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珰
第35章 好拍的艺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李叔”, 直接把李斯硬控在原地。
下意识的狂喜和“大秦最受陛下宠爱的臣子舍我其谁”的念头过后，心里头七上八下兜兜转转留下的全都是忐忑。
完了，陛下这……莫不还是恼了他的僭越？
就在李斯内心七万八绕八十个心眼子各说各话猜测着嬴政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嬴政又淡定地补了一句：“涂完了，快去歇着吧。”
李斯懵懵地捡起唇膏, 回到白荇身边坐下, 白荇觑着除她以外这三人的表情, 多少摸到了点嬴政的意思。
他这话……看起来是在对李斯讲，但其实也是跟包青吴吧？看似没回实际是回了包青吴先前“这是你助理？”的询问。
以“叔”这有些亲密的称呼、亲昵的态度来告诉包青吴，李斯在他们这里的位置，并不像是其他的助理一样，能让她随意轻看贬低的。
没看包青吴原本皱着的眉现在都松了不少么——她对演员平和，是性格使然, 但不代表工作中她能对那些下级、乃至下下级的愚笨有所宽容。
但这既然是都能够受到小演员礼遇的长辈，估计也就是陪着小孩子来的，那外行一点、不大懂圈里“服务原则”的便也就正常了, 确实不值得她、也不能被她太苛责。
而在嬴政看来，或许是——
李斯毕竟未来是秦始皇的丞相，也是他的臣子, 即便来到了现代，又怎么能轻易任别人指摘呢？
所以这是在护着。
小政他果然是个一直都很贴心的人。
白荇心里软软的。
然而看李斯还在那胡思乱想, 她也乐得不去告诉他, 免得这位叔叔一时兴奋又拉着她诉说心事。
包青吴最终给小政的成妆并没有太浓，用她的话来说, 毕竟小孩子年纪在那放着, 跟万樟那种“上了年纪”的不一样，修饰上不需要太多；加上小政五官底子又很出挑, 除了皮肤有点不算太好、拿打底简单地遮一下就行了以外，基本不需要什么点缀就能出很不错的效果。
所以小政的妆造多半还是在“造”上——她甚至还给小政的头发做了个简单的护理，使得发质看起来更好，然后才给束起。
梳化环节结束，小政从椅子上起身。
包青吴满意至极：“不错，很少见到这么好化的了。”
白荇闻言看过去。
嬴政还是那一袭素衣打底，但长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周身气度华然。就那么简简单单的站立着，属于公子的仪态便盈然而出，古韵端方，不容忽视。
李斯怔怔看着，原本还紧绷着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渐渐缓和。他望着小政，似乎从他的身影中在看着另一个高大威严的人。
如今、现在、此时此刻，透过这个尚还未露出锋芒和野心、未经历过种种来自秦国内部磋磨的清瘦少年，他终于得以窥见了另一位孤坐于万万人之上千古洪流之中的人曾经的模样。
皇帝啊……
“走吧，先去挑公子时期的衣服，等拍完再来添妆换造型，做在赵国时候的样子。”
包青吴笑眯眯欣赏了一会儿，没有再叫助理带他们过去，而是自己引着人去了更衣室。
挑好衣服，李斯自告奋勇为嬴政穿衣。
这衣服的材质与他们那时的大不一样，但观其外形，制式上虽有偏差但并没有偏离得太离谱，配色什么的还是相当贴合的。
而嬴政穿好衣服后，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间和他记忆中那个人就更像了——单就这点而言，李斯对《帝秦颂》这个组的小偏见就少了很多。
……这个组确实还算是有点东西的。
穿戴完成，李斯抱着嬴政其他几套公子服饰，和白荇一起，随着包青吴带领嬴政一道去了摄影棚。
