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2 买地的人少,本地的人又特别的多,人口稠密的乡村,也让官吏,尤其是村官,很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很多地方目前只敢去推那些没阻力的东西,比如高产稻、牛痘、扫盲,至于说买地那些规矩,在没有大量军士随时响应赶到的前提下,村官不敢硬推,认为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只会激发百姓的对抗心理;
3 这些新占之地,距离中枢太遥远,百姓对六姐的敬畏,多依赖于高产稻、牛痘等等,是把六姐当做皇帝和神明来敬畏的,不是说不尊敬,却还是老一套的敬而远之,他们没有从心底建设起对六姐的正确认识,对于六姐的‘神威’,没有眼见,都看得相当的淡薄。那么,对于买地的一些规矩也就更加的不以为然了,总的说来,还是那套好处我全要,别的我只听听的思维方式,甚至很多村长都感到,如叙州一般,新的食利阶层正在涌现,而在叙州案后,于他们看来这是特别让人警惕的事情。
这三个问题,彼此是有重复,有联系的,经总结之后,在《吏目参考》上登报,发往全买衙门,同时,各地的州县也都派出了代表,去各道首府开会讨论,很多吏目都是在会议上第一次见到六姐,也都非常激动,谈了很多发自肺腑的感受,同时,还把会上大家归纳总结的结论带回来,在自己的州县和同侪讨论,曹小力便是从县里的会议上听到这番转述的,当然,会议纪要也下发到了县里,但这自然不如听人说得明白:
“这所有种种的问题,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那就是咱们这些山村,距水路,距六姐都太远了!我们的山区,是内陆山区,和沿海山区还是不同!”
这么说的话,似乎是有道理的,因为广府道、之江道、福建道都多山,但似乎在开化上,吏目们面临的局势并没有这么棘手——山区也出了客户人家的事情,但是,那规模是完全不同的,就这么说好了,客户人家最后被拆分迁徙,形成了如今最壮观的迁徙人口,也是那一次大迁徙,让吏目们甚至是六姐看到了买地运力的上限——最多也就是这么多了,百十万人,这是差不多把广北闽西的州县给倒空了,毕竟山区人口还是少。可要说把江南这些村子里都拆开了迁徙……你就去算吧,这得用多少年?你说会不会闹得天下大乱?
纸上得来终觉浅,很多居于云县的吏目还天真地提出分家迁徙,可这边州县把初步盘查人口一报过去,就都不吱声了:两湖道是天下粮仓,天然的鱼米之地,而且不像是北方那样屡经战乱灾异,算上流民、隐户,光南湖这块,人口就是数百近千万!这其中九成以上务农!
这和务农人口较少的沿海三道怎么比?迁徙?你迁徙得完吗?别忘了,这里是内陆,而且山峦起伏,可不像是沿海三道那样,少高山多丘陵,这里的山区路不好走的太多了!你打算派多少人去强迫本地的宗族拆分迁居呀?
山高了,路确实就是不好走,距离水路又太远,这和沿海的山区根本就不一样,沿海三道素来是河流交错之地,可以这么说,除非是真正深山里的驿站村落,否则,每个小村镇,它和王化的距离就是和最近一个水运码头的距离,甚至它和繁华的距离也只是到海岸线,到码头港口的距离,海运的廉价性,让所有商品的货运成本都被摊得很低,而这种和外界频繁交流,以及沿海三道作为买活军起家地的特殊,也使得当地百姓的见识不是别处可比——六姐就是在福建岛起家的,当时人前显圣,就光是岛船这事情,当时多少人是亲眼看到的?这些人可不就来自于沿海各州县吗?这些百姓哪敢和六姐对着干?六姐在他们心底,那言出法随的份量,会是如今这些村夫村妇能明白,能跟上的?
