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这就是生长在叙州,从未见过马战的弊端了,包括在买地,周老七也很少接触骑兵,毕竟,水师主要靠船,对于这些马战的认识,他的确不如北方人丰富,需要用点力气才能想象出马贼的逻辑——的确,不论是马匪还是骑兵,马都是最重要的财产,一旦马不能适应火砲战场,那么,参园对他们来说,就是无法攻克的堡垒了。
难怪参园平时都是大门紧锁,门一锁上,再派两个轮班护卫,哪怕在这样余波未平、危机暗涌的大地上,也一样稳如泰山。周老七寻思了一会,蹦出一句,“至少得等他们把马训好了,才能来打一打。”
“对喽,这且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真要有不怕砲战的马,一匹还不知道要多少钱呢!为了一个小小的庄园,真不值当,”马主任笑眯眯地说,“所以一般他们也就走了,那群罗刹人,虽然是有来历,但也是马贼呗,他们也是一样,一炮出去,打死了那个领头的,其余人就都逃走了。艾贝勒他们有勇猛的,飞马出去抓了个舌头,其余人都散得很快,本来还想会不会躲在林子里,还想打,结果,天公作美吧,到晚上又下雪了,外头那风呼呼的,估摸着得有零下三十多度了,这么大的风,就是鞑靼人——不是卫拉特鞑靼,他们自称哥萨克,但是其实就是鞑靼人——也扛不住的,我估计他们是退走了,说不准就到你们扎营的那个雪窝子那里去挤着过寒潮了!”
很显然,在周老七昏迷期间,他已经摸清了使节团的人员构成,以及这波罗刹骑兵可能的来历,周老七的思维转得慢,这时候才逐渐回过味来:怪道对他特别客气,就这么一波人里,就周老七的身份是最高的,‘朝廷命官’!他是买活军的人,和外藩使者相比,他的身份,对马主任他们来说肯定更贵重,至少如果要追究责任的话,他的话是比较容易传递上去的,也好给参园上眼药。
再往深里想,马翠英开砲之前,有没有让大家捂好耳朵并且远离呢?显然是没有的,只是庄子里的大家有了相应的知识而已。至于周老七和艾黑子他们……一个从来没看到过开砲,叙州起义也好、归顺也好,基本都是兵不血刃,有摩擦也只是械斗而已,算小场面,艾黑子他们,从前都是站在火砲的射程里的,哪知道在火砲边上要注意捂耳朵呢?
周老七估计马翠英是违反了砲手安全手册,要计较起来,她是理亏的,所以她父母才这样陪着小心——再想想半睡半醒时听到的那些对话,也就完全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了。不过,虽然吃了苦头,但他倒真没和马翠英计较的心思,反而觉得挺能理解那姑娘的,骑兵犯庄,一个大姑娘,不想着躲藏起来,转头就去运砲,还能再要求她什么呢?
“哥萨克人……好像听勇毅图鲁他们提到过……”
“那当然了,那是他们的亲戚,都是以前从金帐汗国逃出去的鞑靼人,在罗刹国地界住久了,就管自己叫哥萨克鞑靼了,听说也有罗刹国当地的农奴逃出来,和他们一起过的,现在血统都混杂了,不过还有一些人会说鞑靼话,那些建新人抓回来的舌头就会说一点,不过问出来的东西不多,他说他们都听首领的话,首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一次也是一样,首领让他们从家里出来,跟着被打死的那个罗刹军官一起干,那个军官先率领他们伏击了一支罗刹骑兵,把他们的财物和马匹洗劫一空,又把头颅都砍下来仔细辨认,好像是少了谁,就还带着他们到处搜寻,就跑到了奴儿干都司——也就是如今我们买地辽东道的地界来了。”
“从家里出来……他们现在的帐篷距离辽东很近吗?”
