堆要完成的工作。
例如,将仓库里可能会用到的布料都清点出去熨,将一定会用到的辅料提前做出来,并帮助参谋设计。
埃洛伊斯倒还好,范妮听完两眼一黑,她弱弱地问:“我能不能先把肚子填饱了再回去。”
……
第56章
鳞翅目飞虫在厚厚的玻璃酒器外缓慢爬动, 穿刺绣马甲的侍者端来一大盘生蚝与煎牛舌,焗海虾,又将推车上碎冰里镇着的考尔通白葡萄酒起出来, 挥走飞虫, 缓缓往酒器里灌。
“哗啦啦……”
在玫瑰浮雕的银盘里,刀叉戳着一块薄薄的牛舌肉蘸蘸酱料, 埃洛伊斯时不时看向屏风边的窗外, 将热腾腾的食物往嘴里送,又掰下一块面包。
范妮与阿道普正在计算这笔订单完成后能够分给几人的奖金,他们惊喜的发现, 自己完全能够负担得起偶尔的一顿盛宴,于是抬起叉子敲响杯壁, 又问侍者点了一道焗蜗牛。
这是一家法餐厅, 埃洛伊斯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她被柔软的座椅包裹,她对稀奇古怪的菜肴毫无兴趣, 只认真的对付牛肉和虾,想要填饱肚子。
“埃洛伊斯?你在想什么呢?确定不来一杯,庆祝一下吗?”
范妮从开心中回过神, 见埃洛伊斯神色凝重的用餐, 她垂首,侧脸融进窗外暗淡的光线中, 仿佛在想些什么,连同她所在的那一小块方位都因为这思索而染上沉寂的气氛。
范妮下意识觉得,那肯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埃洛伊斯从恍惚中回过神, 她摇摇头,翘了翘嘴角:“我不用。”
下午她打算回店铺挑拣最难的工作先做完, 留出来时间,她想试试绘制一些设计图。
进食继续,范妮与阿道普议论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们对今天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感到震惊,但身处这个行业,总能窥见一些资本家们的小秘密,这也不算什么。
“依我看,那位夫人就是个最古怪的人,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对待自己的亲儿子,竟然不顾忌一点儿脸面,你们听见她说的话了吗……”
范妮对骄奢淫逸的贵妇人没有好感。
“老默肯还没有去世,这位夫人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带着男伴四处招摇,实在荒唐。也怪不得她这地位,回纽约来,却只有本杰明夫人愿意邀请她交际。”
阿道普若有所思:“找情人倒是正常,像她那样明目张胆的,也实在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