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他想开口说,自己就是月姑,不是别的三花猫。又怕口吐人言,吓到了爷爷。
“罢了,”孔一贯把它抱在怀里,“先溜出去,去衙门转一圈,要真是能找到救云螭的宝贝,说不定大人一高兴,赏我们几两银子呢,到时候你就能吃几顿鱼汤了。”
三花猫用力蹭蹭他的手,“喵!”
一人一猫弓起身子,鬼鬼祟祟地走出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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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十五,明月圆得像个盘子,银晃晃挂在天上。
虎班头提刀追猪妖跑出牢房,胸口急促起伏,大喘气喘着喘着,把胸中满腔的勇气也喘没了。
他盯着把衙门大门塞满的壮硕背影,想不通自己追这玩意干嘛呢?
真以为人人喊他一声虎班头,自己就是猛虎转世,打得过妖怪?
见猪妖往外走,没注意到自己,虎班头收回脚,把自己缩进阴影里。
开玩笑,就为这点月钱,拼什么命呢?
他和钱狗儿孑然一身不一样,他家里还有位温柔体贴的娘子,一窝嗷嗷待哺的崽子。
要是没了他,他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衙门里除了虎班头,还有两个活人。
猪妖猩红眼珠子转了转,扫过墙角,老古头和衣睡在那儿,被猪妖脚步声惊醒。
老古头慢腾腾起身,抬眼看向猪妖。
猪妖凶狠盯着他,涎水连成串,悬在嘴边。
老古头拿起墙角的扫帚,从容扫去地上落叶。
虎班头蹲在阴影里,心想,这老头年纪太大,已经糊涂了,看见这么可怕的妖怪,居然无动于衷。
不过老古太老了,活到这把年纪,已经生死看淡了吧。
不似他,家里还有温柔娘子秉烛等候。
班头朝老古挥手,示意他赶紧逃跑,可老古老眼昏花,连妖怪都看不见,哪见得着暗处的他?
猪妖身体看似笨重,动起来却无比迅捷,眨眼就用蹄子抓起老古佝偻的身体,把他抛入嘴里,用力一咬。
只听声脆响。
猪妖如剑凸出獠牙断成两截,鲜血狂飙。
“老头的骨头可真硬,硌牙得很。”猪妖把老古丢下地,一边的獠牙被硌断,挂在嘴边,被血染红的涎水直滴,滑稽又诡异。
它用蹄子揉了揉大肚,“饿啊——”
猩红眼珠转动,望向坐在石阶上的人。
那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想想就硌牙得很。
摸了摸挂嘴边的断牙,猪妖倒吸口凉气。
嘶——有些牙疼。
但腹内实在饥饿。
见猪妖顿住,虎班头悄悄把伸出的脚又缩回去,偏头望向老古。
老头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扫着地上落叶。
被咬一口,竟周身无虞,还把妖怪牙都磕断,这老爷子,莫非长了身钢筋铁骨吗?
虎班头心中称奇,忽听有水声淅沥从耳畔滴落,一回头,对上条长长的舌头。
腥臭软滑的猪舌像条湿热毛巾,糊过他的脸,留下黏糊晶莹耳朵口水。
猪妖眼神贪婪,“原来你出来了呀……”
班头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也不知自己哪里爆发出的速度,地上打个滚,飞快冲往门口,把坐在台阶上乐呵呵的老人一把扛在背上,大步往前奔。
张紫云被他扛在肩膀颠荡,虚弱地说:“小虎,快、快停下来,我这把老骨头,快颠散架了。”
班头大声道:“不成啊!猪妖就在后面,老太太你还想和老古一样,和猪妖的牙碰一碰软硬啊。这可碰不得!万一这次是你碎了呢。”
老太太在他肩头颠得唉哟唉哟叫。
班头道:“看来你的骨头比不上猪牙硬了。”
“唉哟。”
班头大步往前跑,听得地面隆隆作响,往后用余光一瞟。
一头大野猪在街上横冲直撞,四蹄狂飙,蹄子在地面磨出串火星,一路火星带闪电追在他后面,猛地撞来。
他后背蹿起一股凉气,往上一蹿,跳出三丈高,躲开野猪的冲撞。
轰隆一声。
尘土飞扬,原先站的墙被撞得四分五裂,轰然倒地。
野猪晃了晃脑袋,撞翻一堵墙也不见它皮糙肉厚的头上多什么伤痕,它转身继续恶狠狠地盯着班头,前蹄刨地,刨出一串火星。
张紫云声音微弱,为虎班头指明方向,“小虎,往那边走。”
虎班头下意识跟着她的指引,折身钻入一条街道,转过几道弯,他忽然察觉到不对。
眼前景象怎么越来越熟悉?