周老七虽然还有点儿迷糊,但已经问到了点子上,马主任面上掠过了一丝阴影,点头说,“是,的确不远,这些年北边的日子不好过,这些哥萨克人就是南迁到通古斯的主力军,他们非常的悍勇、不服顺,就像是鞑靼人的黄金家族还在照耀,鞑靼骑兵依然如狼似虎的时候一样。沙皇也乐得让这些桀骜不驯的雇佣军,帮他们开拓荒凉的通古斯……建新在通古斯东面,他们在通古斯西面,刚好夹在建新到卫拉特鞑靼之间。别看商队走得慢,但要是骑马的话,彼此的距离其实并不算很远……”
就从前几天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了,别说从西通古斯到建新不远,就是到辽东也不算远那!辽东道这里的百姓,不担心哥萨克的壮大也是不可能的,甚至就是虾夷地都不能不考虑到越来越鲜明的罗刹阴影,周老七这时候才对马翠英有了一点点小小的意见:轰得那么准干嘛,要能把领头的罗刹人抓了,事情不就更加明确了吗,就算这儿没有人会说罗刹语,就不信云县那里也没有!再说,有勇毅图鲁他们在,让艾黑子再抓个哥萨克人来居中翻译也行啊。
“艾主任他们——”他这会儿想起来关心女金人了,大概是因为他们在辽东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越来越显得有用的关系,周老七逐渐意识到笼络建新女金的重要性——别的不说,他至少可以肯定,敏朝士兵没几个敢冲出去抓罗刹人、哥萨克人的舌头的。至于买地,也不好说,因为买地似乎不擅长马战,他们的战争方式是极端简单粗暴的,就是直接上好武器,而买地的好武器一般和马战都不能配合。
当然了,怎么都是赢,如果说要在个人勇武带来的胜利和好武器带来的胜利之间选,谁都会选后者。艾黑子他们反应都没周老七大,因为离得比较远,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这会儿应该在围观那门自走小砲,也非常的眼馋。来探望周老七时,还在啧啧赞叹,叹息着建新无法拥有着这样的好东西。
“倒不是六姐不肯卖,是肯的,就是的确没法运……路太难走了,这东西几千斤重,不是爬犁子能运得了的,想要砲,就得把建新到狮子口的水泥路修通……”
这无疑是非常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了,但从女金人的表情来看,这已经成了所有人的新目标了,他们已经完全被这种小砲对敌的良好效果给折服,【拥有小炮队】,已经成为女金战士们共同的梦想,周老七几乎可以看到这样的思想会怎么在建新流传开来,怎么样让建新把修路当成头等大事——
“其实,如果这么修很远的话,要是能把去海参崴的路修通,不也一样吗,海参崴也是港口,而且,距离虾夷地还近,并不是没有商路……”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轻声加入了对话,艾黑子等人的眼睛也一下亮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周老七说得有道理,“从建新到海参崴,近是近,就只有几百公里——只是有一点,海参崴在奴儿干都司境内,那不是我们女金人的地盘啊!”
周老七心想:“这要是在通古斯境内,恐怕你们也早就张罗着修路了。”他此时完全是为了自己的虾夷地主官身份考量,海参崴要是有路去建新,那虾夷地、苦叶岛和建新的联系就会更加紧密,这块小地盘才有机会和罗刹人抗争那。虽然对于女金人他此前完全陌生,但身临其境之后,周老七已经完全接受了和他们抱团的选择——这基本也是在如今的状况下唯一的选择了,就这还没考量虾夷地南面的东瀛,女金、虾夷互相需要的局面,恐怕要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虽然是买活军的地盘,但是,这不是一时间腾不出人手来修路吗?若是你们肯出力,以六姐的性格,又怎会亏待了建新?”
他又有点困了,周老七晕头转向,慢慢地出溜到枕头上,恍惚间见到门帘掀开一角,似乎有个人在门缝边偷听——好像就是那叫马翠英的丫头,他有点儿想笑,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说,“你们尽是胆小,也不敢往大了去想,只想着买自走小砲,我就把话放在这里——只要路能载得动不坏,你们把路修好了以后,路的负重是多少,买地呀,肯定就会卖给你们多重的大砲。”
“到时候,砲往城墙上一架,建新,不也就成了罗刹人不敢觊觎的山海关、狮子口——你们女金人使了所有力气,也是久攻不下的坚城吗……”
在他的言语里,女金人脸上都焕发出了异样的光彩,即便被周老七提到了不光彩的往事,他们也没有动怒,或者不如说,正是这些不光彩的往事,让他们更加信服了这种说法——这样易守难攻的天下坚城,如今已经不是纯粹只靠地利了,火砲的出现,使得它完全成为了一种可以用人力来打造的——流水线一般的,工业化的产物!
而周老七的话,就像是把他们的眼皮一下扒开了,让他们的思路和视野一下就广阔了起来——是呀,对呀——女金人、女金人,只要服从六姐,只要听从买地的指示的话——他们又为什么不能,也拥有这样一座坚城呢?
第926章 辽东猫冬
在开砲的时候, 如果站得离火砲过近,又没有捂耳朵,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呢?周老七认为, 如果不是顾虑到马翠英, 他的亲身经历是足可以写成笔记, 投稿到《买活周报》上去的——如果运气好的话,就是耳朵聋个几日,后续慢慢都能恢复, 运气不好的话,就会和他一样,被震得跌到地上, 敲到后脑勺, 变成脑震荡,足足得卧床半个多月才慢慢地恢复,前几天起猛了就想吐,吃喝拉撒都得悠着来,这对周老七来说,也算是人生罕有的体验了。
他这个样子, 没恢复之前当然上不了爬犁子,但也还好,一场大雪连下了五天五夜,艾黑子他们也不可能冒雪动身, 算算日子,倘若之后不再回暖的话,年关以前抵达建新已经没有可能了,最多是抓紧天候,试着能不能往阿勒楚喀赶赶——不过, 真到了阿勒楚喀,恐怕也没有参园这里舒服。
不得不说,参园、开原,都算是辽东现在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了,虽然规模不大,但住户的生活水平,几乎可以达到买地的□□成,要说有什么比不上的,那也就是文娱活动毕竟比不上买地那样丰富,大雪封门,各家各户闲极无聊,白天只能偷偷摸摸地看点小牌——就算不来钱,只是贴纸条,也得避着人,因为买地是不许玩牌的,百姓还松一点,来牌不来钱还行,参园里进修的都算是吏目了,规矩更严格,就算是不来钱也不行,冬日有空闲,有光亮,不抓紧时间学习,还想着打牌?报上去少不得就是个处分!就算不处分,这样不思上进,以后提拔都得没你了!
