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草原上流传着巴图尔的名字, 他从遥远的南方带来了马口铁, 还有雪白的盐、糖,便宜的茶饼……巴图尔带来了商队, 带来了货物, 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一种新的作物,一种新的文字,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还有许许多多像星星一样宝贵的知识。草原上的牧民们,见到了巴图尔的商队都殷勤款待,哪怕没有什么买卖可以做,他们也愿意奉上茶食, 宰杀羊羔,只是为了听商队们给他们上课,告诉他们许许多多有用的知识和道理。
智者在草原上一向受到格外的尊重,如果是见多识广的智者,那就更不用说了,巴图尔的出现,把边市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远道而来的牧民们,才草草吃完晚饭准备休息,这会儿也立刻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智慧的巴图尔!”
“巴图尔老爷,你从南洋回来了吗!我今天在版画上看到你了!”
“给我们说说故事,上上课!巴图尔!我们很久没有见到你,心里非常的想念!”
在夏季羊毛的贸易旺季,边市这里,连牧民带本地人,哪怕是晚上也超过了两千人——不少牧民是拖家带口来到这里的,这里简直就算是一次小型的那达慕了!
这些人,个个都急于和巴图尔打交道,有些牧民没有见过他本人,只是听了他的传说,在传说中,巴图尔就像是菩萨身边的护法韦陀一样英勇,从广宁一路杀到了东江,再从东江杀到了南洋,甚至作为一个鞑靼人,他能够坐船,还去了遥远的南洋,登上了刊载了无穷智慧言语的报纸——在那上头的版画里露了一面。
那绝对是他,再错不了的,那日松买了好几份报纸,又托人去延绥镇搜罗裁下来的版画,还给自己的兄弟找了一个玻璃框子,他最喜欢的就是向新结交的朋友炫耀他的版画收藏,给他们指点着看看里头精细传神,由难以想象的细密线条组成的画像——“看到那个高鼻子,眼睛的墨色比较浅的人了吗?那就是我们的苍鹰巴图尔!”
他的客人们,不论平时是多么的勇猛,甚至跋扈,哪怕是如今管辖希拉穆仁的仁钦台吉,他那一向肥胖跋扈的大胖儿子,见到版画之后,也立刻就收敛起了自己的威风,忍不住发出了赞叹的‘啧啧’声,“巴图尔现在已经是半个仙人了吧!”
“巴图尔在版画上可真威风啊!”
虽然巴图尔已经半年没在边关露面了,但他的威望,却因为版画而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哪怕天色已经入夜,人们也还是不肯离去,在那日松的房子边徘徊着,取出了自己最好的马奶酒送到帐篷前,为的只是换来和巴图尔交谈几句的机会。
“燃起篝火来吧!”
没有办法,边市的管理者们商量了一下,便在边市附近找了块空地,架起柴火来了——延绥关外就是草原,空地自然是多的,走出去一里路,就是一块草叶比较稀疏的地方,牧民们立刻叫醒了打瞌睡的儿女们,把他们抱在马上坐着,自己牵着马赶往篝火附近,动作要快,不然,靠近巴图尔的好位置可就没了!
“喝点奶茶吧!”
夜里的草原已经很冷了,牧民们或者穿上了自己的皮袄,或者穿着自己织的毛衣,买活军的汉人管事们,在人群中走动着,用马口铁的大杯子装着滚烫的奶茶,人们自发地传递着杯子,轮流饮用,而巴图尔也走到篝火附近,坐在小马扎上,拿出了买活军这里常见的铁皮喇叭,人们一下欢呼了起来,“巴图尔,给我们讲讲南洋的事情吧!”