天杀的老奶奶!
竟是他回家的那条路。
家门口近在眼前,虎班头咬咬牙,把肩头老太太放到路上,拔出腰上衙役配的大刀,啐道:“你这奶奶,怎么恩将仇报?我出手背你离开,你把妖怪引我家来了!”
只听祸水东引,哪有把妖怪引到自家的道理?
不对,这老婆婆又不曾来过他家,怎么知道他家在何方?
但眼下由不得班头想那么多了。
身后就是妻儿,他回头望眼窗户透出的烛火,握紧刀柄,再望向猪妖时,神情坚毅。
大野猪不知为何也停下脚步,隔着十来步距离,远远与他对峙。
肥硕巨大猪头摇晃,涎水垂成线,在地面聚成小滩水洼。
它死死盯着班头,哼哧哼哧喘气。
“蠢猪,声音小些,莫惊动我夫人!”虎班头话音落下,心中生出无尽勇气,双臂肌肉暴起,如电冲向野猪妖。
大刀劈落。
“崩——”
刀卷了刃,只在野猪黑皮留下一线细细白痕。野猪抬起头,舌头一卷,把刀咬入口中,嘎嘣嘎嘣咬几下,吐出一团废铁。
班头双臂发麻,被野猪撞飞,像破布袋般摔在地上。
他牙咬出血,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怕弄出声响,妻儿推门查看,落入这妖怪口中。
没想到尽力一搏,看起来像个笑话。
野猪能咬碎铁刃的巨口就在眼前,除却镰刀一样突出的两根大牙,它的嘴里还有两排密密麻麻的小牙,像两排锯齿。
眼看它一张口,就能吞掉班头脑袋,锯齿银牙轻松咬断脆弱脖颈。
班头已经在等死。
野猪妖却闭上嘴巴,呼哧喘气,慢慢往后退,瞧着极其紧张恐惧。
什么东西,能让如此恐怖的猪妖害怕?
班头抹了把脸上黏稠的涎水,一点点转过头,往后看。
一只毛绒绒的爪子踏碎夜色,从他身后走来。
是头吊睛白额大虎,个头比成精的猪妖小些,头圆耳短,四肢有力,橘皮毛上黑色花纹绚烂,在月下流动美丽的光芒。
它似乎饿得有点久了,显得颇为苗条瘦长,一爪子把班头按倒在地上。
爪子按住班头胸口。
班头心脏狂跳,一对上老虎琉璃般的眼睛,连一丝反抗的念头也没有了。
这破地方,怎地这么多妖怪?
老虎无视猪妖,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几遭。
大虫舌头上长满密密麻麻的倒刺,一口舔下去,非在人身上刮一层皮肉不可。但这种母大虫舔舐时,刻意收起了倒刺。
班头只觉脸上有些麻痒刺痛。
野猪妖不愿看到手的肉被别人抢去,呼哧喘气,前蹄刨地,用力往前冲撞。
老虎停下舔舐,低吼一声。极具压迫感的声音穿透夜空,整片长街都在颤动。
四下悄然无声,连天地也为山君之声而寂静。
野猪猛地刹住身形,四蹄发软,打着滑往回缩,不敢在山君面前造次。然而老虎却没打算放过它,纵身跃起,扑在野猪背脊。
只听一声脆响,野猪颈椎顿时被咬碎,软软趴倒在地上,肥大的尸体像座隆起的小山。
班头身上被冷汗浸透,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心想,难不成山君奶奶放过他,把野猪当成口粮。
一股巨力掀翻他的身体,几只小虎崽子从后面扑倒他,在他身上又是一通乱舔。
小虎不知克制力度,把班头舔得肌肤条条交错血痕。
母虎低吼一声,虎崽子们放下班头,跑到野猪如山尸体前,大口大口啃起猪肉。
哪儿跑出来这么多老虎?
班头回头看一眼,身体僵住——家中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窗后一片漆黑。
糟了!娘子!
他疾奔冲进虚掩的门,温暖的家变得空荡,几件衣衫凌乱放在地上,温柔夫人、可爱孩儿不知踪影。
班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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