交通不便,那就要修路,路修好了,一切就好说了,六姐精神上的威严也好,兵力上的威慑也罢,都是顺着一条条的水泥路——现在也有些地方实验性地用沥青来铺路了——往各处去延伸的,可这一切就真就都卡在了交通上,交通不便,水泥运进来,离开码头之后,还有漫长的路程,这是要支付运费的,因为买地这里不征劳役,所以得给钱,可,钱也不是无限的啊,县里也要做预算啊——别说水泥路了,就连建房抹面那点量的水泥,在曹小力他们这的价格,也是比沿海足足贵出了四倍,这三倍的价基本都是折在运输成本里了。
路修不起来,其余的工业制品价格也没法跟着打下来,所以,越是基层的村官就越着急修路,这路修不好,他们就只能在村里消磨,浑身的手段无处施展,陪着一帮老农民斗心眼子,看着全都是违规甚至违法的事情,自己憋死气死。但事实是,还真就卡在修路上了,在会上,六姐提了一个恐怖的数字:30年,高达十亿级别的预算。这就是把现在新占之地的修路需求全都汇总在一起,现有产能,别的需求不供给,专生产各地修路所用水泥所需要的时间,以及所需要的金钱。
十亿,甚至还不只是十亿,是几十亿乃至上百亿……这数字听了都让人头晕,倘若不是六姐的态度非常平静,曹小力听到的瞬间就会绝了指望,认为村里一辈子都通不了水泥路了——
这要不是他看过仙画,见过那上头横平竖直的水泥路,结合转述中六姐那种理所当然的平静态度,建立起一种将信将疑的猜想:或许在不知多久之后的将来,别说官道了,就连村里各户人家的阡陌小道都能用上水泥……曹小力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个能解决的问题,但现在,他至少还维持着一点最基本的希望,那就是这问题大概最终必然还是会被解决的,所需要的只是时间,以及——必然的,大量吏目的心血与操劳。
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身子骨一阵阵地有些发虚,别的不说,就光组织修路队,其实都够刚毕业的村官喝一壶的了。要不是村级任职,对仕途极有好处,曹小力怕是刚到村里就想弃官而去,这会儿,他想到要去县里奔走争取物资,那必然的重重难关,也是腿肚子直转筋,说不出的畏难,而且,说实话实在也很难想象这到底该怎么解决——现在这逻辑就是卡在这了,后续呢?难道就是等,等到更多厂子建好?或者,搬?先把人口都搬出来,充实在交通便宜的所在,先发展那些地方?这也是一条路子,毕竟现在亩产量高了,能养活的人多了,也没必要住那么开……
他等到的,是一个‘工业小三线建设’的概念——说白了好像是一句废话,“交通不方便的地方,运输是最大成本,那就把厂子搬到村镇边上,这预算一下就降下来了不是?”
听起来是非常简单的道理,甚至三岁小孩都能想到,但却恰恰是所有吏目都未曾想过的:这个工业小三线,分为基础厂——水泥厂、育苗育种基地,提高厂——砖厂、玻璃厂,特色厂——罐头厂、纺织厂等等。选址也是有讲究的,以人口分布和交通居中为两大标准,也就是说,人口过万的县城,在单程五天的脚力辐射范围内,必须要有一个水泥厂,一个育苗育种基地,提高厂可放宽到十天脚程距离,每个州县提倡发展一个特色厂,除开罐头厂、纺织厂之外,还有菌菇园区、饲料厂、马口铁厂等等,因地制宜,考量自身优势以及周围市场,争取做到自给自足,和周围州县互通有无的基础上,还能向外远销,形成新的拳头产品!
“可是……如果以这个标准的话,那很多厂的选址就只能在荒地里了呀——”
这个认识也是这十几年来逐渐才产生的,因为对地图的教育在敏朝是完全缺失的,只有曹小力这样的新吏目有能力看得懂等高线地图,并且能在地图上做标注,于脑海中对应到具体的画面。老式吏目谈到这种选址标准,是完全糊涂的,只有找人把地选好,带他去看才能做出评价。曹小力只需要这么一句话,再把他办公室里常备的州县地形图拿来,摸索片刻就能找到大概的选址区域,并且下好判断,“全是荒地!甚至很多在山区!”