虽然眼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他们希望能够让巴图尔来做主,譬如说细毛羊的借种、配种,还有对于目前这种半种植、半放牧的状态的一些担忧和顾虑——但是,牧民们一向很少收到草原之外的消息,在他们心里,天地就是草原,与覆盖着草原上的大穹庐,这一年多来,边市的教育,使得他们的天地,稍微地往纸面上的世界去扩展了一点点,这些牧民现在会出现在这里,也就说明他们是比较的开明了,他们自然对于穹庐外的风景也有一种本能的好奇和向往,尤其是巴图尔还去了那里,一下子好像就把牧民们,和南洋渥热的天气做了链接,让南洋在他们心中也显得真实了起来。
“南洋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巴图尔就立刻讲了起来,他显得容光焕发,白皙的皮肤上,点点的雀斑都在发亮,看着比草原上的同龄人还要年轻几岁。“哎呀呀,你们再也想象不到,草原上已经穿起棉袄了,他们那儿还是热得让人发狂,他们的冬季——也就是我们草原滴水成冰的时候,南洋那里的气温也是一年中最低的时候,你们猜,那里是多少度呢?”
“——二十七度!南洋人已经冷得要穿两件衣服了,我们鞑靼人,我们买活军的汉子,还恨不得打赤膊呢!大草原上就算是盛夏的中午,恐怕也只有二十七度吧!”
人群一下就全都哄笑了起来,火光映照着他们欣喜而又投入的表情,孩子们眨巴着双眼,似懂非懂地听着,大人们则彼此议论着这难以想象的气候和远方。“那里的人都吃什么——一定是吃鱼吧!”
鞑靼人是不吃鱼的,不会做,也没有这个习惯,他们认为鱼是一种非常腥气的东西,甚至比马尿还要腥臊——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平时很难碰的到有鱼的河流,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做的缘故,再说,鱼的刺太多了,鞑靼人是不会挑鱼刺的,若是被卡住了,很有可能会因为吃鱼而送命呢!
“海边的人吃鱼,吃海鱼——没有小刺的海鱼!”
逐层递进的说法,一下让大家兴趣更浓烈了,“我们这里也有海子!青海——土默特那里有很多很多海子!”
青海是鞑靼和吐蕃杂居的地方,也是土默特旗所在,距离希拉穆仁草原也不算很远,巴图尔笑着说,“哎呀,海子和海可不一样,我们的船队在海上走了十几天也碰不到岸,按照地理书的说法,从云县出发,要到海的那一边,得要几个月的功夫!”
除此以外,和草原人印象中的海子不太一样,海水全都是咸的,海子的水则有咸有淡,所以,在海上用水,也得像是牧民们平时放牧时用水一样小心翼翼,吃菜是很大的问题,巴图尔带来了很多蔬菜罐头,“全都是马口铁做的,特别的贵,但对我们吃不到菜的牧民——和海上牧民来说,有时候这就是很好的药物呢!”
“是吗!”
刚来的牧民们非常好奇,在本地已经住了一段时间的鞑靼人便立刻告诉他们,“是真的,在边市找大夫看病的鞑靼人,很多时候大夫不开药,就是叮嘱大家要多吃菜——便秘,牙齿不好,嘴巴里老出血,虚弱,都和平时吃菜太少有关系。”
草原上虽然遍地青绿,但能吃的菜的确是不多的,这些都是草原上非常普遍的症状,甚至在茶叶贸易之前,情况还要更严重,解不出大溲的中老年人到处都是,死于这个疾病的也不在少数,茶叶是鞑靼人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的东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茶叶可以刺激肠胃的蠕动,让人们可以排出脏污来。
“如果菜吃得足够多的话,那不吃茶也是可以的。”巴图尔向大家介绍,“干菜、酸菜、腌菜,大家回去时都买上一些,罐头太贵了,这些多少也比没有要强!”
那日松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也可以让留下来种地的人,多种一些菜蔬做成腌菜!”
