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21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因为去育种基地视察的行程被安排到了明天,谢双瑶今天在席间就不问这些了,一家人和谢双瑶的舅家表亲按年龄分成了两桌——按年龄分桌也是因她改变的新规矩,谢双瑶不喜欢按性别分桌,也不喜欢饭桌上抽烟喝酒,于是妇女们也就愿意和男性共桌了。在此之前,一直有些人辩解男女分桌并不是性别歧视,而是男人要喝酒抽烟,女人嫌弃他们。不过当权力集中在一个不抽烟也不喝酒的女人身上的时候,男人们忽然间也开始学会照顾共餐者的感受。

  除了谢二哥和她的几个表亲还留在临县之外,今天的人到得算是挺齐全的,但桌上的气氛并没有特别欢乐忘形,这主要是因为常年来负责搞气氛、狂呼滥饮、豪爽大笑、醉后吐真言、开不合时宜玩笑的中年男子们特别地赔着小心,负责说三道四,打探亲戚家小孩收入、婚姻,对一些亲戚小孩翻白眼说风凉话的中年女人也非常的收敛,家里人都知道,谢双瑶不喜欢油腻的男人,也不喜欢猥琐的女人。

  这一点是有很多证据支撑的,谢家作为买活军的第一家庭,一直以来表现得非常模范,这也并不是因为他们身为女主的家人,天然被给予了无条件忠心与超脱时代的开明等buff,只是因为他们狠狠地挨过谢双瑶的收拾。

  就以谢老爹为例,谢双瑶穿越后的第二年,虽然杂交水稻还不能实现育种本地化,扫盲班也才刚开起来,但谢家已经显著地发起来了,同时谢大娘又怀孕了,也因为谢大哥这些兄弟年纪尚小,谢老爹就成为了许多流民眼中的香饽饽。他们认定谢老爹作为谢双瑶的父亲,很需要一两个女人在谢大娘的孕期为他派遣寂寞,而且为谢双瑶生一些完全可以放心利用,血缘上和她有所关联的异母弟弟,并为谢大娘免去持续生育带来的沉重负担。

  这个逻辑,在此时的大敏朝其实不能说有错,甚至就连谢大娘都并没有特别反对,她为谢家生了六个孩子,现在还怀了一个,其中五个男丁,唯独一个女儿还是天人附体,可说是绝对的劳苦功高,没有人能抹去她在谢家的地位,而谢大娘也实在是不想再生了,再生下去,她觉得自己迟早会死在产床上——这也是这年代很多女人的宿命。

  谢大娘不想生了是事实一,事实二是,哪怕这些流民听说过鱼鳔、羊肠避孕,彬山也没有羊,更没有大鱼,这些避孕办法根本不具备实现的可能。一个女人在没有生理常识的时候想要避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根本不做。而这就引发了事实三,谢老爹那年才二十五岁,不可能在之后的数十年里完全杜绝性.生活,这实在是很不人道的,甚至更进一步的,还会有人认为他在余生都只能和已然有些衰老的谢大娘享受夫妻生活也一样不人道。事实一、事实二、事实三加在一起,便很容易得出结论:谢家需要姨娘或通房了,有谢家五兄弟和谢双瑶在,她们绝对是来加入这个家,而不是破坏这个家的。

  彬山流民中也颇有一些北方富户,按照他们的回忆和述说,很多大户人家的主母主动为丈夫寻找通房,也是基于类似的考量,对于孩子或妾侍,她们的态度远比后人能想到的更加开放,妾侍或通房更像是消耗品,由于男人的审美经过培养,大脚女被认定为无性吸引力,能成为妾侍、通房的女孩多数都裹小脚,而且承欢的年纪普遍很早——十三四岁是豆蔻枝头,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既然是花骨朵儿,那就正合开.苞。

  科学事实不会因为异常的喜好而改变,年纪过小的产妇很容易死在产床上,年纪过小的缠足产妇更是高危中的高危,而生下的婴儿由于产妇骨盆过于狭窄,产程往往过于漫长,孕产期得到的照料也不如正室,也很容易夭折。即便是活了下来,在年龄上也很难对兄长形成优势,有礼教在头上压着,更是一辈子都要受到礼法的限制,嫡母与兄姐从他的出生中得到的多数还是好处。宅斗文中一个很常见的误区是假设生产必定是顺利的,倘若不顺一定是有人从中使坏,但事实是,顺利的生产反而相当罕见。产妇或婴儿夭亡的消息甚至不会让她的亲人惊讶,顶多只能得到一声同情的叹息。

  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而妾侍的到来至少能缓解正房的生育压力,很多人会以为宅斗文中,纳妾这个情节的主要矛盾是正室那受损的爱情,以及她对男人背信弃义,终究还是另爱他人的感怀,这其中也有一个误区,便是认为男女之间彼此忠贞是一种普遍的常识,但事实是,彼此忠贞在此时的含义是:女方从□□到心灵的绝对专一,以及男方对女方的最大尊重和相对专一,也就是说,男性在□□方面的绝对专一,从不在女方的要求之中。即便能达成这种程度的忠贞,已是极少数了,如今大敏朝的夫妻中只怕多数都不存在爱情,更像是搭伴过日子的合作伙伴。

  而从合作伙伴的角度出发,许多正室的选择便可以理解了,出于对自身利益和健康的考量,她们为丈夫纳妾时的心情也未必苦涩,甚至或许比丈夫还迫不及待,她和妾侍之间的关系也往往不像现代人想象得那样剑拔弩张。就像是现代人不会去嫉妒合作伙伴的飞.机.杯一样,敏朝的正室也不会去嫉妒一个大概率年抛的飞.机.杯。