“缓坡山区就不能建厂了吗?荒地就不能建了吗?”和他唠嗑的邻村村长郑途,和他抬杠起来了,但也明白曹小力的意思,“至于说建了以后有没有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没准到时候,六姐脑筋一动,把重刑犯拉来了呢!再这样下去,各地的重刑犯怕不是都不够用了,没准以后连小偷小摸都算重刑犯,都往各处送,不然可填不上这个口。”
要说他话里没有一点取笑,一点不以为然,这是假的,村官做久了,似乎天然就喜欢阴阳怪气,哪怕是最敬仰的六姐也逃不过这无差别的嘲讽,不过,曹小力也明白郑途的心情,正是因为他很想把工作干好,很想得到上头的帮助,才会对这篇一看就难以落地的文章大失所望,说起怪话来了——荒山野岭建这样的小厂子,的确,谁愿意来啊,一样是在厂子里干活,谁不愿意去鸡笼岛、吕宋?那里的条件可比他们这里好得多了!
难以想象的问题还有很多,甚至许多人都质疑,这样的政策花的钱会不会比原本的预算更多,这个政策在《吏目参考》上刊登之后,引来了不少议论和疑惑,随后就没了下文,似乎是在可行性论证上遇到了问题,不过,曹小力这些村官的态度,也在一再的等待中,从疑惑、顾虑变成了期盼——不管有没有用的,能有点动静也行啊!就这样不死不活的熬着,怕是人的心气都要给熬散了!
三线难落地?没关系,我来想办法,我来催,你们总不能一动不动,把我们这块都遗忘了吧!曹小力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随着反复的思索、论证,变成了三线建设的坚定支持者,正当他在自己的书桌前咬着笔头苦思着该如何下笔为这个政策鼓吹时,窗外却传来了洪亮的叫唤声。
“小曹、小曹——哎小孩,你们曹主任在不在!”
“老郑?!你怎么来了!”
曹小力赶忙走出屋子,和郑途互相拍了拍肩膀,还没来得及说话,郑途就把他拉上了自己带来的一头驴子,“走,县里叫开会呢,路上说!送信的赶着去刘家村,我说我来叫你!”
传音法螺没有落实到村,通信还是靠喊,这就是村子的现状,不过好在巽山村距离县里不算远,也就是两个来时辰的脚程,说走也就走了,曹小力跳下驴子到底把门锁好了,拿了个随身的包袱,这才偏腿上驴,“怎么回事?是苗木都下来了?”
“倒不是,听送信的小祝说,是三线建设的事情,文件已经下来了!你可知道——”
郑途脸上洋溢着喜色,过年都没见他这么开心,说出了一个出乎意料但却让人喜出望外的大消息,“老父母看了文件,足足笑了小半个时辰——我也是听小祝和我说——文件上别的不要紧,一句话是最想不到的——”
曹小力先是瞪着眼,随后,面色也随着郑途的转述,震惊而又不可置信,随后陷入了狂喜起来——
“明确了,三线建设,用的是中书衙门的钱,不从地方财政开支!”
第944章 冰雪消融
只要是做过一天吏目的人, 都会明白财政直接从中枢划拨意味着什么——其实,买地在各州县的财务,已经算是罕见地清白了, 很少出现经费挪用、贪污的情况,但即便如此,县里拨款的动作依然是相当慢的, 而且,一件事倘若是从县里出钱,各村都有份,那就非常容易因为先后顺序扯皮,为了避免扯皮产生的矛盾,县里就很容易拖延不办, 或者把次序和各村自己的实力绑定起来,比如说修路,曹小力就听说过,邻近的县府提倡‘县村共建’,意思是各村如果能解决一部分劳力的费用,并且还能出点钱来买水泥, 或者给别的劳力管饭的话,他们就会优先把拿到的水泥配额分过去, 先把能建的建起来再说。
各村解决劳力费用——这个倒是简单的, 那就是村里自己出人呗,不像是在南面, 衙门每年收了农税之后, 基本就不再征劳役了,哪怕是给村子去修通往官道的路,那也是雇工来做, 至于本村的百姓去应聘,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搞共建的话,就等于是在农税后又自发性地搞起了村级的劳役,不过这个百姓还是很好接受的,毕竟这并非是强迫性的,而且的确是为本村争取好处,水泥这么紧俏,如果家家户户出点力气,再挤一点钱,能先弄到水泥,修好路,好处还在后头那,能早几年为什么不早几年?别说后来的村子或许不用自己出水泥钱,自己出工钱,都是衙门给包圆了,可那又要等多久呢?