万樟的最近几套拍摄已经接近尾声。
灯光照映着的纯色幕布前，玄袍裹身的万樟单手横置身前另手负身而立，王者气场端肃万方。而后他动作又稍稍一变，右手扶上腰间剑柄左手一挥广袖甩出、鼓风机吹起的时候他裙袍长袖跟着微微摆动，睥睨之姿断然而成——
该说不愧是老演员，一套动作变化下来，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熟练工”。
白荇心中赞叹，又问李斯：“怎么样？”
李斯撇撇嘴，但还是轻声道：“有陛下千万分之一风采。”
白荇：……
她错了，她不该问的。
拍摄进行得非常顺利，两圈摄影师一边拍摄照片一边录制视频，赵三祺坐在摄影师后边，一会儿看看这个监控器里的画面，一会儿又看看那个里头的，偶尔会说些什么，但不算多。
他虽然是导演，但也不是什么事都归他的，眼下这个拍摄的工作主要就是交给了组里一位资深摄影师来负责的，他在这儿相对要清闲很多，就是个旁观并提意见的“老大哥”。
他全神在拍摄上，没在第一时间发现白荇等人的到来，而白荇他们在进来后也就跟着放轻了动作和声音，以免打扰拍摄。
万樟的拍摄很快结束，他下来后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嬴政，愣是看了好几下，很是惊喜：“哎呀，小秦，真不错哎！”
包青吴嗔他一眼，上前给他补了补妆，调整一下细节：“三祺的眼光，我的手艺，还需要怀疑吗？当然不错了——你快去换下一套吧，该把地方腾给我们嬴小政了。”
万樟含笑，偏又摆出委屈语气：“赵导，你看包姐她，这么想赶我走啊。”
端着茶杯的赵三祺走近，也配合地逗趣：“我也想看我们的小政拍摄了，大政快撤吧！”
万樟幽幽叹气：“哎，来了小的，嫌了老的。我看我们这些前浪迟早死在沙滩上喽。”他摇头，再一拍嬴政肩膀，“小政，我们大秦的未来，交给你了。”
嬴政夹在他们中间，听着这玩笑似的“大秦的未来交给你了”，唇角轻抿，眼波微动，点了点头。
“好。”
“哈哈哈哈哈——”
看他应得颇有些一本正经的意思，显然也是在配合他们几个无聊的大人开玩笑，几人顿时哈哈大笑。
“小秦啊，真是太可爱了。”
“必成大器。”
“行了别说了，设备马上调试好，该拍摄了。”
……
他们几个说得开心，旁听的白荇却提着一颗心，见李斯似乎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她果断抢先点评道：“嗯，万樟这么调皮，千万分之一也没始皇风采了。”然后深以为然地点头。
想说的话被提前说出，李斯默默看她一眼，终于是没再出声。
白荇擦汗。
还好机灵，不然又得被动听一耳朵吐槽。
跟个阴湿款的毒唯中年男人相处真的是得处处小心啊，心眼也忒小嘴巴也忒碎容忍度也忒低了！！
等嬴政站到灯光之下时，李斯跟白荇已经忘了刚刚的小风波，都抱着包和衣服巴巴守在了拍摄区边上，目不转睛看着里边。
赵三祺端坐监控屏后，看着嬴政在摄影师的指点下摆出各种动作。
嬴政是个纯新人，即便自身条件绝佳，对于镜头的把控、也就是镜头感，还是处于纯小白状态的，必须得有摄影师的细细指导。
好在他生得聪明，悟性极佳，几次被点评为“差强人意”拍摄下来，就已经能模模糊糊抓住怎么在镜头前展示自己才是更优选了。这份天赋让身为资深大佬的摄影师都忍不住称赞。
一套拍完，李斯捧着衣服上前，陪嬴政到一边换下一套。
望着嬴政再次走向拍摄区的背影，李斯拿袖子揩了揩眼角。
唉……小陛下他何须做这么些，身为秦国、乃至未来秦朝最尊贵的人，他生来就该是金尊玉贵高坐明台，这些——说的不好听一些、就是以姿容取悦旁人的事情，让小陛下来做，那简直是在拉低他的身份。
这都是为了秦啊……
为了更多的知识，为了更多的奖励，为了更多利于大秦的东西。