  谢大娘不表反对,对将来要搞事的谢双瑶来说,多些绝对效忠的异母兄弟姐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谢老爹固然是个靠谱的丈夫和父亲,居然能把一家人从北方带到彬山,而且始终没有放弃六女儿的性命,但他到底也是个男人,对这种暗示表示了暧昧的沉默。在各方的推波助澜下,这件事似乎就要这样成了,但当时只有五岁的谢双瑶态度鲜明地把这件事叫了停,她以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通知父亲,买活军将实施一夫一妻制,在法律上消灭妾侍。如果谢老爹感到自己的生理需求过于强烈,以至于不能配合,她有很多办法来帮助父亲消灭这种世俗的欲望,或者干脆消灭父亲。

  当时谢老爹已经认识到女儿的躯壳里装的并不是原本的灵魂,也见识过谢双瑶的神仙手段,并且正准备在女儿的帮扶下(当时他还以为女儿天然要帮扶自己)闹出一番大事业,但勃勃的雄心在谢双瑶的威胁下迅速熄灭,谢老爹是屠户,闲来无事也和小舅子们上山打猎,他很懂得分辩野兽的眼神,有些眼神是专属于猎食者的。谢双瑶和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带着一种表情,这种表情告诉谢老爹,挡了谢双瑶道的人,如果不能当即把她杀死,那就要自己多加小心了。

  要杀谢双瑶,谈何容易!她杀人倒是简单得很,谢老爹意识到即便他成功杀掉女儿,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他如果被女儿杀死,其余人的生活却并不会受到半点影响。谢双瑶在彬山的支持者很多,而他身边除了那些别有用心,鼓噪着让他去当教主,让谢双瑶当圣女,并且要把自己的妹妹/女儿/妻子许配个他的人之外,并没有什么人能被他自己的能力吸引,并且在生产中起到作用。

  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当即便完全打消了和女儿争权的心思,并且交出了一份名单,彬山矿井不久后重启,名单上的人多数都成了第一批矿奴,买活军还没成立,谢双瑶就开始肃反,不过这是她早料到的,谢老爹是个很有温情的人,但欲.望对权力总是很敏感。

  谢老爹清醒过来之后,她真正开始执掌彬山大权,以女统治者的身份安排日常事务,人们对她的话更加的信服,而她的三亲六戚也聪明地从谢老爹的变化中汲取教训,不再试图掌控谢双瑶,甚至不敢给她留下一点这方面的猜疑。谢双瑶又在母亲生产后把长效避孕药介绍给她,谢家于是重新一片熙和,或许谢老爹内心深处对于自己这辈子都只能睡一个比自己更衰老的妻子不是没有怅然,但谢双瑶认为人心应该感到知足,一个屠户在如今的世道下有老婆就不错了,只有彬山的统治者有资格肖想年轻美貌的老婆们,但彬山的统治者只有一个,她不准备把这个位置让给任何一个人。

  因为谢老爹的缘故,她对亲戚的任用也还是很小心,谢双瑶的长辈多数都从事屠户、匠户这种非敏感性工作,反倒是她的亲兄弟和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得到了比较多的机会,也是因此,今天他们很多都在外地,反倒是长辈们济济一堂,谢双瑶的长辈对她比平辈对她还要更恭敬得多。

  这顿饭谢双瑶吃得很舒服,因为是家宴,她慨然取出一罐老干妈来打蘸料,另众人赞不绝口,牛肉一盘盘流水价从厨房被送了过来,火锅汤底是清汤——老牛油火锅现在还只是自贡这些井盐地的特产,那些地区为了熬井盐的关系,养了许多牛,那里的牛肉料理是很发达的。而谢双瑶如果吃不到辣就宁愿吃清汤火锅,只要蘸料足够丰盛,味道也不错,芝麻酱、蒜泥、香菜,还有云县那里送来的沙茶酱,甚至还有野山菌酱,配着老干妈拌在一起,牛肉放进锅里十几秒就可以吃了,小牛肉鲜嫩到了极点,不分部位都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可以描述——好吃。

  谢双瑶只顾着大嚼,甚至懒得费心去描述它到底有多好吃,和别的牛肉比又好在哪里。毕竟她本来就很少吃牛肉,也没得比较。她的亲朋好友没比她好多少,二十几个人一顿吃光了一头牛身上所有能烫的肉,最后还要用那从清汤熬成牛肉汤的锅底下扯面吃,一人两大条扯面,用海碗盛着,就腊八蒜吃,对北方人来说,要有这一碗面压阵才算是十足的收尾。

  “六姐,你来。”吃完饭,谢双瑶本来该去当放映员了,却又被谢大娘请到屋内,展示她为谢双瑶做的新鞋,谢双瑶说,“做这个挺费劲的——”

  其实她不缺鞋穿,谢大娘就是表表心意,借着这个机会,她要谈的是谢大哥的婚事。“你大哥后年就二十五了,也到了能说亲的年纪,他的亲事……”

  谢双瑶一听就怔了一下:这倒是该考量的问题了,谢大哥的亲事倒还是其次,只是现在买活军开始了扩张之路,他们能办到的事也越来越多,她要开始考量,该如何处理买活军内将要浮现的婚配潮了。

第47章 婚嫁逻辑bug

  因为谢双瑶立下规矩的缘故, 她新拿下的领地都会出现几年的婚嫁真空期,毕竟如今随着世道越来越乱,正常婚嫁的年纪也是越来越小, 可能数十年前,女子普遍是十七八岁出嫁,二十出头的老姑娘也不罕见, 但如今世风中, 十五岁成亲已不算是罕见了。那么从买活军入驻开始,往后八年,符合条件能够结婚的女娘都会相当稀少,毕竟现在女人很少,几乎就没有找不到婆家的, 十五岁以上的已经成亲了, 那么就只能等到八年后这一批十五岁的姑娘长到法定婚龄再说。而期间最多只是有些寡妇进入婚恋市场——但很多寡妇哪怕已经死过一任丈夫了,也还没到买活军的法定婚龄呢,照样得等满二十三岁再说。