这样的政策,是受到一些靠近官道的村子欢迎的,但也有限制,那就是至少水泥要能把官道给修好,而现在很多县就卡在这一步,得存水泥不说,还要从财政自留的部分里存钱,想办法支付水泥的运费,这是一笔划拨预算的时候没有料想到的开销,而且难以确定具体数目,因为运力的价格是完全浮动的,会在区域内形成内部博弈,如果人人都想要咬咬牙,在今年把水泥给弄到县里来,那运费无疑就会上涨到一个谁家都不愿意接受的高度。
巽山村所在的县府就是如此,本身在湘西,他们也是偏僻的,到现在连官道都没修起来,他们的配额还被州里暂时借出去了——官道从湘江码头到他们县,前头还得经过好几个县,只能集中力量从头开始往前修,大家都把配额借给靠前的兄弟州县,等修到这边县界内了,再用兄弟州县的配额加一点利息来还,这样也好运一些,不然,现在把配额的货给你了,你雇人运水泥粉都是一笔钱,且有时候还根本运不过来,这官道年久失修的,山路又崎岖难行,车走不了,靠人背马驼那要走到猴年马月去了!
连‘县村共建’的基础都没有,曹小力想要借着这事儿在村里发发力都不行,思前想后,他只能在县里给村子争取一些罐头厂的招工名额,想着以此来作为自己的筹码,不过,这事儿前几次开会还没得准信,毕竟章程还没完全定下来。没成想晴天霹雳,上头突然出了线建设的文件细则,这下,他的心完全安定了,一到县里就咧嘴直笑:水泥厂开设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石灰石矿,第二是粘土矿,当时的文章也特意备注了,厂址选择要同时满足靠近原料产地和县村规划两个条件。曹小力是喜欢地理的,如果不是考上吏目,他还想去探矿队做几年活,来到巽山村之后,他特意和周边的村长沟通,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探矿队,结合村民叙述,初步明确,从巽山村出去大概十里路,有石灰石矿!
虽然规模不算很大,但毫无疑问,这让巽山村在水泥厂选址上就占了不小的先机。而且,只看县里罐头厂筹办的节奏,就该知道这永华县的大管家是个心急的性子,万事喜欢准备在前——线建设的细则还没出,只是刚一吹风,这就立刻按着‘鼓励州县设一特色厂’的节奏准备起来了,这样,细则一落地,厂子过几个月便建成投产,上头岂有不拿来当个典型表扬宣传的道理?
仕途上进取心强,性子急有时候也不是坏事,只要不是糊弄面子,效率高对县里的民生也有好处,曹小力对于县父母的急性子,还是比较喜欢的,如此一来,就更有把握能把水泥厂争取到巽山村附近了——虽然是中书衙门出钱,但选址上估计县里也有话语权,不可能全是中枢衙门出人做主,那样的话,州县这么多,等到他们一步步去调研、选址,再从中枢找人来干活,等上二十年都未必能落实到县里。一句中枢出钱,对地方的亲民官就已经是最大的激励啦,还想着把活全推给中枢干,这根本就不现实。
“还以为你会争取育种基地呢。”
这样的会,肯定是要开过夜的,夜里各村的主任搭班住宿,就住在县衙一排的值房里,这里本来是给衙丁护卫歇脚的,条件不算多好,但要再找更好的也没有了,夏天还能住在庙里,那里有给挂单和尚住的客房,但永华县是个穷地方,本来寺庙香火就不怎么旺盛,买活军来了以后,和尚交不起保护费,索性转行了,那庙年久失修,到了冬天漏雨透风根本没法住人,再有就是些大车店——那都是通铺,本地并没有提供什么‘天字一号房’的客栈,不住值房,那就只能住通铺去了,好歹值房还是两人间,还有马桶,夜里不用出去便溺,不用听呼噜声闻脚臭,也算是一些好处了。
吃了简单的晚饭——荤菜就是个炒鸡蛋,又去澡堂子搓了搓泥,大家也就躺下准备休憩了,只是木板床有些活动,翻个身就吱吱呀呀,这里的谈话声,透过板壁隔壁也能听个囫囵,这倒让习惯了农家夜间那万籁俱静的村官们有些睡不着了,郑途便一手枕着后脑,和曹小力闲聊起来,颇有几分好奇,“怎么就冲着水泥厂发力了呢?你小子,倒也是留了一手,还把石灰石矿的地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们还是一班去的呢,老子却早忘光了!”