遇到事情的时候,大家都忙活,一时还分不出个好歹来,最是这样猫冬的时候,就可看出个人的禀赋了,凡是有壮志,有秀才的,没有趁着冬闲玩耍的,或者说生活环境比较艰苦,有压力的,也都是抓紧时间学习呢。艾黑子一帮十几个人,没一个玩牌,也不喝酒,每日里就忙活两件事——早起吃了早饭,去马主任那里打个转,看看有什么活让他们帮忙。
一般来说,庄子里的活现在也就是喂马、扫雪,帮着打水什么的,众人在参园白吃白喝,这也是该当做的,毕竟这里不少马匹还是使节团的呢。再就是上村墙拿千里眼到处看看:一开始是看那帮哥萨克骑兵有没有返回,过了几日,考量着下了雪,估计是不回来了,要抓紧把东西运回老家去,却也没有放松警惕,再就是要看看参园四周有没有动物的足迹。今年冷得早,接连两场大雪,下得非常突然,拿不准有些猛兽找不到食物,下山往村里探。
“有你们这些老猎人的眼睛看着,就放心得多了。”马庄主也是很赞赏艾黑子一帮人的小心,他闺女马翠英私下和周老七捣舌头时,说得更直白,“从前我们在的庄子叫白山庄子,从这里还要走出一千多里去,白山上就有人熊,汉人也叫老皮子——”
“罴,不是皮,不是你这样写的。”周老七有点看不下去,皱着眉头纠正,马翠英满不在乎,她原本伸着棍子,在地上的煤灰里写字,拍拍手把棍子扔到一边,“反正我们都叫人熊,老皮子,混着叫呗——白山上的人熊就进过几次庄子,好家伙,那可是老鼻子凶了,我娘说,见了人就拍,多高大的壮汉,被它扇一巴掌,半边脑袋就塌下来了,跟着就去咬腿!各家在屋里看了,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当时庄子里还有兵在呢,可战马看到人熊都吓尿了!也不敢上前!只想着逃!”
“后来,要不是当时在庄子里休养的贝勒赶来,一箭射中了他的眼睛,那人熊痛得大叫,转身就逃了,恐怕还不能干休呢。就这样,那几年庄子里都是人心惶惶的,害怕人熊回来报仇,说熊这玩意儿,为啥叫人熊?就是因为可精了,和人一样,老黑熊都成精了,能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有时候在林子里,他们站起来走,隔远了看就和人差不多,说这时候你要把他当人喊了,它就成仙了……可这熊精要是在成仙以前吃了人,那就真成妖怪了,人肉好吃肥嫩,熊吃了就总想着,再不喜欢吃别的了——”
她自己其实离开辽东许多年,走的时候还不怎么记事呢,回来才几年,说起这些辽东特有的民俗传说,就是一套一套的,瞪大眼吓唬周老七,“这熊还会骗人开门呢,在门外咚咚地敲门,你要是没想太多,直接开门,它就进来了!所以我们这的规矩,不论谁来敲门,都要应一声‘谁呀’,要没回话就不给开门,有时候就是回话了,听不清也不开,那哼哼唧唧的,谁知道是不是熊在骗人呢?”
“晚上关了门,谁来敲门都不搭理,一觉到大天亮再说,就隔壁庄子有户人家就这样,去年冬天,哎呀妈呀,敲门敲了四五次,他们硬是没开,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怎么样?满院子都是熊爪印!再一看隔壁人家,大门洞开,一条血痕从雪地上直接拖出来,拖出村口进山了——他隔壁开门了!”
“真的假的?”周老七汗毛都站起来了,将信将疑地看着马翠英,见她一脸严肃,不由得搓了搓手臂,当真有点儿心惊,可见着马翠英眉眼间似乎有些笑意,又拿不准了,仔细一想,忍不住叫道,“不对啊,开原出来到参园,一路上百姓没有能建水泥房的,都还住地窝子呢,那地窝子的门开得可不大,大汉进去都得侧身,人熊多大的体格子,怎么钻进去还把人拖走——你骗人?!”
