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有了这样的想法,坐车的人岂不就更多了?一个车站,一天光运人的车辆随随便便都发出6辆了,还没算运货的车队呢,这条水泥路修好以后,是真被走得够本了。而且,马歇车不歇,车厢是可以换套了马匹,继续在两个车站间往返的,这样高频率使用的车厢,每天需要维修的小问题,也足够让一个维修师傅忙得团团转啦。
从车班这里往深处走去,才是旅客们吃饭歇息的地方,条件说不上有多好,大食堂里用帘子隔了几个雅间,错过饭点,可以到雅间里用昂贵的价格点小炒,这里热水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自己接碗水配着吃光饼也不错,早上、晚上,都有饭食供应,有现下的面、馄饨、饺子、包子、馒头,不比城内,油荤不多,按徐振之的说法,都是蒸物,但至少能保证干净,味道也还算不错。
住宿的地方也是如此,窄窄的水泥房,夏天都得敞着门窗睡,否则热死人——床板倒是干净的,夏天不供被褥,分男女院,有促狭的小子去偷看女院,发觉女院里大家也都敞着门窗,或者把床搬出来纳凉,只是不和男院这里一样,脱得赤条条的。
光是一个车站,就大得让人叹为观止了,而且,这里的发展很快,几个月不来,又是变了一番模样,庄子左顾右盼,嘴巴不由得微微长大了,其实他是在家里吃饱了出来的,但不知为何,看到有人从食堂里出来,手里还捏了一节鲜玉米,不由得便咽了咽口水,感觉路上的食物都要比家里的好吃些。
“小庄子,这里来!”
城里虽然重修了路,但是行人多,走牲口走车还是很不方便,如今一般只有运货才会赶车进城,人们要坐车都是来车站,徐地主这般常来常往的老商客,轻车熟路,早已相准了六号马车,招手叫庄子过去,“师傅,我们人齐了吧?这就走着?”
“你去叫一叫,都好了那就走!”
马车出发有个时点儿,按说是过时不候,不过一般也会等个十来分钟的,要是人齐了,天色也合适,那就早走早到,这也是有的,并不一定要等着车队出发,因为现如今买活军的山林是很平静的,连野兽都不下到路面上来——买活军的吏目三不五时就上山扫荡,匪帮是早杀绝了的,至于野兽,狼群、野猪那也都是生活在少有人烟的地方,一条路上,倘若人来人往,有了各种人类的味道和声气,它们也会远远避开,成群结队的人,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动物,这种恐惧是写在野兽基因里的。
“六号车的人齐了,走不走?”
“走,走!”
用蒲草铺盖的等车棚底下,几个谈笑的汉子站起来了,“总算到了!都等半天了!”
“几位老兄倒是早,我们已是特意早过来了。”
“嗐,就在客栈里过的夜,这天气实在太热,天刚亮就热醒了,早些上路也好,彬山那里怎么也得凉快些,那里靠山,地气凉,还有一条小溪能泡泡水。”
“几位也是去云县的?”
“去云县搭船,往鸡笼岛去!”
庄子交际上素来不敏捷,这些时日以来虽然有所长进,但一不摆摊似乎又有点子退步了,便蹭在长辈身后,只听着他们攀谈,到了车厢面前,只见这车厢拆了四面车篷,只留下了车架子和长条椅子靠背,车顶倒是还在,已经绑了几个背篓在上头,有些不好放上去的东西,依旧是在各人怀里抱着,或者是放在车厢中间。好在车篷拆了,也不气闷,否则这大热的天,五六个汉子挤在车篷里,不中暑怕是都难以收场。
庄子上回坐车出门,还是被母亲抱在手里的年岁,如今早记不得坐车的滋味了,只依稀记得几年前的二轮小车,和这四轮的车子相比要逼仄了许多,这车子又高又大,六个人挨着坐,彼此还能错开放腿,把脚伸直了,虽然依旧得挺直背坐着,但要比二轮小车那样人人盘腿弯腰好得多。
当众人坐定之后,庄子突然很感谢六姐推行的卫生政策,他屁股底下隔了一层座板就是对面伸来的大脚,万幸万幸,没有臭味,只有些汗腥气,草鞋被太阳晒过以后的草味儿,不过异味还是难免的——马车,马必须有味儿,便是马刚洗过,车辕前方挂着的马粪兜那也一样有一股洗不去的味道。
“我们先出发了!”