曹小力半眯着眼,还在回味着刚才冲热水澡的惬意:永华县的条件是多么有限,看这值房就一清二楚了,按说以从前买地的例子,归顺都两年了,县里怎么也该起些水泥砖房,至少衙门会当先示范,可水泥实在紧缺,到现在县里唯一用水泥的建筑还是澡堂子,这也是县里归顺了买地最好的证明——新式澡堂的出现,以及卫生习惯的培养。别说,这新习惯虽然不容易培养,但养好了也真难得忘掉,曹小力还记得以前小时候,一冬天都不洗澡,只偶尔擦擦身子,他入买也就是七八年,现在乡下冬日洗澡不便,就感到身上很不舒服,进城一次,哪怕只是洗个澡,也觉得是很舒坦的享受了。
“育种基地估计是争不过的,我们那块是山村,育种哪里不能育,肯定还是要找个大家都方便的平地——我看你也是歇了心,别想育种基地了,我们还是团结在一起争取水泥厂,要真选在咱们村子附近——就不说招工的事情了,便是平时的菜蔬什么的,要不要在咱们村子里买?这就都是抓手!而且工人就在近处,这也是咱们的倚仗,以后咱们在村里说话的份量,还能和现在这般?”
本来,团结郑途也是该做的事情,曹小力一路上先不讲,是想在县长面前露露脸,现在印象留下了,就该和老郑分析分析了,郑途实际上也清楚,否则刚才不会那样含酸带醋,但话说回来,这也是合该曹小力出的风头,这小探矿队就是他组织起来的,这样的细节不至于在两人之间造成隔阂。
他里外翻腾了两下,踢着有些板结的棉被,嫌弃地抽了抽鼻子:这被褥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招待他们来开会的村官用的,但毕竟不是客栈,不常用也不常拆洗,秋冬阴冷,总有一股子霉味儿。这都是县里穷困的铁证,他们这些村官都是从买地老区出来的,也知道,这会儿,在泉州、榕城这些地方开会的村官,那住的肯定都是水泥房,没准都用上抽水马桶了,也就不用忍受马桶那若有若无的异味。
哎,好日子谁不想过,而且曹小力说得也有道理,育种基地就算是想争也争不过来,而且再有一点,育种基地需要的人其实比较少,郑途想到这一点,也是释然了:像这种州县的育种基地,很多时候就是仓库一样的地方,作用就是储藏保管上头划拨的种粮,同时也实验着自己种一部分,主要是为了探寻本地适宜采用什么粮种,主要的病虫害是什么,农药怎么配……把祖代、元祖代良种繁殖成母代种粮的活,那不可能在小地方自己干,一道之地有一两个也就足够了。再有,就是给果树育苗之类的,这倒是必须在本地干的,因为出了外地运送就很不方便了。
先郑途想试着争取育种基地,主要是认为基地毕竟是搞农学的,自己村子里近水楼台先得月,倘若能有一两个后生丫头,被选拔去基地里做了技术员,往上报这就是成绩,但被曹小力这一说,又觉得也是有理,便犹犹豫豫道,“这话也是,不说别的,光水泥和菜蔬这两个好处,便是眼见得到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定下来在咱们这里。要不我们再张罗着,在附近的山里扫荡扫荡,问一问有没有粘土矿?倘若有土有石头,那约摸着也就能定下来了。”
曹小力来了兴致,便现拉着郑途去找邻村的主任,“我们两个村子邻近的那片山,是都爬过了,但当时没有跨过村界,这回要不大家一起出人?再找找,这要是厂子建起来了,大家都有好处。”
说实话,水泥厂和育种基地,一开始大家还都想要育种基地的,至于说提高厂,这大家心中有数,凡是改善型而又没有明确规定数目的,那基本上就是一推再推,等待时间在十年以上,罐头厂选址也已经定了,在县城附近。二者这样比较下来,几个村主任都觉得,对水泥的需求是一过性的,过峰了也就没有了,靠着育种基地,年年丰产起码不是问题,这是长远的好处。因此他们还颇埋怨曹小力:巽山村附近有了水泥厂,哪怕是为了平衡,育种基地肯定也会被划拨到别处去,这就让他们也跟着落于被动了。
“我就说一点,兄弟们就知道了——育种基地肯定都有自己的耕地的,而且水源肥料都是优先供给,就算是村民都能接受,到了收获时节,会不会有人去偷割育种基地的庄稼,或者是去偷挖树苗的?倘自己村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咱们是不是也得跟着吃挂落?”