  这条政策不是没有漏洞, 因为户籍并不健全的关系, 很多人其实是可以谎报年龄的, 甚至还有一些人对自己的年龄都并不清楚。但大体来说, 执行得还算可以,主要是因为人们在买活军的统治下, 对自己的寿命抱有比较高的期望, 并不认为活到三十岁就算是长寿了, 既然预期中死亡的年岁被往后推了许久, 那么生育也就不再成为一件很着急的事。而且, 随着他们掌握知识的增多, 谢双瑶也观察到, 属于人类本能的繁殖欲也受到了一定的抑制。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句话实在是很有道理的。人活在世上,第一个要求就是要吃饱,而饱暖之后,随着人的本能促使,到了一定的年岁就会有繁殖的欲望,身体对□□的奖赏则是特别的快感,这种快感是很难通过别的途径获取到的。如果没有文明的发展,人其实也就是野兽的一种,被养育长大之后,彼此互相竞争,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大约也就是繁衍一两个后代,生命力耗尽,差不多也就可以去死了,基因就是这样完成自己的迭代,这种生活和野兽没有太多的不同。但在数千年以来,人类逐渐发展出了文明、社会,她认为对性的羞耻感是文明进展的一大标志,由于食欲是生命延续的必要欲.望,而性.欲不是,人们便通过限制性.欲来重新分配自己的精力,从而完成对文明的归化。

  理论未免太枯燥,从结果来观察,结论是很简单的,也就是说,受教育程度越高,对结婚生子的需求也就越低。完全没受过教育的男丁,十三四岁就有了繁殖的冲动,如果在这年纪初级班毕业,可以从事一些简单劳动的话,他们想的就是一些更高级的事,比如学习、赚钱等等,繁殖欲被延迟满足,因为虽然性.快感是很难被取替的,但还有很多别的快感可以冲淡人体对性.快感的渴望。比如食欲的满足,还有好奇心的满足、虚荣心的满足,甚至是娱乐欲的满足等等。

  买活军的新一代也体现出鲜明的特征,越是优秀的买活军结婚的欲望越低,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可以满足的欲.望实在是很多,他们有好奇心,想要知道这世界是怎么运转的,花为什么会开,草为什么会长,学习满足了这些欲.望,他们也有事业心,出色地完成本职工作消耗了大量时间和精力,也带来深沉的满足感,他们也有和几十年前比起来丰富的娱乐活动,因为许多娱乐活动都是有门槛的,买活军到来之后,他们从体力和智力上都可以满足许多游戏的前置要求,比如说球类游戏、棋牌类游戏等等。虽然买活军严禁赌博,但哪怕什么彩头都没有,这些游戏本身也足够让人着迷。

  越是出色的买活军,他的生活就越是丰富,对性和繁殖的需求也就越低。谢大哥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过年就要满二十五岁了,这在从前几乎是快要步入中年的标志,但谢大哥身形壮硕,看起来至少可以活到六七十岁,而且受过很好的教育,对传宗接代的观念并不怎么认同,他私下和妹妹分享过自己的观点: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什么意外英年早逝,那最大的失落也是集中在自己的死亡上,并未感到能留个孩子是什么安慰。

  他平时忙于工作,空闲时间也急于学习谢双瑶手里仿佛没有尽头的各种教材,自己并不急于结婚,着急的是他的父母。谢老爹和谢大娘虽然对女儿言听计从,但在结婚年限这件事上,是抱着一种无奈配合的态度,谢大哥刚满二十五,他们就很急于为他物色一个好妻子,并且恨不得立刻就变出一个大孙子来。

  “庄素本来是个好的,但她还太小,今年就十九岁……”谢大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谢双瑶的表情,似乎是在试探她会不会为了大哥而破例,这答案当然是否,她又转口说,“而且她现在都在云县,夫妻长期分隔两地倒不是长久之道,要她辞去工作,在家洗手作羹汤也未免可惜。”

  谢大哥作为谢家第一个满了结婚年龄的男丁,他当然是整个买活军地盘里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而且因为谢双瑶严禁纳妾,谢大哥也只会娶这么一房亲了,谢老爹、谢大娘和谢家的三亲六戚对这门亲事都非常关切,谢双瑶当然也不许三代内血亲通婚,这让谢大娘的娘家很失落,不过这失落没有转化成怨怼,因为谢双瑶对表亲也挺重用的,她舅舅一家人又发现,其实女儿直接为谢双瑶工作也挺好的,并不会亏太多。于是他们又转换了策略,试图把舅妈的远亲说给谢大哥,而彬山系也有许多被重用的人家,都很想把自己的关系户介绍给谢大哥。

  这并不是说彬山以外的人就没有和谢家结亲的兴趣了,比如于县令、金县尉、徐地主这些人家,又或者是宋老爷这种外地豪商,都想通过联姻来进一步拉近彼此的关系,只是有严令在前,他们手里能拿出最好的‘货色’也不过是望门寡的小寡妇罢了,最多能保证贞洁,但从名节上来讲,自然是不如买活军内部这些黄花大闺女——到了于县令金县尉宋老爷这个层次,贞操名节便开始加入婚姻议价系统了。谢家作为彬山之主,他们也很自然地认定谢家进入了他们这个阶层,或者还在他们之上,也会跟着一起在乎这些东西。

  旧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谢双瑶已经穿越十一年了,但一切工作都还只能说是刚刚开始,比如谢老爹和谢大娘,现在和她谈论谢大哥亲事的口吻,也说明他们根本不认为谢大哥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婚姻。亲事依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家长基于多重利益关系综合考量,最多是因为谢双瑶在家里的地位,他们把这权力让渡了一部分给谢双瑶而已。