所以小陛下小小年纪就要来到千年后的如今，小陛下啊，太苦了，太苦了呜呜……
他“柔肠”百转，嬴政的拍摄却是越来越能够抓住技巧，渐渐娴熟起来。
很快，这个造型的便拍摄完毕，嬴政被包青吴带着下去做造型的改换。李斯忙不迭跟上，白荇留在了这里，看着他们没带走的背包等，也顺便继续围观一下拍摄。
赵三祺对摄影师道：“怎么样？”
摄影师翻看着刚刚拍摄的成果，良久，才点点头，唏嘘：“是真的好拍。”
赵三祺乐了。
好拍——这可以说是一个摄影、或者是导演，对一名模特和演员的最高评价了。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仅意味着该艺人从任何角度都上镜、拍摄难度系数低，更意味着该艺人对镜头的领悟力不容小觑，天生的“有灵气”，可塑性也不容小觑。
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合作，赵三祺就可以断定，他这位平时眼高于顶、整天沉浸在摄影中的文艺范老伙计，以后估计是忘不了小正这小子了。
一个好拍的艺人，正如一个好化的艺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摄影导演和造型师印象深刻。
哎~他这个伯乐做的是真的好啊。
而等到《帝秦颂》真的拍完上映，这小家伙只会更火。未来星途，一片坦荡啊！
赵三祺端着杯子晃晃悠悠回到位置，心满意足，继续看换完造型的万樟进行拍摄了。
等嬴政改头换面后重新回到摄影棚，万樟团队已经在收尾阶段，准备离去了。
万樟此时正是最后一套造型，是秦王政还没亲政的那几年中，一次外出时的布衣妆造，和嬴政刚换上的流亡装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处，都是粗衣布料，看起来风尘仆仆。不同的是嬴政的头发是随便一扎、看起来颇有些散乱的，衣料也有些褴褛，脸上一块块的伤痕和灰土，万樟则是束发净面。
但不管怎么说，或许是包青吴试了些小技巧，此时此刻两人放一起，倒还真有些微妙的相似之感。
万樟对嬴政简直有些“爱不释手”，很想捏两把脸再揉揉脑袋，但因为怕弄乱造型的缘故，只能遗憾作罢——他退而求次，问助理要来了自己的手机，拉着嬴政咔咔咔拍了好几张合影。
末了，他心满意足收起手机，道：“你要拍几张吗。”
嬴政原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
“李叔，手机。”
即便经过这么久，深谙帝心难测但又总忍不住偷偷揣摩君心、并自封大秦帝国最最能理解陛下心思的李斯已经多少咂摸出了点他们家小陛下意思，可再次听到“李叔”这种称呼，他还是忍不住小心肝颤颤的。
唉，要是蒙氏兄弟在这儿就好了，不然王绾王翦、或者李信他们也行啊？
那就有人能分享一下这种甜蜜的烦恼了——陛下总用这么亲近的称呼叫他，肯定不能是陛下的问题，只会显得他多僭越啊！是吧？
他捧着手机奉召唤上前，清楚嬴政的意思后，麻利点开相机，照着他们两人咔咔咔也拍了几张。
二人互换了联系方式，添加社交软件好友，万樟和嬴政告别，临走时没忍住看了李斯好几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人对他有点意见……是错觉吗？
目送万樟离开去卸妆，嬴政脚步身形未动：“李斯。”
李斯浑身一震，连忙低下头：“陛下。”
“万先生是我的工作伙伴，以后还会有更多。”嬴政的声音淡淡的，“《帝秦颂》的工作中，不止有嬴政，还会有李斯、有你的所有同僚。我需要和他们和平相处。”
李斯深深垂首：“是，陛下。保证不会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