“哈哈哈哈!”马翠英大概是很少能唬住别人,居然少见地成功了一次,当下乐得手舞足蹈,锤得炕面嗦嗦落灰,她忙收住了,提心吊胆地望了望外间,害怕被母亲数落,这才忍笑说道,“真不骗人,有这样的事,就是不是隔壁庄子,也是我娘和我说的,是白山庄子再走两天的路,一个山凹凹的村子里i的事情。”
这事没准还真有,周老七是相信的,因为他和艾黑子闲话时,艾黑子也有提到,基本每天去巡场,都能见到墙外动物的足迹:细小深邃的是狐狸,狐狸多是单帮客,成群结队,在林子边缘留下模糊爪印的是狼群,甚至有一天半下午,的确有一只人熊,晃晃悠悠地从林子里出来,围着参园转了一圈,这才扬长而去,没入山林之中……
雪地就像是一面镜子,忠实地映照出了周围所有动物活动的痕迹,也让大家知道,参园虽然居于旷野,看似四方无依,但那只是与人类社会的联系减弱而已,在这片素白山林里,他们周遭可生活着太多动物了!这些生灵和人类一起生活于这莫测而又宏伟的自然之中,在这银装素裹的玉雪天地里,周老七再一次感到了人力的渺小,对自然升起了深深的敬畏,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之中,每个人,每个生灵,追求的其实或许都是一样的目标,最简单的三个字——活下去。这三个字似乎就是所有一些疑问的最终回答。
他想把这些感触写在笔记里,却觉得自己的文采相当的有限,周老七感觉学习这条路,怎么说呢,一旦走上了,真是越学越感觉自己知道得浅。就像是艾黑子他们,现在除了勘察周围的环境,同时做一些防猛兽的陷阱,压根就不玩牌,他们就是想方设法的学习,从首领到手下,全都是如饥似渴,抓住这难得的空闲时间——他们的学习机会是不多的,在云县待的时间也短,可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越是没机会学习的人往往就越是想方设法地在学习,越是珍惜学习的机会,甚至就连吉祥天和勇毅图鲁这两个鞑靼的台吉,也强忍着不喝酒玩牌,跟着艾黑子他们一起上课——除了常规的汉语、数学、生物、物理化学之外,他们甚至还想从马主任那里套一点种人参的窍门走呢!
这些女金、鞑靼人,虽然逐渐能说流利的汉话,但很显然对这些文化课,全都在入门阶段,还是以了解常识为主,马主任甚至周老七教他们都是绰绰有余的,至于说人参种植,马主任也丝毫不吝啬,一点也不藏私,因为现在买活军的目标就是要大量扩张人参的产量,不管是园参还是林下参,都是多多益善,按现在的产量再高个几万倍,南边都能消化得掉——人都有个三灾八难的时候,有谁不想在这样的时刻喝一碗参汤呢?想想买地现在生活了多少有能力掏出上千元,就为了一碗参汤的人家,就知道这个缺口有多大啦!
卫拉特鞑靼有没有条件种参不知道,反正先学了再说,别说艾黑子他们,就连周老七也听得兴致盎然的,不过马主任不能一直给他们上课,因为他还要组织别的学生上冬课,顺便伺候参园里的玻璃暖房,这个农学种植基地在冬天也有不少事情要照料,别看闭门不出,可想要找到事情总是有,谁也不能整天看小牌,至于酗酒打老婆——按马翠英说,这也都是辽东庄子冬天常见的事情,但在参园却也是完全没有的事儿,第一是这里成家的汉子少,第二就是这里的女娘都是买地过来的,彪悍得很那,能干粗活的基本都是火铳队、小砲队的,不能干粗活的,那也是来培训的技术人员,别说打女人,就是不给个好脸,或者调戏几句,第二天报告都能打到马主任这里,从此之后档案里就多了一笔!没准,来年分派的时候,你就等着往白山那块犄角旮旯里分吧!
虽然这些人出身白山,但最后庄子却设在了老疙瘩山,无疑是和交通有关,去到白山那样深山老林交通不便的庄子里搞人参养殖,一走就是五年十年,到冬天还得防备着大雪封门、人熊拍门……这谁能愿意呢?因此,庄子里的学员大多循规蹈矩,没有敢撒野的,参园的秩序要比屯子里好多了,一般猫冬时,屯子里各家各户难免总有干仗的,哪年没有几场热闹好瞧?
参园这里,偷偷摸摸看点小牌,往脸上贴个纸条当赌注,这就是极限了,什么喝酒闹妖的,一个都没有,大家照样每天早起点名,食堂吃饭,干活、上学,到点了又聚在食堂吃午饭——别的不说,这饭是真好,酱炖小鱼,舍得放酱,那汤上都是油光,还有暖房里种出来的小葱,洒在上头鲜灵灵的,光是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这且不说,最关键是汤里还有一块块的冻豆腐,吸饱了汤汁,吃在嘴里,轻轻一咬,那鲜甜咸香的汁水迸了满口,叫人吃起来没个够!