不过,牧民们并没有怀疑巴图尔卖货的疑虑,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信服巴图尔兄弟们,哪怕就连牵挂着家人的娜仁,也立刻在心底记下了要买的东西,诺恩的母亲死之前,就曾经对她说过,“我的日子不多了,现在我的粪便都像是羊粪蛋一样,我的身体已经不中用了。”——她觉得老母亲的死,或许和吃不到菜也有一定的关系。
除了在船上的吃喝之外,巴图尔还说了许多许多有趣的事情,南洋的蛇——他见到最大的蛇有两个人高,可以盘缠在一个人身上,舞蛇人伸出两条手臂,蛇从一只手腕盘到另一只手腕,还能垂下一节尾巴。
“这样的蛇却居然很温顺!没有毒,也从来不吃人!国王有养蛇的习俗,一天能吃掉一只小乳猪……”
南洋的人很少吃羊肉,也没有太多的大牲畜,那里的居民和野兽体型都比较小,也比较瘦,“我们鞑靼的摔跤手,在南洋发挥不出一半的实力,太热了,只有干瘦干瘦的人更能适应,买活军里很多北方人,在南洋比南方人更容易生病。”
这样截然不同而又处处相同的地方,让人太着迷了,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食物,可又是同样的生活方式——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海边就打鱼,在山里就打猎。也有蛇,也有老鹰,巴图尔只在南洋呆了半年,就因为生病而返程了,但是他在南洋见到了体型极大的老鹰——“吕宋鹰!它们过海来捕猎了!”
吕宋鹰彻底地点燃了人们的热情,草原的子民没有不爱鹰的,他们比量着,想象着吕宋鹰的翼展,“比海东青和金雕要大得多了!”
“如果有一天能亲眼看看就好了……”不少人心里,一下就兴起了这样的念头,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想到离开草原,去陌生的地方游览,而且此时心中少了忐忑——巴图尔也说了,他生病是少数现象,很多北方人也逐渐适应了南洋的气候,在那里生活得很好。
只是去看一看,坐坐船的话,应该也不是不行吧……
如果不是以战争为目的,而是以游览为目的出行的话,那当然可以了,只是牧民们对于这样的思维方式还有些陌生罢了,但是,他们觉得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好的——草原的子民一向善于随机应变,因为他们的生活中充满了变化。
篝火一直燃烧到了深夜,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开始黯淡时,人们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回毡包时,他们还在不断地谈论着今天得到的新知。“吕宋鹰……不知道会不会飞来草原捕食呢……”
“蔬菜罐头到底多贵啊?”
巴图尔这里,也终于有了一点时间,和那日松两兄弟一起,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他们的房子里走去——鞑靼人住毡包是没有办法,他们不傻,现在那日松家里算是在边市半定居了,肯定会给自己建一套房子,也不会老住在毡包里。
“齐克奇不是第一个被袭击的牧民了。”
那日松也介绍着边市最近的情况,以及摆在眼前最大的威胁。“我们被马贼给盯上了——现在他们不敢来边市,因为这里人多,但等到牧民们卖完羊毛,走得差不多了,边市这里就不好说了!
林丹汗和仁钦台吉不敢来延绥镇找事,延绥镇的官兵也对我们客客气气,但是,这还不够,因为他们只是客气,并没有来保护我们,钻到空子的马贼们,盯着我们,就像是苍鹰盯着鲜肉,他们会接连不断地过来找事情的。”
随着边市的规模不断扩大,那日松的担忧也日益增强,此时,他哪里还有当时和虎福寿对峙的强硬,反而把他当成了自己最大的靠山,他求助一样地望着虎福寿,“巴图尔,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虎福寿沉稳而又爽朗的一笑,“放心吧!”
“你担心的事,智慧的参谋部早就有了预料,我在云县一直等到六姐回来,这才动身快马加鞭地往边关赶,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他拍了拍那日松的肩膀,胸有成竹地说,“买活军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我们的好日子全靠自己——这群马贼,他们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今年秋天,我们把马贼剿灭,让希拉穆仁的牧人们,能安心过个好年!”