  谢大娘选择儿媳人选的标准也依然是带有旧时代的痕迹,她的首选是庄素,因为她是受到重用的买活军女娘中外形条件相对最好的,符合谢大娘从前对大家小姐的想象——相对瘦削,看着比较文弱,不像是朱玉玉、马脸小吴这样,相貌平庸不说,身形壮实,行动起来霸气得很,和同事吵架、训斥下属时好像择人而噬的母老虎。

  谢大娘工作的时候喜欢这样的女下属,但给儿子找媳妇时却本能地回避了这些选项。毕竟谢家如今发达了,只有农户才喜欢好生养、壮实的女娘,发达了的人家自然要有大户的样子。而在她的想象中,大媳妇进了门当然也就不再出去工作了——或者折衷一下,还是许她出去工作,但自然不能是很忙碌的工作,要方便她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家庭里,代替忙碌的谢大哥履行孝敬长辈的职责。谢双瑶否了庄素之后,她提的名字多数都同时满足三个条件:长得相对好看、和娘家沾亲带故、工作在彬山且并没有太受重用。

  被改造了,但没被完全改造,这是谢大娘的现状,她还是把自己这一代的生活本能地投射到下一代身上去,谢大娘的确没有深度参与生产劳动,主要是因为她子宫脱垂的关系,还有好些和她情况类似的妇女,依然还是以家务劳动为主,但地位又要比谢双瑶穿越以前提高了很多,她们对自己的生活是很满意的,谢大娘很自然地也想找一个类似的儿媳。

  至于谢老爹,他对儿子的婚事大概也不会有别的见解,因为谢双瑶明显更倾向母亲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如果谢大娘意图开后宫也会被她阻止,但反正谢老爹是这么认为的——谢老爹现在比较自觉地淡出家庭决策层,只管着他工作上的那么一摊子事,他学习的热情和能力也没有年轻人高,但又要比买活军地盘以外的同龄人好很多。

  谢大哥自己对婚事并不着急,“我想等两三年后再说。”

  他们一起去放电影的时候,他对谢双瑶交底,“我现在有空都在读泰罗的《科学管理原则》,还要写读书心得,不想分心,估计年内能把这本书的要领提炼出来,至少等我把教材写好了再说吧?”

  谢双瑶也不知道别的穿越者手下的现代化人才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反正她没有群体加buff的技能,据她的常识提出,以及之后的发展中一再得到验证,也被买活军高层认可的一个观点是:人需要管理,越多的人就需要越规范的管理,管理是一门专门的学问,值得成为高级班中一门必备的课程。

  现代化的生产力必然需要现代化的生产制度,现代化的生产制度也需求现代化的管理,尤其彬山有两座小矿,采矿是少数在古代也非常讲究纪律性的行业,原因是非常显然的,若不能完全服从管理,遵守规章制度,那就会不断的死人。谢大哥开始接手矿山之后,就明显地感到学习的必要性,他给谢双瑶写了很多信,探讨自己在工作中的心得体会,谢双瑶对此也是深有体会,她做为一个半路出家的管理者也看过不少教科书,试图解决自己遇到的一些问题。

  在谢双瑶的那个年代,其实规章制度大多都是有参考的,管理学是一门很成熟的社会科学,管理者照猫画虎即可,设计规章已经是偶发事件,但在此时此刻的买活军,几乎所有行业都是草创,规章制度是从无到有,这就很需要专业著作的指导了。谢双瑶在管理学教科书上的储备是特别充分的,《管理学》、《管理思想史》等等都在资源库里是信手拈来,这些书她以前也看过,但在她看来,这些书里很多通行的法则建立在现代化环境下,和现有的条件不是特别适配。

  比如说,这些书里几乎从未说起工人的教育与培训,以及一些很基础的卫生原则的普及,因为默认被招来的工人都有基本的教育水平,而谢双瑶的工人几乎都是文盲半文盲,甚至于他们的第一部 分工作内容就是建筑自己的厂房,同时这些书籍里举的案例都颇为现代化,敏朝人可能根本就看不懂,这就给谢双瑶带来了很大的工作量,目前来说,她往外发放的教材都是抹去了时代特征的,也就意味着大量的删减工作,谢双瑶目前主要精力还是在删减医学教科书什么的,专业著作还有点排不上号。

  但对管理者来说,普及科学管理常识依然是很重要的工作,比如于县令在刚接触到应用题的时候,问谢双瑶是不是在寻找治世能臣——这种曹冲称象、草船借箭之类抖机灵式的办事方式,在古代都是能臣的象征,其实放在后世根本就排不上号。这主要是因为科举考试并不考‘统筹安排’,这就导致擅长统筹安排,拥有学习科学管理天赋的人才并不能集中地被挑选出来,大量的管理者岗位上簇拥着的是会读书,会写诗,会和人斗心眼子但却偏偏不会管理的儒家君子。

  谢双瑶很尊重文化,也懂得欣赏一首好诗,但她认为专门的工作要给专门的人才做,管理者要懂的是管理学,但因为管理者的稀缺性,很难集中起来进行教育,只能以自学为主,这就看个人的积极性了。谢大哥是学习热情最高的一个,不但把从前的几本教材都看完了,还向谢双瑶索要新教材,而且因为两人的关系,他可以把自己的要求说得很具体。现在彬山的住户越来越多,矿丁也越来越多了,谢大哥希望能有一本书来指导他的管理思想,帮助他设计彬山的人事生产制度,俾可提高彬山百姓的生产积极性,选拔出优秀的人才苗子,把两座矿的产量再往上升一升。