鱼,在参园这里是不缺的,他们附近就有一条小河,等罗刹骑兵确认完全退走,雪也停了之后,马正德利用女金人带来的大量爬犁子,也赶紧组织了一次冬捕,打了大量的鱼回来,都挂了厚厚的冰壳,存在食堂里——参园是吃食堂的,毕竟这里单身汉多,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分配问题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来吃就对了。
豆腐参园也能自制,农学基地,还能少了吃的?大豆、萝卜、白菜、土豆,这都是辽东盛产的作物,马教授是个会过日子的精细人,一早就规划好了,就算多了十几个壮丁,饮食上也是宽绰有馀,况且艾黑子他们白天没事出庄溜达溜达,设个套,过几天玩似的也能搞点山鸡、野兔,甚至是獐子、狍子回来,给大家开开荤,也算是丰富了食物的库存。
除了他们带回来的荤味之外,庄上还养了四五只肥猪,快过年了正是开宰的好时候,宰了猪,酸菜五花肉,灌的血肠蒸熟了,就着蒜泥能吃四五碗饭!这参园的米饭又香,虽说不能管够造,但给大家放量吃一两顿真不成问题,平时是南洋米饭管够,每顿还有杂面馍馍、土豆粉、酸汤子,变着花样供应,庄子里有能人,会做高丽泡菜,周老七一看也是技痒,要了空坛子,做了老家的泡菜海椒给大家分食,赞誉者甚众,尤其是得到了马翠英的好评。
虽说也干活读书,但毕竟活动量和平时比小了,吃得又好,这么样大半个月,大家都显著的长肉了,也都是心满意足,认为阴错阳差之下,在参园猫的这个冬实在是享福了——最好的证据就是被抓回来的那个哥萨克舌头,这个野蛮人吃的都是大家的剩菜剩饭,可就这样吃了几天之后,他就变得顺服起来了,再不冲着送饭的人大喊大叫和吐口水了。消息传到艾黑子那里,他沉吟了一下,又和马正德商议一番,开始给供标准比较低的正餐——和活死人比,餐标肯定低,肉会少,鱼也小条一些,但也不是剩菜剩饭了,主食能给管饱。
就这样,再吃了四五天的饱饭之后,怎么样?这个哥萨克骑兵就变得很文雅起来了,甚至开始跟着看守他的人学着说汉语,勇毅图鲁去探望了他一次,这个人就报了自己的名字。“这个人的名字,音译过来的话有十几个音节,意译过来,是‘自由自在的放羊人’的意思。放羊人说,希望跟着我们学习我们说的鞑靼话,还有你们说的汉语——他还说,从此之后,只要顿顿都能给他吃这样的饭,他愿意给我们卖命干活,什么都干——”
“甚至,他还可以把他的族人都带过来,帮着我们去打近年来打算往我们这里迁移的罗刹人……”
第927章 艾放羊诞生
“哎呀妈呀, 这鬼天气闹得,前几日还那么隆冬腊月的,这几天又突然间暖和起来了, 正当午, 薄袄子都穿不住!到了夜里却还照样能下霜结冰,你说这整的, 还不如一冷到底呢,现在这样还咋上路?”
“还不就是了, 那雪下在地上,本来不化,越积越深,爬犁子在上头好走,现在可好,白天化了晚上结冰,一层层的全是坚冰,不管用什么蹄铁都不行, 马儿上去走,一走一个打滑,这要是摔倒了伤了蹄, 岂不是可惜了一匹好马?现在这天气要出门只能坐狗拉爬犁,那咱们的货可拉不走了。”
“庄子里也没那么多狗啊……就那么几条看门的, 怎么你还把人家拉走啊, 能拉得动几个人?哎,艾放羊,你们老家这几年怎么样,气候也这么邪乎吗?怎么搞得你们在秋明那边都活不下去了,说起来, 你们都越过了葱岭,这还不够啊,怎么还要往东边来,难道你们不知道,这里早就已经是华夏的地盘了吗——”
发话的技术员瞥了艾黑子一眼,解释了一句,“华夏百族,也有女金人一族,就算这儿刚给我们买军没有多久,消息传不过去——但——哎反正你知道是这个意思就行啦,艾主任!”
见艾黑子会意地一笑,不单没有生气,反而对他友好地点了点头,这个愣头青才请勇毅图鲁把他的文化翻译过去,给哥萨克骑兵听。“你们不知道这里已经有很强盛的部族在居住了吗?怎么还在不断的东进?”