第433章 野外献餐
“呜呜呜——”
“呜————”
悠长的号角声在天边响起, 两支相向而行的队伍,还在极远处,就发现了穹庐边上那蚂蚁一般的小点,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行来——在草原上, 没有道路, 人们靠星星和太阳辨别方向, 两支队伍相遇时, 只要看到彼此移动的速度,队伍的形状,就能大致分辨出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如果全是骏马组成的队伍,那么, 人们就要戒备起来了, 如果两支队伍都拖着马车,一辆接一辆, 赶着羊群,狗儿前后跑动着维持方向,那么,不论出身的部族如何, 彼此一下就很友好了,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不管勇士再善战,再嗜血,车辆辎重也会是他的拖累, 而且,拖家带口的车队里往往会有宝贵的孩子,牧民们的孩子成丁不容易,谁也不愿把孩子卷进争斗之中。
哪怕彼此有深仇大恨, 互相攻伐抢掠时,鞑靼人也很少会对孩子下手,这都是古老的祖先流传下来的智慧,就像是捕猎,鞑靼人从来不杀揣崽子的母兽,也不捕杀在河上取食的水鸟,他们和大自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从大自然那里索取一些,但不拿走全部——这份智慧也传递到了部族之间门的摩擦中。
不过,这两支队伍,对彼此是很放心的,因为其中一支队伍骄傲地打着仁钦台吉的旗纛——草原人重旗帜,希拉穆仁草原的鞑靼人,每月还会祭祀旗台,有些身份的鞑靼人,出行时都会带上自己特有的旗帜,悬挂在毡包绳索之上,或者挂在毡包内部,作为身份的象征。行路时,如果队伍够长,领路官也会用长旗配合号角,下达简单的指令:扎营、拔营、敌袭等等。
作为希拉穆仁草原之主,仁钦台吉的旗纛,在这一带还是没有马贼敢来招惹的,而且他们也的确人多势众,堆满了羊毛袋子的车辆就有上百辆,前后护送的骑士足有两三百人,这些可都是台吉帐下精锐的骑兵,他们中有些人的老家就在这一带,正好在前头指路,而远方的牧民们,见到了旗纛之后,便立刻欢喜起吹起了亲热的号角——这是帐下的牧民见到了自己的主子啦。
“满都拉图少爷,满都拉图少爷!”
很显然,这是从边市返回的一支牧民,他们带回了上好的土豆粉,白食倒是没有多少了,除了种羊以外,也没有什么可以宰杀的牲口,所以,他们就敬献上洁白的土豆粉,当作是见面的礼物。“少爷,尝尝汉人的土豆干粉——只需要停下一小会功夫,我们就能献上一顿美食啦!”
“这样的东西看着很不起眼,你们的孝敬倒是让人喜悦。”仁钦台吉长子满都拉图有些傲慢地唱了起来,和他帐下的熟人开始对歌了,“半年没来汉人的地头,边市可有了新的变化?”
鞑靼人的歌唱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善于唱歌的人,往往能在家庭中拥有稳固的地位,牧民中最能言善道的家庭成员站出来了,容光焕发地唱道,“半年不见大变样,边市就和少爷一样,半年的时间门变得越来越好,就像是少爷的身子骨,现在的边市那样广大,规模要赶得上延绥镇,汉人和鞑靼人在一处,有买活军的调停谁也不打架。”
满都拉图的身子骨,是这片草原上很有名的话题,鞑靼人不是没有壮汉,但少见胖子,除了大贵族家庭,谁家也养不成满都拉图的身形——胖得有三四个下巴了,连上马都吃力,而且,不知何时起,他常常头疼,甚至因此性情大变,比往常要暴虐得多。
不过,半年前春羊毛市时,满都拉图到边市来查看情况,顺便找汉人的大夫把了把脉——仁钦台吉身边也有懂得汉语的奴隶,他们偶然得到的报纸中,每一份都有讲述养生知识的版面,再加上买活军的天花疫苗,是去年开始草原上人人都在议论的东西,于是,买活军善于医学,这个印象也就很根深蒂固了。
满都拉图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自告奋勇,长途跋涉,从希拉穆仁草原的王帐,赶路七天,来到延绥这里的,当时的边市规模还不算太大,城内的医院也是刚开始建造,不过,大夫已经有了。他在边市经过诊断,确诊了高血压、高血脂,胆大的满都拉图,甚至还让大夫抽了一点他的血,在玻璃试管里,和身边瘦子随从进行比对。
“你瞧,你的血多浓,过一会儿就自己沉淀了——你看看,上头这白色的东西,全是你血里的油!”