车夫拍了拍马肚子,用长马鞭在马儿头上点了一下,两匹高大健壮的驼马便慢慢地走了起来,清晨的凉风吹过,人们发出惬意的叹息声,虽然空车架子有尘土,但是在夏天无疑凉快了许多,还有车顶挡着太阳,这一会的确是不热的。
“如今这路倒是好走了,都说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咱们买活军这里,出门倒还不算太难的了。”
“可不是?现在都有个座位了!还丝毫都不晃荡!”
“我第一回 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千方百计借了五头驴拉车,哪里有人坐的地方?不都是用来运货了,从临城县到许县,两日的功夫也就是靠脚一步步走去的。”
“这马车和水泥路是快,你听这马儿蹄声都轻快得很。”
乘客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篇,庄子坐在最外,很小心地看管着人们的行李,不让它们从没遮拦的后稍掉下去,他眺望着远处一弯淡灰色的路,那里逐渐出现又一辆马车,里头坐的似乎是六个女娘,买活军这里单独出行的女子越来越多了。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风也变得热了,水泥路上的尘土有些呛人,徐地主老道地拽出一条毛巾,用水打湿了松松地围住口鼻,庄子也赶忙从自己的行囊中拽了一条毛巾出来,几个乘客夸徐地主经验老道,徐地主有些得意地说,“常出门的人,随身带一条手巾是再不会有错的,天热,那就沾水围在脖子上,随时擦汗,天冷,那就在头顶做个裹巾,总之没有用不上的,只一点,要常洗,否则发灰起腻那就不好看了。”
他们在一处茶棚停下来吃午饭,庄子是带了自家做的玉米卷饼来,用个小竹篓装着,上头搭了两层厚纱布,还有一个花卷,两个熟鸡蛋,两个频婆果,三四根黄瓜,这是预备着给徐地主一行人分着吃的。
徐地主他们也带了饭:梅干菜做的光饼、咸肉粽子、用竹筒装着的生米,里头有腌菜、鸡蛋、肉糜,请茶棚掌柜塞到灶头里,大家喝一碗茶,等车夫饮马喂马回来,竹筒饭也烧好了,打开来热气蒸腾,香味四溢,大家都夸好巧思。
“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吃一点肉呢?”
徐地主容光焕发,捻着胡茬子神气地说,“俗话说得好,穷家富路,我们在家哪怕吃糠咽菜,出门在外也是一定要见荤的。”
他的这一套理论引来大家赞成,因为竹筒饭实在是香得过分了,可惜份量不多,徐地主拿半个竹筒饭和庄子换了一卷饼,庄子洗了黄瓜来,客气地让那几个大汉,他们都不吃,在茶棚里叫店家下两碗面,要加鸡蛋,“不得了,不得了,不吃点热饭热菜,挡不牢这香气!”
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手头也是很松快,这些汉子都是田师傅,要去鸡笼岛受培训的,田师傅是农民中最有钱的一批人,本事也最大,因为他们不但要会种田,还需要一些行走江湖的经验。
这些汉子吃的咸菜面很快就端上来了,加了浓浓的蛋花,一碗端上来香气四溢,这还不算完,还要从怀里掏一个茶叶蛋出来,泡在汤里吃,车夫自在一旁和茶棚主吃午饭,一碗地衣炒蛋,一碗拍黄瓜——黄瓜西红柿是新鲜下来的,现在很廉宜,茶棚后就种了黄瓜秧子,一文钱一根,几个汉子一手操着黄瓜,嘎吱嘎吱的嚼着,一边呼噜呼噜的吃面。
“了不得,都吃得这样香!”
后头的女娘车子们也到了,下来了五六个肤色黝黑的女娘,比男人又多了几分精细,她们都戴着斗笠,斗笠上绑着纱布防尘,一上午行程下来,纱布已经泛黄,一下车大家就立刻去搓洗纱布,摊在斗笠上晾着。“老板,凉茶来个两大碗!”