  这是亲哥才会这么体贴她啊!否则什么事都上报,不更显得恭顺吗?但谢双瑶如果什么都事必躬亲,早晚都要累死,她手下现在已有煤矿、铁矿、盐场、糖厂、养殖场等等,任何一间企业按敏朝的标准都是前所未有的大规模企业体,而且每个企业情况都不同,规章制度只能靠负责人从工作中总结、设计、反馈,所以她非常欣赏谢大哥这种凡事想在自己头里,积极学习进步的精神,多次通报表扬,并且从资料库里找了现在这本著作,让谢大哥自学。

  泰罗的《科学管理原则》算是科学管理的开山之作,时代背景也更接近于敏朝,没有那么多内容要删减编辑,谢双瑶草草翻阅增删了一遍就丢给大哥,谢大哥读过之后觉得很有裨益,只是有些概念并不适合本地的情况,而且其中有很多文字过于深奥,还是要再加以润色,最近他集中在重修《科学管理原则》,当然没有时间去和一个新婚妻子相处,在他的理想中,大概明年等这本书的本土化完成刊发之后,他的婚姻可以进入议程。

  不过,谢大哥对娶一个远方表妹兴趣不大,也觉得娶一个普通的彬山女娘似乎有些浪费,既然谢双瑶距离成亲还有个七八年,那么他觉得自己的婚姻或许可以成为谢双瑶的政治筹码,如果谢双瑶到时需要笼络一些新占之地的大势力,他可以贡献出自己的婚姻,作为双方修好的桥梁。

  在兄弟姐妹之中,谢双瑶和大哥的关系是最好的,两人虽然说不上无话不谈,但也轻易不会产生误会。谢双瑶知道大哥这么做并不是在营造‘忠君无我’的人设,而是很务实的考量,他也不觉得自己在牺牲什么,而是在时下人的认识里,缔结婚姻的前提有很多,门第、财势、政见、祖籍……对,甚至连祖籍都是很重要的一环,但爱情却恰恰不是前提之一。‘两个人必须彼此相爱才能结婚’,这种话在此时说出来,并不会让卫道士勃然大怒——卫道士只会对一些有威胁性的,普遍的道德败坏行为勃然大怒,‘两个人必须相爱才能结婚’,就像‘太阳是方的’一样,只会让他们微微一笑,宽容地说一声‘倒也有趣’。

  要不要破坏这个认知呢?谢双瑶发现她又一次进入两难,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该怎么重新设计现有的婚姻制度,也没想到过穿越之后天天都要面临这种类型的灵魂拷问,但事实如此,现在她不由又是自问:她需要怎样的婚姻制度,穿越前的婚姻制度是否合适现有的社会土壤?

第48章 如果真有ABO就好了!

  要想明白现在的买活军需要怎样的婚姻制度, 就要明白现有的婚姻制度是如何,是否合适买活军的需要。谢双瑶一向是注意观察的,也要求她看重的手下为她观察社会, 撰写报告,她自己或许没有自觉,但这其实是田野调查在这个时间线的第一次现身。在此之前,民间的婚俗从未被真正总结过,后世的研究者只能通过零散的笔记以及空洞的法律来想象历史中的婚姻风俗。

  但大敏律如果有用的话,现在谢双瑶一家恐怕早已死在北方了,因为大敏律是旗帜鲜明地反对流民、逃户的,按照大敏律的规定, 蓄奴、纳妾也都是有品级的人家才能享用的特权。在‘皇权不下乡’的默认现实之下, 大部分民众的生活和法律其实是两条并行不悖的平行线,比如大敏律虽然规定了无品级不能蓄奴, 但就不说是那些乡中大豪了,哪怕是殷实一些的平民阶层也多见用收养关系来掩盖蓄奴、纳妾的情况, 或者干脆就直接年抛——在太平时代, 女人还没那么罕见的时候, 把乡下来的年轻姑娘收为养女,数年后给钱还家, 这也是很常见的现象。每一条都是在法律的空白区间打擦边球,纳妾的确是违法的, 但我也没纳妾啊,你不能连收个养女都不许吧。

  当然,这些年来, 随着世道越来越艰难, 民间养活女婴的概率大减, 穷得在家没饭吃,但却又还没穷到在襁褓中就被处理掉的少女变得更加稀有,这样的现象也就随之少见了。婚恋习俗也是一个道理,民俗总是随着社会局势在不断变化,和数十年前不同,此时在民间乡里,最为流行的婚俗就是童养媳了。

  按照买活军观察的结论,这是由于治安逐渐败坏,女人又越来越少,年轻、无田、无工的流浪汉越来越多,这些流浪汉往往是社会上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他们没有钱娶妻,却也不可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社会现实:身为底层男性,在大敏朝成家的概率不到三成,达官贵人占有了大量的□□资源,底层女性成活率低……种种因素导致他们很可能到老到死都是光棍,留下后代并平安养大的几率接近于零。

  在谢双瑶看来,一个人如果没有接受过最基础的教育,其实就只能算是半个人,剩下一半是野兽,这些流浪汉接受过教育的可能性趋近为零,营养不良的可能性倒是百分之百,她有过切身体会,一个人如果长期吃不饱,就几乎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只能是靠本能活着。而年轻力壮的流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唯食与色,吃饱了以后他们就只能想到□□。既然家里没有女人,或者干脆没家,那么野兽的本能就指向一个直接的结论:去偷、去抢,只要偷到了抢到了,那就是自己的。

  乡间的年轻女子因此受到了严重的人身威胁,在这个年代,不让未婚女子单独出门有时并非是出于古板的道德观念,而是最实际的安全考量。年轻女子独自出门,被掠卖了一点都不需要吃惊,而且卖走了找回来的几率几乎为零,这对农家来说,除了感情上的损失之外,利益上的损失也承受不了——哪怕是富农,对女儿的彩礼也是有安排的,女儿的彩礼往往就是他们兄弟的聘礼。一个女孩,从出生到长大,要吃用多少粮食,在彩礼到手之前被抢走了,是严重的投资失败,家里可能十几年都缓不过气,或许便有一个儿子因此只能一辈子打光棍。