艾放羊——目前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名字在汉语里不算雅驯,不过,大概哥萨克人也不在乎,他很快适应了这三个音节的新名字,并且,和做俘虏时不一样,这个目前暂时还被限制着自由,把双手和双脚都用麻绳松松地绑起来,让他既不能逃跑,也无法做出挥刀这些大动作的准犯人,现在不再像是之前那样金口难开了,反而很愿意和大家交流,他很快就学会说鞑靼语了——
这种鞑靼方言和哥萨克人所说的一种方言是非常相似的,二者的差别,大概就相当于汉语中各地官话的区别,所以艾放羊学得很快,同时,由于建州方言和鞑靼方言也是一根树枝上的两朵花,艾黑子他们又本来也都会说鞑靼话,现在,艾放羊虽然和汉人还无法很好的交流,但只要有人居中翻译一下,已经可以和大家很好地聊天了——像是马正德这样本来就是野人女金出身的活死人,和他的交流更没有一丝障碍,甚至周老七也能听得懂一小部分他的话,自从上路以来,他一直在有意识地和艾黑子学建州话,速度虽然不快,但毕竟也体现出了学习的作用。
“这些事情,我们骑兵都是不知道的,只有部落的首领或许知道,但翻过山去秋明,从秋明再往东走,包括接受罗刹人的雇佣,这都是部落的决定,因为现在北边的日子太难过了,非常冷,田地的产出比之前更坏,一块地以前可以养活三四个人,但现在连两个人都吃不饱。我们要往南边走,南边暖和,宁可到南边建堡垒,让当地的土著给我们送吃喝,也不在北边抢掠,现在北边伏尔加河、乌拉尔河口岸的商船,一艘能有几十伙哥萨克盗贼盯着,再这样下去,很快也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抢了。”
艾放羊介绍说,现在,布里亚特鞑靼居住的贝加尔湖——也就是华夏人这里所说的北海,历史上苏武牧羊的地方,成为了哥萨克人的下一个目标,他们在罗刹人的驱使之下,正在‘盘地’,也就是清点这片疆域周围的大部落,虽然暂时没有动手,但已经计划着围绕北海修建一系列堡垒,并且凭借堡垒让布里亚特鞑靼人给他们上供,虽然鞑靼人也一样骁勇善战,但在哥萨克人眼里,这不算是什么问题,“我们有罗刹人给的枪炮,就像是你们也有火砲一样,只要我们的堡垒建起来了,他们就攻不下,这样他们迟早会臣服于我们,给我们缴纳财物,让我们在这一带站稳脚跟。”
“鞑靼人至少还放羊,你们哥萨克人连羊都不放,就完全靠抢劫过日子吗?”
在参园中,大家当然都对这么个新鲜的外藩很感兴趣,不过这种兴趣是比较表层的,大多数人听马正德等人介绍过了哥萨克人居住的地域,差不多也就满足了好奇心,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但也有一些学员,除了本职的农业种植之外,还有广泛的人文好奇心,这个特意跑过来和艾放羊攀谈的技术员,大家都叫他小杉的,便拿着笔记本,说自己在做‘田野调查’,研究民族的成型,问的问题也很直接,如果是汉人,说不定都被惹怒了,但艾放羊不单没有生气,反而还回答得更直率,“如果靠抢能有吃的,谁愿意去干活呢?”
从他的表情来看,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大家也不由得哑然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他说出了一部分的实情:如果靠抢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食物,这……有多少人还会沉下心来干活呢?
当然了,哥萨克人也不是完全不种田畜牧,事实上他们干起活来也都是一把好手,因为他们的出身就是牧民和农奴——根据艾放羊的说法,哥萨克人的人种是很庞杂的,他们有不服从从前钦察汗国管理的罗刹人,也同样有从钦察汗国跑出来的鞑靼人,打从一开始,就发生了这两样人种的混血,所以哥萨克人中也有人长得很像罗刹人,而且他们普遍会说两种语言,有鞑靼人血脉的部落自有他们的方言,也就是艾放羊说的这种,至于罗刹语那不必多说,首领肯定是会的,但倘若是鞑靼人血脉居多的部落,如艾放羊这样,罗刹语就七零八落的,他们需要说话的时候也很少,一般除了部落里的人,外出都不交流,跟着首领挥刀开枪,猛上就行了。
这些年来,随着罗刹国的扩张,很多在斗争中败落的罗刹贵族,也会被发落到哥萨克的群体里,成为他们的一员,总的说来,这个族群在连年扩大,人数一直是增多的。平时他们也种田,这只能算是副业,一有空闲,他们就去抢掠商旅,如果什么地方的长官抓得严格,不愿意收取他们的贿赂,哥萨克人就去依附附近别的长官,给他们送钱,换取他们的睁只眼闭只眼,冬季的时候,他们也会去周围的城市打零工。
相对于罗刹国本土来说,生活在领土外围的哥萨克人,就像是相对于华夏的外番一样,和华夏不同的是,罗刹国和哥萨克的关系要紧密一些,经常雇佣哥萨克人作战,哥萨克人打起仗来凶狠无畏,是一头很好用的恶狼。而一旦罗刹国开始要扩张自己的地盘,他们就会半强迫半贿赂,恩威并施地将整个哥萨克人赶到更偏僻的地方去,接收已经被哥萨克人拾掇得差不多的新领土——这也算是宗主国对于外番的利用了,被哥萨克人梳理过一遍,领土上已经没多少能打的部落了,罗刹国想要把这些地方变成自己的贵族农庄,也会轻松许多。
这种明目张胆的压榨,哥萨克人是心知肚明的,但他们也习以为常,甚至认为这很正常,因为弱肉强食本就是他们奉行的真理,并且,罗刹国也能给出足够的好处——哥萨克人虽然非常能打,但却没有多少生产能力,抢来这么多财宝,可不知怎么的,部落却还总是挨饿,能吃饱日子的时候不多,有时候得向罗刹国买粮,包括他们用来镇压和勒索乌拉尔山以东部落的武器——那些□□,也是罗刹国卖给他们的,他们自己造不了。等到北海的要塞造起来,还得问罗刹国买砲呢,不然,他们凭什么保持对布里亚特鞑靼的心理和武力优势呢?