老板却只端出一碗茶来,她们站在原地先痛饮见底了,再去打来另一碗,同时她们还要把水囊打满,不知为什么,女人总是比男人会喝水。一早上鼓鼓的水囊居然都喝完了。老板一会儿怕是少不得又要去挑水。
不过,这些女娘也不小气,几个人商议了一下,点了一碗地衣炒蛋——会在外头吃饭,那就是手笔很阔的了,徐地主嘴上会吹嘘,他吃的始终还是自己带来的食材。
地衣是乡间特有的美食,炒蛋时要舍得放油,香气四溢,这碗菜看着黏黏糊糊不起眼,价格其实不便宜,因为地衣算是山珍,而且不好做,要细心洗掉尘沙。几个女娘等一碗菜端上来了,各人又买了一两根黄瓜,请店主切条,把炒蛋均分,掏出自己烙的卷饼和一瓶辣椒酱,黄瓜条、炒蛋、辣椒酱涂在饼上,自己卷起来吃,一个个也是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她们是要去壕镜的,到云县去坐船——不要看这些女娘一个个都敦实,仿佛是女工,其实她们都是账房,壕镜现在很需要账房会计,不少女娘都辞工去那里闯荡了。
“都是有大前程的人啊!”徐地主便说起好话来了。
“哪里哪里,无非是为了生活奔忙!”
茶棚里说说笑笑,热闹喧腾,庄子一边吃着喷香软糯的竹筒饭,一边左顾右盼,他发出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声感慨。
“除了有大前程以外,都是有大故事的人啊!”
他的双眼又开始闪闪发亮了,庄子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刚读《斗破乾坤》时的快乐。“这么几年的功夫,学会了这些学问,如今更是走南闯北,哪里能没有故事呢?”
看得出来,别说田师傅们,就连女账房们,望着庄子的表情都和刚才不同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是,人们在旅途中,总是很有兴致述说自己的人生故事,只恨没有耳朵听罢了,现在,庄子出来做了这个耳朵——
故事会不会被记下来,那是另一回事了,但这天中午,庄子实在是吃得太饱,从竹筒饭吃到地衣炒蛋、茶叶蛋、辣酱卷饼——肚子饱了,脑子也饱了,这才刚出门,脑子里就有了好几个故事的灵感,几乎所有人都在喂食的同时,争着对他说——
“我的故事,写成一本书也是可以的,你可要好好记着,将来写到你的故事里去!”
第350章 下南洋吗?
“去南洋啊?”
暖湿的海风吹来, 在几乎让人窒息的热浪中带来了一股潮湿——不能说是清凉,就连水汽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似乎都被蒸发了,这样的酷暑, 在这些年来已经逐渐被人习惯了, 小冰河时期, 天气极端,热得很早, 冷得也很快, 这会儿热得呼吸不了,可才过了七月, 天气一下又会冷下来, 如果是在从前,穷人恐怕都还没挣到钱去赎冬衣那!
现如今,活死人的日子倒是好过了,不过, 当铺——现在叫做质押库的生意也还是挺好,百姓们依旧习惯在夏日把冬衣送到质押库去,哪怕换来的钱暂时用不上,至少也比白放在自己的衣箱里强, 有些穷惯了的人家,不太会保存冬衣, 放在箱子里也不记得打理, 再拿出来时,上好的棉袄受潮发霉了, 岂不可惜?倒是送去当铺, 他们多年来的习惯, 质库里要放生石灰除潮, 养猫防鼠,还要定时巡逻,小心火烛,怎么不比放在家里要放心些?
换来的钞票,百姓们有些存到了钱庄里去,现在,人们很习惯于去开个存折了,因为钞票不比铜钱、银子,虽然没有折色的风险,但是在保存上要比为金属货币更小心,若是受潮了,被虫咬了蛀了,这损失远比铜钱锈了更大。
所以,把成捆的钞票埋藏起来,无疑是很不明智的,如果不是尽快花掉,那还不如存进折子里,需要时再去取,每次取款只收一点点手续费,这点损失在百姓们看来不值一提。总的说来,新的货币政策还算是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当然,这也是因为买活军的币值一直以来都很稳定,至少粮食和鸡蛋的价格几乎是定死了的,钞票哪怕什么都买不到,也能买得到饱腹的食物,这就已经比铜钱要强得多了。
有些百姓,也会把到手的钞票花掉,用来修一间水泥房子,或者在自家后院里打一口井,又或者是将自己的房子装修一下,重新打些隔断,去介绍所张贴了招租的告示。总之,买活军来了以后,大部分人的生活的确都变好了,但对于百姓们来说,用钱的地方也还是很多,便连全家冬衣的钱也要算计一着,在这几个月内挪用一下,等到冬日再挣出来赎了衣服,倘若这几个月,家里有了什么变故,那么就不免要陷入无衣过冬的窘境中了。
下南洋的消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对于一些人家是很有诱惑力的,此时,泉州城里便有个中年夫子,习惯性地捻着已经不存在的胡须,感叹了一句,“南洋,这两个字,已是许久没有听说喽!”