  为了尽量地减小风险,童婚便逐渐在底层流行了起来,童婚的聘礼是比较少的,但至少能减弱自家的风险,女儿夭折或是被抢掠,那也只能怪亲家看护不周了。越是社会治安不佳的地区,婚配年龄就越小,抛开口粮压力,安保压力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女人一旦进入繁殖年龄,在如今的社会就是很宝贵的财产,因此被严格地限制行动自由,并且据此形成了一套道德体系,用很多借口来粉饰这种限制,其实私心里是出于对财产的占有欲,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货物,除非必要(即经济要求必须出门做活),当然希望她都呆在保险柜里。

  由于这种道德体系的存在,反过来便也造成了婚恋的现状,年轻的少女少妇,不管是什么阶层,都被主人严格地保护起来,谢大郎认为爱情和婚姻根本没有关系,就是基于这一点,爱情的发生毕竟是需要男女双方参与,现在其中一方完全绝迹于社会活动,根本就没有稳定的交往平台,就连话本子里写的‘书生赶考落难,后花园赠金定终生’,也更像是女方的一次风险投资,他们间相处的时间短到谢双瑶认为发生不了感情,充其量只是强烈的性.吸引力和浓厚的交.配.欲。

  考量到写这种话本的多是男人,她只能感慨年轻男人是多么容易被繁殖的欲望支配,并会因为这种欲望的落空而有多么的痛苦,以至于这种痛苦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才华。

  男女间从相识到确定对方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期间需要的交往时间,哪怕是按后世的经验来说,至少也要两三个月。在如今的社会中,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机会。那么人们要么通过一面之缘来决定自己的感情归属——其实这就是在考量性.吸引力,要么就只能衡量吸引力之外的要素。而社会的发展又决定了性.吸引力只能决定双方的性.生活质量,对其余的社会活动都不发生影响,再考量到人们结婚的年纪越来越小,大多数时候对社会并不了解时就要定下婚事,很自然的,家长接手了婚姻的决策权,他们认为牺牲性方面的愉悦,换取稳固的生存资源是明智的决策,长期来看更有利于血脉繁衍。

  谢双瑶也不能说这种逻辑有错,如果放开让女孩子自己选,按现在的社会环境,她选了一个只有性吸引力而无社会资源的男人,固然是随了她的心意,但从概率来说,女孩活到三十岁的可能性将因此大大降低。

  这样的逻辑已经奉行了几千年,是诸多复杂利益博弈的结果,这使得从上层到底层,理想的婚姻更像是一种财产决策,双方家庭从中汲取到许多利益,但不论是新郎还是新娘,都不指望从中得到感情上的满足,他们需要彼此是合适的伴侣——男人会赚钱,女人会理家,结合成一对拍档一起运转新建的小家庭。或者,如同谢大郎想的一样,若是还能从这种结合中得到一些额外的政治利益,那就实在是一桩再完美不过的婚姻了。

  这样的婚姻也有出岔子的时候,通常发生在最顶层家庭的继承权斗争中。其余的家庭,基于道德的压力——当所有人都做出类似决策的时候,道德体系就会发挥意识统战的作用,调节其中各方的利益,会有人的利益被部分牺牲,但绝不会有人的利益完全落空。继承权肯定属于两个资方的结晶,其余子女因为分担了血脉传承的风险,也能从中获取一定的报酬。在这种体系下,男女之间虽然无比紧密的结合在一起,但却并不要求对彼此的了解和真挚的感情。

  谢双瑶穿越之后,学会了不要轻易评价古人,这种婚姻制度在后世看来当然是落后的,禁锢着人性,埋葬了不知多少冤魂,也早已被时代所唾弃,但在此时此刻自有其存在的土壤,至少在底层这个逻辑牢不可破——男多女少,使得女性必须被严密地保护,一旦放松保护,让她们出去自由社交,女性在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将面临极大的危险。而保护女性的直接结果就是婚姻里没有爱情,如果双方能看彼此比较顺眼,就是一门很不错的亲事了。

  上层人面对的婚恋情况,就要比底层人更宽松得多了,男性对于自己的太太人选是很宽容的,在更严苛的礼仪要求下,如果他们胆敢有自己的意见,将被视为严重的忤逆。而不管怎么说,娶亲对他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妻子大面上还过得去,他们等于拥有一个合格的后勤大管家,同时还能在青楼伎乐身上寻找性.欲的满足,如果是高级瘦马,往往还知书达礼,更通淫词艳曲,能满足他们在性灵上的需求。

  如果这种快乐长期地延续,他们也可以安置外室,或者把姨娘接回家里,太太对青楼姨娘的接受度往往是很高的,这免除了她们的生育风险,在家庭管理中有了帮手(高级瘦马往往识字,这在如今的后宅中是很罕见的人才),也永远不可能危及她们自己的地位,倒让她们多了一些余裕能安排自己的生活。有时候倘若男主人找了同性寻找爱情——这在福建道尤为常见,嫁妆越厚的区域,女婴成活率越低,单身的男性就越多,这些男性也不可能永远不解决自己的需求,便转而在同性身上寻求帮助,是以南风馆是很常见的,认契弟已成为公然的风俗。而女主人甚至会抱怨男主人在外只知道惹草,不找些姨娘纳入家中。由此可见,不能生产后代,也不能给家中提供帮手的爱情活动,在如今被视为是彻底的浪费。

  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说把合伙过日子产生的亲情和爱情分开,去探讨在婚姻中爱情扮演着什么角色的话,那这爱情也更可能发生在老爷和姨娘之间,或者再推宽一点,在婚后的偷情中产生——太太们偶尔也是会偷的。倘若它竟真的在盲婚哑嫁后产生,那就好像中彩票一样,完全是值得在地方志、族谱里记上一笔的低概率事件了。