两个玻璃管摆在一起,效果是很显然的,再加上动用了气囊做成的血压计,给满都拉图量了血压,数值和瘦子的差距依然很大。满都拉图不得不下定决心开始减肥了,他跟着医生开出的食谱吃了一段时间门,在边市住了半个月,就减掉了二十几斤。
从边市返回时,刚好和这次的牧民一家打了个照面,从那时候起,又过了半年时间门,满都拉图减掉了一百多斤,现在他看起来完全是鞑靼人常见的壮汉模样了,脾气也比从前好了不少,头疼病许久都没有发作了,甚至于,听到延绥镇边市的兴旺发达,巴图尔的大受欢迎,以及察哈尔草原、喀尔喀草原等地都有牧民过来,想要借种细毛羊这些消息时,满都拉图也只是挑了挑眉毛。
“他们都盯着买活军的好羊!”他断然唱道,“买活军若是不给,他们一定来抢。这附近是不是有马贼的踪迹?”
“智慧的满都拉图!”
在牧民的长歌之中,马贼试图抢劫带了羊毛前来的诺恩一家,在边市外射倒了齐克奇的故事,被绘声绘色地描摹了出来,这时候,人们已经在草原上席地而坐,就地吃喝起来了——草原上是没有路的,一般来说,偶然经过的车辆,只会压倒牧草,过上几天就会自行恢复,再说,他们也不担心阻碍了谁的交通,车队一停,马儿低下来吃草,行路人也从怀里掏出了干粮,喝着水囊里的马奶酒,吃着肉干、酸奶块,这就是鞑靼人日常的一餐。
这时候,水也烧好了,洁白的土豆粉被下入了铁皮煤炉子上的小锅里,牧民巴音家的女人往里加了一大勺腌菜,这东西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气,让鞑靼骑士们都抽动着鼻子,好奇地看向了这里。巴音立刻对女人使了个眼色,女人抱起坛子,走向车队,感兴趣的勇士都能伸出手来,讨一勺酸菜配着白食吃。
“这东西又咸又酸!”有人嚷了起来,“吃了嘴里很生津!”
这不是抱怨,鞑靼人认为这样的东西是很好的,咸味可以补充体力,酸味那就更好了,酸味可以解渴提神,所以鞑靼人的奶食很多都是相当酸的,酸奶酪在太阳底下晒得干干的,咬一口能在嘴里抿很久很久。
“这个东西配着土豆粑粑干非常好吃!”
洁白的土豆粉已经下好了,奉献给了满都拉图,巴音还从随身的小囊袋里掏出一点粉末洒在上面,这种粉末散发出一种异香,惹来了人们的好奇,“这是辣椒粉,还加了一些盐——”
巴音的妻子和女儿,忙着在火上稍微加热一下一片一片的土豆粑粑干,这个东西是深灰色的,一团一团的扁饼,被火烘烤过之后,逐渐鼓胀起来,接触火的部分,蔓延出一种焦黄微褐的纹路,令人看了很有食欲,同时也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香甜气味。
“这东西可以洒糖吃,也可以配着酸菜吃。”巴音把土豆粑粑干小心地夹起来,送到骑士们随意扯下当盛器的草叶窝上,人们立刻把刚才拿到的酸腌菜放在上头,咬了下去。
“哦!”
不少人被烫到了,发出了哧哧的呼声,但很快又赞叹了起来,“很香!”
“香甜的味道!配着奶皮子吃更好——巴音兄弟,这个东西能保存多久?”
“四五个月不是问题。”巴音说,“这东西鲜着做更好吃,晒干了也能保存很久,还有土豆干——土豆干也几乎不会坏,煮肉的时候加上一些,味道很好,和炒米一样好吃。”
土豆还能做成土豆粉,那就是满都拉图正在尝的东西,他先喝一口酸菜汤——清、咸、酸,和鞑靼人常喝的奶茶是两样的味道,但是,发酵的风味又是有些类似的,鞑靼人天生能吃发酵的东西,马奶酒是天然发酵的,酸奶疙瘩也是发酵的,所以他们对酸菜,还有同样要经过发酵的土豆粑粑,是很容易接受的。
清汤里还有一种咸辣辣的味道,也得到了满都拉图的喜欢,他又用叉子卷起滑溜溜的土豆粉送进嘴里,“哦!这味道!”