“叔公,这么说,咱们家还真有一支远亲在苏门答腊啊?”
和他谈天的年轻人也没有胡须——买活军既然不喜欢人们留长发,为的是汗臭和寄生虫,那么胡子当然也就成为一种被排斥的东西了,再加上锋利的刀片现在比以前要便宜易得了,买活军这里,铁器比以往要多得多,所以男人们大多都把胡须剃掉,只留下短短的胡茬。
不过,年轻人是很习惯于这种清爽感觉的,可以不必为了稳重的形象而养须,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叛逆的快感,因此他们连胡茬都不太留,每天早上勤快地用皂角刮脸颊,只是年轻人,毛发生长旺盛,半下午才是这会儿,已经又密密长出了一层毛茬子。
就像是胡须一样,年轻人的野心也很躁动,“也不知出了五服没有,在苏门答腊那里,又混得怎么样,无论如何,他们要我们过去,总不至于是坑害我们吧?叔公,您难道曾见过那一房的亲戚吗?”
“见倒是没有见过,但曾经他们带过信回来,说是在那里置办了一座庄园,已经种上水稻和甘蔗了,还说那里一年三熟,日子倒还算得上是好过,只是铁器不好得,当地的土人时常前来滋扰,若是我们能牵线买些铁器,他们能用香料来换。”
老夫子叹了口气,“只那时候,咱们这里管制铁器是最严格的,谁给他们弄去?几十斤铁,也当不了什么用,再说我们家原本老交情的船家,也是运道不好,出海了就没回来,只有他们知道五房的庄园在岛上何处,因此,就此失去了联系,若不是他们还记得祖宅的地址,托人带了信回来,再过几年,族里还记得他们的老人,也就死光喽。”
这样的事情,在闽南沿海一带是屡见不鲜的,要知道,下南洋也分了好几种,实际上,在灾荒年间,有能力下南洋的人家,其实家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真正差的人家,早就饿死了,又或是卖身做了奴隶,去了人市。
可以试着去南洋闯荡的,至少都是大族出身,和走私海船有一定的交情,而且能够组织得起一些人手,才能成群接班地到陌生的海岛上去——几个人走投无路,上船没头没脑地去南洋,那不叫下南洋,那叫卖猪仔,也可以说是自寻死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在原本就下了南洋的华人大户那里做管家,差一些的,被土人捉去做了盘中餐,那也是不稀奇的事情。
正谈话的这一家子,家中既然有亲戚去了南洋,那么,在本地一定是不算混得很差的,他们虽然比不上阁老李家那样煊赫(那样的家族,族人也没必要出海),也不像是海商宋家如今这样春风得意,又或者是世代行医的雷家那样有名声,不过,黄家在泉州也算得上是大姓了。
他们家至少在泉州繁衍了一千多年,已经逐渐分为三支,其中这一支紫云黄氏,多为农户,也有些读书郎,最多是考到秀才,数百年前倒也有过举人祖宗,只是那已太远,便不论了。在买活军攻来以前,黄家人有种田的,也有在城里做小吏目,做兵卒的。
黄老夫子这个秀才,在城里开了私塾,主要是教族里的孩童和街坊邻居开蒙,学问也还算是不错,也是族里受人敬重的读书郎了,在码头做力工的黄二郎,素日里对他这个叔公也是很敬服的,得闲了时常来走动,也偶尔蹭一蹭老叔公的课听,希望能多学几个字,在力工里也好出头些。
买活军来了以后,对黄家的影响不算太大,也以正面为多,因为他们族里大地主是没有的,多是自耕农,还有给别的地主做佃户——像是黄家这样的大姓,他们的族人哪怕是做佃户,受的盘剥都不会太过分,因为怕纠结了族里人去闹事。
买活军来了以后,农户们的日子当然比以前好过,而黄夫子也很顺理成章地转为扫盲班的老师,黄二郎这里,勉强考过扫盲班之后,也很快得到提升,现在码头上专管龙门吊。
这份工作比以前要轻松一些——以前,多少货物上了码头也只能靠力工背,所以说码头的苦力是用命换钱,每天都累得半死,才能勉强果腹,到得做不动那一日,就只能饿死,但买活军来了以后,现在船靠港之后,多数都是用龙门吊往下搬运,又快又便宜,比溜索、长板搬运,都要安全。