  至于王举人和王太太这样的神仙眷侣,那绝对是异数中的异数,谢双瑶知道他们夫妇感情很好,她据此推断,王太太的父亲一家应该非常开明,因为王举人曾经是岳丈的学生,很可能在就学期间和王太太有过一定的接触,这必然离不开岳丈的默许,在结亲之前,彼此就留下了相当良好的印象,这是王举人的幸运,更是王太太的大幸。

  谢双瑶理解大哥的心态仍然受到这种旧道德体系的影响,还是以物色帮手和同盟为主,也能理解谢大哥不愿接触女性的顾虑,她试着向大哥解释,其实往婚姻中加入爱情的元素,确保自己能娶一个喜欢的老婆,在买活军的新秩序下才是最有利的决策。

  “毕竟不许纳妾是绝不会动摇的政策,而且你想象一下,如果娶一个你讨厌的人,又因为政治利益无法离婚,那每一天都将很痛苦,至少那种事和喜欢的人做才是享受,强迫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做只能算是配种。”

  谢大哥对谢双瑶的话是很能接受的,这些离经叛道的话语不会让他诧异,只会让他沉思,他大概是想象了一下谢双瑶描述的场景,神色中闪过一丝动摇,谢双瑶又问他,“难道你在工作中接触的那么多姐妹就没有谁让你高兴的吗?”

  买活军大概是现在唯一一个能给年轻男女提供接触平台的政治势力了,买活军辖下的治安当然非常优良,女娘外出工作是常态,甚至还受到普遍的重用,理所当然,她们在工作中也会接触到很多同龄的小伙子。谢双瑶本已做好准备,要发配一批违背她的律令,在结婚年龄之前暗通款曲的年轻男女,到矿井上去工作。但土著的发展总是出乎她的意料,这样的不才之事居然还真没发生,或许已经有人在接触中发展了感情,只等着到了年龄就说亲结婚,但他们就算触犯了禁忌,至少也没有被外人抓包。

  除此之外,越是优秀的买活军女娘,就越是极力表现出一种醉心工作,不屑男人的姿态来。这其中有些是在模仿谢双瑶,为自己争取晋升资本,但有些或许也是发自真心,因为女孩子开窍是要晚一些的,她们中可能有许多人要到了二十岁后半才能体会出有个男伴的好来——或许这也是传统道德体系仍在阴魂不散地发生作用,这些女娘要证明自己虽然出门工作,但却依然谨守贞洁,绝不是什么野男人都能随随便便地上来兜搭的。

  仅仅是一两千年以前,上巳节还是一种正当的节日,这节日说白了就是年轻男女开无.遮大会,是母系氏族风俗的遗留——仅仅是一两千年的时间,族群就随着生产力的进步发展出了一套完整的道德体系,并且能如此深远地影响人性,这其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谢大哥本来是屠户的儿子,在谢双瑶降临之前从未受过任何教育,而且很小就随着父母颠沛流离,来到了彬山这个封闭的所在落脚,谢双瑶更是从未宣扬过传统道德那一套,但他无形间也受到了道德的影响,向妹妹承认自己从未特别注意过同龄的女伴,因为‘那不体面,再者若连我都是这般,如何去管束旁人’?

  而且谢大哥也的确太忙了一点,学习占去了太多的精力,以至于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适婚年龄之后,显得就像是刚开始接触谢双瑶带来的那些文化时一样,有些无措。在他的规划中,他是想结婚的,只是不是现在,随着妹妹的描述,他也意识到对婚姻不闻不问的传统态度可能会损害他自己的权益。但谢大哥现在进入一个两难阶段,他希望自己能和女孩们产生一定的交往,这种需求——在谢双瑶的解说下,似乎是被逐渐建立起来了,而不是被视作邪念,转眼间就压制下去,但谢大哥同时也希望这种交往不会损害自己和女方的名声,也不会阻碍他的工作,当然更不会阻碍谢双瑶对买活军的统治。

  他该怎么做?这个度实在难以把握,而且对谢大哥来说,他在男女交往中要面临的风险也是很大的,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金龟婿,会吸引很多女娘的垂涎,至少现在彬山中没有人不希望和谢家结亲。

  如果他稍微有不慎的举动,在这个旧的规矩刚被谢双瑶否定,新的规矩还没建立起来的时间点,或许会被迫娶进一个心机深沉的妻子,这可能是所有单身王老五最深的恐惧,男人总觉得自己的一生英名会因为女人所引发的性.欲而毁于一旦。如果有个女郎常来找他,但他对她无意,可女郎家人又认定了他应该负责该怎么办?如果他相中的女郎没相中他,会影响到她后续的求偶吗?她的家里人不会迫着她答应吧?

  谢双瑶和大哥刚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真切地意识到这里头的种种内情,这些年来,彬山内部的婚姻比较少见,因为此地的女眷本来就很少,彬山的居民以北方流民和大乱后本地土著的残留为主,北方流民走了一千多里路来到彬山,期间条件最恶劣的一段时间,有吃人现象,想也不要想,这种情况下先死的一定是女人,不分年龄,最开始还有些女流民苟延残喘,用皮肉生意换口粮,可当人饿到极限的时候,是没有性.欲的,而且虽然流民不知道原因,但他们知道女人(因为脂肪含量高的缘故)比男人好吃。

  能保着自家女眷来到彬山落脚的流民,都是流民中的强者了,但流民的男女比例也是八比二,至于本地土著,本来就以矿工为主,更是男人的世界。活下来的女眷几乎都是有家人庇护的,十年来彬山成亲的人家非常少,这在此时也是司空见惯的。只有两个寡妇找了人家,婚俗上也是非常传统,都是家人做主,自己没什么意见,举办过婚礼后就和以前一样过着日子。

  还有些女眷是从云县和临城县的乡下嫁过来的,也多是寡妇身份,结婚时买活军还没拿下这两个县城,也都是按旧婚俗来办的。甚至拿下云县之后,那些曾经的风尘女子,经鉴别没有患上不宜婚配疾病的,也都有了很好的归宿。这是个女人非常稀少的时期,底层男性根本没得选,谢大哥的烦恼非常的凡尔赛:想嫁他的女娘是这么的多,以至于他还要考量回绝女性的问题了!