“命和拳头就是我们的武器,只要出得起价钱,我们为谁办事不是办事?北海的鞑靼出不起价钱,穷得叮当响,和羊睡一个铺盖取暖,等北海的要塞建好,他们就只能给罗刹人缴税,但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些华夏人——”
艾放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有钱啊,太有钱了!他打从心底所表现出的那种羡慕和眼馋,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多给他供点白馒头,这必须是经年累月的饥饿和窘迫才能够培养出的渴望,“你们吃得恐怕要比罗刹的皇族都好,还有你们的房子——这么的暖和,多浪费啊!就前些天那样的天气,刚开始下雪的话,在我们哥萨克的部落里,大家搂只狗,发发抖也就过去了,在白天我们甚至都不生炉子!你们却要把整面墙烧热!”
哥萨克人……不,或者说生活在北面罗刹国地界的人,都这么能扛的吗……周老七也不由得默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和这些北面的蛮族简直不能算是一个物种。其实按理来说,北面应该不缺柴火,这么多森林呢,很可能人家就是皮实惯了,抗冻,没有养成这样取暖的习惯。
按照艾放羊的说法,参园的取暖习惯和罗刹贵族一样奢靡:罗刹贵族在冬天那肯定也取暖的,而且并不是只使用壁炉,普通人家会直接在灶台上修床——也就相当于是华夏的炕了,富裕的人家还会把这个炕修得十分别致,拥有数个高低不同的铺位,这样全家人都能在一个炕上休息,却还保有一定的隐私。而罗刹贵族则会使用整面的火墙,也就是参园所用的技巧。由于他们多住在城里,木柴是较为紧缺的,城里的百姓受冻,乡村的百姓,不敢去大贵族的山林里多砍柴,燃料也紧缺,这一点和华夏北部的民生困境倒没有什么两样。
对哥萨克人来说,他们一般住在野外三不管地带,燃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工匠手艺不好,且迁徙频繁,不是每个房子都能修密实的烟囱,如果白天黑夜都烧炉子,屋里烟雾缭绕,会积累一种毒素,晚上睡下去容易醒不来,所以哥萨克人不喜欢一入冬就升炉子,而且也注意保持房屋的通风,这就让他们特别的抗冻。艾放羊现在最想弄明白的就是参园是怎么修火墙的,怎么能做到保暖而不漏烟——周老七想,要是艾放羊去了云县,发现人们在大概零下五度,下点湿雪的天气就要广泛地取暖,而且还有一种叫水暖片的东西,不仅仅是单纯的火墙,他一定会觉得周围的世界完全崩塌下来的。
易得普遍的暖气,丰富可口的奢靡饮食,这两点已经征服了这个哥萨克人,至于说买地的制度,易得的知识、学习的机会什么的,艾放羊压根就不在乎,哥萨克人并不注重学习,这个民族——或者说多民族的文化联合部落,的确十分粗野,对于□□势,本部落的前途,完全没有思考,也打从心底不愿意服从任何规矩,他们的思考是很直线性的:哥萨克人有武力,而且现在就在北海畔,拿了罗刹国的报酬为他们做事,只要有价格更高的东家,他们也随时能够投靠到这边来。
价格是什么呢,是二道磨的精米,轧辊机压、筛的精面,艾放羊看重的并不是土豆的产量——周老七特意告诉他,土豆在高寒地区产量也很高,但艾放羊对此无动于衷,这就能看出他的思想实在非常简单了,哥萨克人不注重生产,只注重掠夺,想吃东西去抢去交易就好了,所以他不关心产量只关心口感,米面当然要比土豆好吃一些喽,尤其是馒头,艾放羊说这比罗刹贵族吃的列巴还要贵重得多了,一开始他都以为华夏人是要毒死自己,他想不出除了这一点之外,这些人为什么给一个战俘这么好的东西吃。
“其实就是放了一天多的陈馒头,都没那么暄了……”小杉在笔记本上记下了:“罗刹的列巴,大概相当于欧罗巴农民所吃的黑面包,而贵族吃的列巴相当于白面包么?很好奇如果艾放羊吃了云县的手撕面包、奶油蛋糕的话会是什么反应……”
周老七在云县时也好奇地去品尝过这两样名点,他认为手撕面包和列巴完全是两种食物了,“那个放了好多油和糖吧,说不定都不会承认是面包——你这一说,我也有点好奇了,自己吃和喂洋番看他们的反应还是有点不一样哈。”
“他有机会尝到的,”小杉就在周老七身边写笔记,被看到一两句也很正常,他并不忌讳,还让周老七给他校对一下,看看有没有记错的地方。“这个人也要送到云县去——他带来了罗刹人要进军北海的消息,这是个宝贵的情报,这一次艾黑子他们要赚不少政审分了。”
人是艾黑子这些女金人抓回来的,分当然也是他们来拿,参园最多分润一二,周老七还没想到这块,一怔之下忙去恭喜艾黑子,见艾黑子矜持的神色,便知道他大概早就盘算过了,只是分没到手,不会先行庆祝罢了,便拍手恭贺他道,“老黑,这对你们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啊,有了罗刹人的压力,云县必定会更大力扶持建新女金,布里亚特也会加快内附,你可以少为建新的亲戚操点心了,指不定两三年后,海参崴的港口就建起来啦!”