买活军是做好了木条大筐,一面是活动的,可以用插销固定,到了船上之后,放下插销,打开木门,苦力、船员一起将货搬到筐里,龙门吊这里,牲畜将绞盘拉动,大筐便被吊到了岸上,技术好的吊工,甚至可以稳稳当当地将木筐直接放到车上,让马车拉走入库,片刻后再将木筐腾出搬回,这是最快捷的办法,省去了太多人工了。
固然,这龙门吊也有一定的风险,譬如筐子若老化了,吊臂若倒塌了,都会带来货物的损失,不过自古以来,做生意就是充满了风险的事情,原本的运货办法,大多都是走长板运货,若是遇到涨潮时分,也时而发生苦力跌落的事情,背上的货物立刻就散失在港口海中,要雇佣疍民下海捞取——有时苦力还和疍民合谋,来赚取老板的赏钱,给人添堵呢。
比起这样让人烦心而且又危险的运货方式,龙门吊出错的概率固然有,但实在很低,而且即便出事,整筐货物入水也好捞取,因此买活军在云县一俟使用,立刻大受欢迎。不过这东西不好造,不但需要铁质底座,还要会算‘力矩’,才能确定安装的地点,能让吊臂和船只始终处在一个相对合适发力的角度,一些私港也试图仿制,无不以失败告终。
现在,只要看到一座私港有高高的灯塔,还有高高的龙门吊这‘二高’,便知道这港口是买活军的地盘,守的是买活军的规矩,所有船只,无不小心行事,很多人立刻就开始剃头了,为的就是节省过关时检查跳蚤的时间。
黄二郎如今的工作,就是负责操作龙门吊,搬动下头那沉重的拉杆,来转动龙门吊的方向,有时还需要几人合力,推动龙门吊的方向。这是一门需要技巧的工作,但是,当然比从前省力很多,而且他现在吃得饱了,泉州落入买活军手里不过两年的功夫,黄二郎长了足足10公分,打破了‘南人矮小’的普遍认识,证明只要能吃得饱,吃到肉,南人一样可以长到一米七五——
黄夫子本人一米六二,算是泉州这里的中等个子,一米七五的黄二郎在从前简直可说是彪形大汉了,也就是这些年,泉州来的外人实在太多,跟在大食商人身边,近两米,如铁塔一般的昆仑巨汉都有,黄二郎的个子才没有成为本地的谈资。
这份工作,因为需要技巧、力气,以及很好的组织性,再加上港口本来就是富得流油的地方,工资实在是不低的,一日三十五文,若是算上奖金,几乎可以到四十文一日了。黄夫子一日也就是三十五文的收入,现在他自己还开些辅导班,给孩子们开小灶,否则,还赶不上黄二郎的月薪呢。
这份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比黄二郎从前要好得多,在泉州城里也还算是体面,黄夫子不太能理解,为何黄二郎还想去南洋闯荡,“南洋可不是什么善地,别的且不说,那里有多热?连女子都是赤条条的,袒胸露乳,好不害臊,男子只穿兜裆布,女子着短挡,犹如牲畜一般——一个是不知教化,还有一个,也是因为那处实在是太热了。”
“我们南面平时春夏之交,老林子里也生出一种瘴气,这个你是听说过的。”
所谓的瘴气,其实在南人的理解中,是一种集合了草木腐烂之气和其中滋生蚊虫的毒雾,光是闻到就让人生病了,蚊虫叮咬更是很容易引发腹泻,令人至死。黄夫子努力回忆着从前信里说到的南洋图景,“在南洋的那些海岛,港口之地还好,草木都叫人砍伐去了的,路面也被踩平了,烧水泼过了,不会再长野草。”
“但是在乡下,草木极为繁盛,瘴气横行,蚊虫肆虐,当地人是生活了千百年,早已习惯了,我们外地人去了,哪怕有家乡土,也是不管用,很容易就会发热病——一旦发起病来,这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全看老天收不收你!”
“泉州待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去那样的地方?又不是说在本地就活不下去了,正所谓人离乡贱,好好的吊工不做,倒去南洋行险?”