  但他的烦恼也给谢双瑶提了个醒,庄素今年十九,朱玉玉十八,马脸小吴十六,和她们同龄的还有一批女眷,再往下女娘的数目更多。买活军的日子后来就过得好了,而且女性也能读书做官,本地的父母能活着到达彬山,说明夫妻感情好,身体条件好,而且家底也不错,后来又被教授了一定的节育和育儿常识,生出的多是计划内的孩子,彬山现在没有溺婴的习惯,婴儿成活率也比外头高,可以达到三个孩子里活两个的程度。活下来的孩子里,男女比例大致相当,也就是说大约十二年后,会有一批千人左右的买活军少年少女进入婚配市场,也就是说,谢双瑶如果希望到时候能有一系列全新的婚配习俗等着他们去学习,那差不多现在就得开始布局了。

  照搬现代的婚恋习俗当然是不可行的,安全期并不是真的彻底安全,南方并不适合养羊,买活军也没有余力养这种产出投入比较低的牲畜,也就没有羊肠,这年代已经有杨梅疮了,土产青霉素也还没发明,在安全.套诞生之前,大多国家都提倡禁欲式的道德风尚都是有道理的,活跃的、无防护的性.生活必然会带来疾病和计划外的生育,引起社会的动荡,而谢双瑶也知道,这些问题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女性。

  谢双瑶还要依靠着这些有数的女性去巩固自己的统治,推广自己的思想,她就像是个严厉的老祖母一样,不希望这些女孩被外头花言巧语的小子们蒙骗,耽误了本可为她卖命的宝贵时光——但她又需要女性为她生育后代,产生更多的百姓。她发现自己的思想和后世的中国家长如出一辙,她希望自己的活死人们从小学到大学都对异性极为反感,绝没有丝毫谈恋爱的需要,然后大学一毕业忽然间在一年内结婚生子,然后在五年内生个两胎三胎什么的,一旦完成了生育任务,便从此再也没有丝毫性.欲,也就没了出轨的风险,不必给社会增添额外的治理成本,安安稳稳地把小家庭运转到老,开始一个新的循环。

  如果人真的有ABO系统就好了!发.情.期配配种,用气味来分辨合适的伴侣,跳开所有交往环节,那该多么适合管理者偷懒啊!但谢双瑶显然没有穿越到ABO世界,所以她只能一边巡视云县,一边思量谢大哥引发的难题,从云县回临城县后不久,她一边有条不紊地分派着攻占许县之后的一些扫尾工作,一边召集了麾下一些女娘前来开座谈会,这是她很喜欢的一种形式,尤其是她要探索和思考一些新问题的时候,女郎会给予她一些新鲜的视角,也让她更明了这股新兴政治势力的需要。

  值得一提的是,金逢春和于小月因为积极发展家人进步,并且临城县现在拿下了‘新占之地’的帽子,本地女娘也算是自己人了,也得以被列入受邀者的行列,作为临县女娘的代表,可以从‘刚纳入统治下不久’的女娘角度,发表她们的见解,为谢双瑶提供更多的参考。

第49章 军拿下许县

  买活军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拿下了许县!

  金逢春这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虽然本职工作还是照样完成,但其余时间都沉浸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撼之中,她有些无法相信, 甚至感觉世界因此而显得虚假荒谬——买活军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拿下许县了呢?!

  “当真一个人都没死吗?”

  因为大家都有事做, 而且战场自然很险恶的缘故,金家人并没有直接地见证买活军战斗的场面,只能辗转地从马百户的儿子口中得知消息, 自然金县尉也宴请了马百户,想要探知更多战场的细节。马百户倒也没份参与,但他把私盐头子刘老大引荐给谢六姐, 而刘老大虽然也没上城头, 但从他的角度讲出来的故事,比买活军那些胖大兵士口中干巴巴的‘就去走了一趟就拿下来了, 和拿下你们临县差不多’,自然要丰满多了。

  虽然也并没有很波折就是了, 这场大家都期待已久的大战可谓是虎头蛇尾, 双方刚集结大军……然后就没了, 买活军兵临城下,压根就没打, 第二日便拿下了许县。顺利得令临城县的民众们都感到强烈的不真实。

  ——听说, 许县方面压根就没组织起什么有效的抵抗, 连城门都只是暂时关闭了大约半日, 便被大胆的民众裹挟着打开了, 唯独让人悬心的是张地主一家,他们家的表现大出金逢春意料, 原本在金逢春的分析中, 刘老大投诚以后, 张地主应该是临城县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了,收拢庄丁矿丁协助守城,这是他们肯定要做的事,而且能集中起来的人数也不比买活军差多少,不说苦战,他们至少能给买活军造成一些麻烦,又或者是延缓一下买活军的作战时间。

  金逢春当然知道,就战斗力来说,买活军一个打三个庄丁佃户是不成问题的,但守城战也不全靠个人的武力。最近这半年来,因为她开始识字,而且买活军若要往外扩张,免不得用兵的缘故,金逢春很关注战争方面的知识,不但自己找典籍来看(很少,几乎没有找到),而且还向见识过战争的老人打听。她大略地知道传统的守城战是怎么打的,也建筑起了自己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