如果海参崴建好,虾夷地也是跟着受益,包括参园、开原都会更繁荣,因此在这件事上,大家姑且算是一边的,闻言彼此也都是会心一笑,艾黑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但很快也转为释然,周老七见了,心下纳闷,当晚睡前便枕着胳膊,琢磨道,“那会儿艾黑子在想什么呢?”
寻思了一番,逐渐明白了:建新女金所去的地方,已经离开了奴儿干都司,按道理那是一块野地,建新和买地的关系其实相对是独立的,但自己那说法,无意间却是大包大揽,把建新也视为了迟早是买地的地盘。这让当年雄心壮志犹存,不愿寄人篱下,这才分家出走的建新女金、卫拉特女金听了,如何能舒服呢?
但是,形势比人强,真正去了通古斯和卫拉特,才知道便是北地也并非真的权力真空,除了疲态尽显的鞑靼族群之外,现在看北方的罗刹国也是一大危机来源——而且,按艾放羊的说法,罗刹国军队已经普及了火器,这一点,比敏朝且还厉害得多呢,本来人就够能打的了,还有火器相伴……
没有靠山,在这样强盛的势力面前,谈何立足发展?买地肯做建新的依凭,就算最后迎接建新的是慢慢同化的命运,建新女金也只能甘之如饴地领受,甚至到了最后,是迫不及待、心甘情愿也不一定。若不然,他们说不准早就沦为罗刹人的奴隶了!
艾黑子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最终才接纳了周老七的默认,释然地不再争辩,而在周老七这里,他确实压根没想这么多,只是想着基本上和买地接壤,且买地表示兴趣的土地,最后都逃不过被同化的命运,因此随意就这么谈了——他心中一边警醒着自己,以后在外番朋友面前还是要谨言慎行,一边也不免想道,“说罗刹国驱使哥萨克,如驱使一条恶狗,咬回猎物了就把狗赶开,自己吃肥肉,其实……买地驱使建新也好,卫拉特女金也好,甚至虾夷地也好,是不是……也有点这个味道?等到地方开化了,差不多也就接手了,原本经营土地的主人,若是不服气的话,也就和这些哥萨克人一样,再出去,再到新的地儿……”
这样的话,周老七是万万不敢和任何人谈论的,他颤抖了一下,把被子盖好,翻个身告诉自己,已经到了入睡的时候,很快便投入了梦乡。一轮冷月隔着糊窗子的白纱布,悠悠地照了进来,窗外屋檐下,一滴滴雪水沿着冰棱慢慢地滑落,在空中冻结,让冰棱变得越来越长——等到冰棱被敲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四个月,寒冬解冻,气温连续七天在零度以上,雪虽然还没开始化,但辽东的春天也快要来了。
经过四个月的休养生息,女金使节团修好了爬犁子,把马匹养得肥肥壮壮,把两个俘虏先后送往了开原,又踏上了出发的路程,这一次队伍里多了一个人——周老七的新婚妻子马翠英,她母亲姚花儿哭个不住,马翠英却大大咧咧的满不在乎,“嗐,娘,虾夷地又不远!赶上船一年半载地回来一次也就三四天的功夫,您就等着,等女儿赚了大钱,自己买条船,每个月都回来看你成吗?”
“死丫头又瞎说!”
马主任和姚阿姨哭着也忍不住都笑了,马主任重重地拍着周老七的肩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不行就回参园!有你们一口饭吃!”
“哎,外父,晓得的!”
周老七再三保证一定待马翠英好,小两口坐上爬犁子,在亲人的目送下一路北去——这一回,一路倒是太太平平,很快,他们就经过了阿勒楚喀,又走了数百里路,来到了女金人的新都——建新。
第928章 建新的烦恼
“思赛因(你好)!贝勒, 一年多没见,您身体还好吗?”
“身体还好!我带回了一些货物,其中有你们紧缺的药物和橡胶, 你们身体都还好吗?大汗呢?”
“大汗一切都好, 年前受了一次风寒,服用了买地的药物,已经完全康复了,比从前还要更健朗, 一顿还能吃三碗黏米饭——”
来到建新这里, 入耳的就完全是建州的土话了,使节团拖着长长的爬犁子队伍,从黄土墙垒成的简陋城门中缓缓经过,四周的地窝子里, 不断有人钻出来,对使节团表达了热烈的欢迎, 而藏在使节团之中的新婚夫妻,也是好奇地左顾右盼,打量着这个明显还只布局出一个雏形的城市——虽然建新对女金人来说非常重要, 但说实话, 此处也是周老七一路北上, 见过规模最小最穷的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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