米粉这个东西,完全是南方的特产,而土豆也才刚刚在西北蔓延开来,满都拉图去年来这里的时候,只吃到了土豆搅团,土豆馍馍,土豆粉、土豆粑粑,还没有进入百姓们的生活,这种清香而又有嚼劲,滑溜溜、香喷喷,嚼着有一股粮食甜香的食物,一下就得到了满都拉图的赞许,“这个东西,如果能够存放得久,值得买,很好吃!”
连歌都不唱了,看来的确是好吃,巴音也回味无穷地向骑士们夸耀,“到了边市,一定要去吃一碗羊汤土豆粉——多洒点辣椒,再放野韭菜,哎呀,那么滋味,真是,真是……”
他们一家人都啧啧地回味了起来,“真是做台吉都不换的好滋味啊!”
在台吉的儿子面前开这样的玩笑,似乎有些大胆,但满都拉图的心情很好,他纵声大笑了起来。“说得对!真是好滋味!如果用肉汤,加上酸菜——哎呀,想着就让人心花怒放的好滋味!”
战士们嚼着土豆粑粑的速度更快了——他们吃不上土豆粉,不是因为巴音一家小气,而是因为这附近没有水源,给满都拉图下粉的水,还是从水囊里倒出来的。不过,大概明天这时候就能到边市了,到时候他们一定要吃上几碗土豆粉去!
短暂的相会,很快就告一段落了,满都拉图还得到了意外的礼物——他一边吃饭,一边向巴音询问边市的物价,没想到,巴音居然把边市的物价总结下来,用拼音做鞑靼语标注,用炭笔凌乱地记在了一个本子上,“汉人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要记下今年的价钱,明年再把本子带来。”
“好主意!”
但,如果在从前,不是一个帐下牧民能想到的主意,看来,买活军来到这里以后,改变的并不止是本地的生意和作物。满都拉图没有拿走巴音的本子,而是让他手下会说汉话、会写汉字的心腹奴隶毕力格把本子抄录了一份,随后,他打量了一下巴音一家,看了看他的长子。
“今天你招待得很好。”他对巴音说,随意从小手指上拔下了一个绿松石戒指,丢给巴音,“赏给你了——过上几年,拿着它去找王帐的噶力巴,让他安排你的长子来做我帐下的亲兵!”
“谢谢台吉少爷!”巴音大喜过望,帐下亲兵——别的不说,至少代表了巴音家的草场不会有人敢于掠夺,代表他们在草原上可以抬头挺胸的做人。看来,满都拉图少爷治好了头疼病,果然又像是从前一样大方了!
“去吧,去吧,回去放你的羊去吧,不能白吃了你的土豆粉,不是吗。”
满都拉图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又翻身坐到马上去了,车队又一次行进了起来,巴音一家的队伍退让在一边,恭谨地让他们先过,骑士们都对巴音点头示意,友善地致意祝福,“长生天保佑你!”
这就是鞑靼人之间门的来往,用友善回以友善,一个好的台吉,就该像满都拉图一样宽宏大量,取用了奉献就一定会赐给更多,只有这样,手下的骑士们才会心甘情愿地给他卖命。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后,毕力格策马来到满都拉图身后。
“主子,您智慧的脑袋,一定想出了换取天花疫苗的主意。”
他说话一向是非常中听的,满都拉图哈哈笑了起来,“是吗,说说你的猜测,智慧如宝玉一样的人,看看我们是不是总能想到一块去。”
毕力格先谦逊地说满都拉图的夸奖完全没有根据,随后才说起了正事儿。“打更西北来的马贼,买活军的人手不足,没法应付他们——我们带来了两百多骁勇善战的勇士,正是为了对付他们准备,我们别的什么也不要,只要细毛羊和天花疫苗——智慧如长生天的满都拉图,你更想要细毛羊,还是更想要疫苗?”
这的确是个问题,至于满都拉图带上这么多兵士过来的目的,其实是很明显的:延绥镇的汉人,善守不善攻,最多只能护住边市,无法清扫商道附近的蟊贼。草原野战,那肯定是鞑靼人自己的事情。不过,如果是半年前,台吉一家的目的,肯定是汉人的天花疫苗,但现在,看到了羊毛贸易这样巨大的市场,就连毕力格也拿不准主子们更想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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