当然了,这是老成人的看法,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黄夫子想得一样,否则就不会有人下南洋,有人出海做生意了,去南洋的前景自然也要比在泉州广阔一些,黄二郎沉思了一下,态度依然很坚定,张口说出了一句叫黄夫子无法反驳的话来。
“叔公,我倒是罢了,就说我在乡下那些侄儿……您说,他们以后若是还做个农户,那,能讨得到新抱么?”
第351章 有媳妇吗?
要说到买活军的婚恋现状, 那就不得不先说说买活军治下如今的人口了,买活军之前拿下临城县时,人口才刚刚破万, 但现在, 算上各地前来做工的百姓,活死人实际上已经超过四百万,至少常住人口也在三百六七十万上下——这还是历年来天灾人祸,饿死不少人的结果。
倘若是在十几二十年前,这个数字只怕还要上浮个三成,当然了, 这也是因为买活军这里不收人头税,反而有很多和户籍相关的福利,因此很多隐户都没有继续隐匿的动力,出来上了户口, 这四百万人里,原本的隐户至少占了有六七十万, 一来一回,人口数量反而和上一会大造册时统计得差不多了。
这些数字,买活军有时也会公布在买活周报里, 显示出其治政的不同,而且他们还会公布年龄、性别这些数据, 有心人自然可以从中解读出许多和自己相关的信息:在买活军的活死人中,如今男女比例大约是六成比四成左右,按照周报的说法,这已经是全国甚至全世界最为健康的性别比了。欧罗巴那边倒是不溺婴, 但女婴长大成人的概率更低, 成年女子早夭的可能性也更高, 因此,在欧罗巴,穷汉子也是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的。
但是,六比四,是算上几乎是五比五的新生儿性别比,匀过之后的结果,而且也有很多老妪来买活军这里讨生活,在十五岁到四十五岁这个年龄段,男女比例依然是不乐观的七比三,并没有太多的改善。
的确,买活军在不断的运女娘进省,但是一个女娘往往携带了一个家庭,其中也有男性,大家很容易就能发现,女娘的绝对数量上升了,但是,随着人口的不断扩张,比例反而还在不断被稀释,并不像是吏目们说的那样,男女比例趋于平衡,因为似乎连衙门都低估了男性流民来买活军讨生活的热诚。
自然了,对于本地的百姓来说,他们还是很支持这个决策的——说实话,也由不得他们不支持,福建道大部分地区都还没摆脱新占之地的定位呢。
买活军对新安岛和壕镜的占据,并不算是完全的统治,他们还要给敏朝分账,因此不算是领土扩张,因此,福建道很多百姓热情支持买活军下南洋开拓,因为这也关乎着他们自己的前程。
不过,从婚配角度来说,初来乍到的女娘想要结婚,肯定是更愿意找本地人,因此对本地的男丁来说,这始终还是一件好事,而且大多数百姓因为能做房东了,对外来者也还算是比较友好。
但是,如果抛开籍贯的角度,光从性别来说,男人找媳妇的难度只能说是有所降低——在外头见得到女娘了,不像是从前,女人仿佛是一种奢侈品,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永远都有主人的保护,没有足够的身家,便只能远远地看着。可见得到和娶得到是两回事,结婚依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哪怕是从数学概率来说,也一定有一半以上的男人娶不到老婆。
而且,还得考虑女娘暂时不想结婚的情况,买活军这里不许人口买卖,人贩子是要抓去吊死的,不论是从外地买人过来贩卖,还是从本地诱拐百姓贩去别处。在本地,最大的人口贸易者是谢六姐,她的私盐队用盐和糖换回了无数女童,毫无疑问,这些女童是要为她做活的。
她们的地位和活死人们非常平等,因为活死人个顶个也是谢六姐的奴才,他们在法律上来说根本无法拥有自己的奴隶,要别人帮他们做任何事情都只能通过雇工的形式——虽然政治课本上也说了奴隶制的邪恶,和现有的制度似乎形成了微妙的反差,但是,百姓们一向是不会很把衙门里喊的口号当真的,他们只看执行,执行上,买活军就是不允许卖身契的存在,只允许雇工合同。于是,也就不存在通过卖身契占有性资源这么一回事了。
既然老婆买不来,那就只能是去谈婚书,请媒人去相亲了,这里毫无疑问也就存在着全新的博弈——僧多粥少,可不就要看条件了。现在,就黄夫子的了解来说,泉州城里到了年纪的单身汉,倘若在泉州没有房子,没有一份一日四十文的工,那是不好说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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