最后,扭转局面的还是曹小力的一句话,大家一听便知道他算是把这话给说破了——村民去偷庄稼,这怎么管?就算都修了篱笆、铁栅栏,那还能翻过去呢,育种基地的耕地越大,就越容易出这样的事情,再加上旱时争水,或者是拓荒时争地……
“小曹,你是有见地的!”
“对!以后我们都跟你干!到底是高材生,比俺们聪明!”
众人便纷纷转了脸色,夸奖起曹小力来,曹小力连忙谦让着:“快别这么说,俺要是高材生,那就去上大学了,这不是没考上大学才来当的吏目——”
说到大学,他脸上也不免有些怅惘,但很快就甩掉了这点不甘,笑着又道,“不过,大学里也学不到这些!”
“可不是?!”
“也是做了这亲民官才知道,人心散得很,想啥的都有,没个依凭,队伍是真不好带!”
“对了,小曹,倘若我们真找到粘土矿,厂址就定在了你说的那处,这水泥厂的招工名额……你怎么看,咱们该怎么开口?只要你吱声,俺们都依你的来!我们声音齐了,县里、厂里也得当真了考虑!”
“太好了!说实话,我们村里,老子说话也不怎么管用,真是愁得上牙床长燎泡,这次真要定址在我们村附近,就看我怎么炮制村里那几个大姓——老刘,你也知道的,他们亲戚也有在你们村的,就是那个牛家——”
大家面对的情况、困难,的确都颇有相似之处,此刻四五个人聚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对未来的憧憬,小小的值房被几个人的体温也蒸得暖融融的,似乎焕发出了一股崭新的活力,曹小力含笑望着几个同僚你一言我一语的,他有一种嫩芽新生的感觉,似乎身边那凝滞寒冷的冰层,在逐渐融化,线建设就像是一枚流星,正在快速接近水面,它所带来的热力与生机,已经让鱼儿摇头摆尾,前所未有地活跃了起来,感到了流星那熟悉的,温暖的,属于家乡——属于买地的气息。
“诸位老哥,我这还有个主意。”
很快,他也清了清嗓子,加入到了讨论里,“其实,又何必等水泥厂落地了再来因势利导?就是现在,我们也完全可以把线建设,水泥厂选址的事情给利用起来……”
第945章 分家换户
“啥, 真的要在吾们村附近选地儿建厂了吗?曹主任,给吾们讲讲呗,这厂建起来是怎么样子啊!怕不是要有一亩地了!打算建在村里什么地方?”
“一亩地?那可不能占了我们的田咯!曹主任, 村口北边那片地,上回和你讲过的,吾们家是要开荒的!就算是衙门要来建什么厂, 你也不能给出去!说好了的!”
“北边的地怎么就是你们的了?现在地都是公家的,你们家凭什么就能要了那块地?”
“好了好了,都静一静,再这样以后都别讲新闻了,老子才说了一句话,你们赶了一百句——这还都要打起来了!说的就是你们两个!刘老二, 王老,都给我把凳子放下,不然,老子先把你们两个打死!”
眼看着议论成了口角,口角似乎立刻就要引发斗殴,曹小力不得不提高嗓门, 把聚在村口社祠——同时也是扫盲班学堂——前头这片空地上的众人给训斥了一顿,半真半假地抄起了凳子边拿来充当教鞭的竹棍, 指着两个桀骜不驯的农户, 这才把场子给镇住了。而他颇富霸蛮气的呵斥,反而调节了气氛, 让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有时候农户就是这样, 多少有点儿倔性子,你好声好气地和他们说话,反而蹬鼻子上脸, 认为你藏奸,便是要这样脏话不离嘴,有点儿横行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村民们反而服气,认为这样的主任才值得追随,曹小力本人从小在城镇长大,家境虽不殷实,却也是书香门第,几乎不吐脏字儿的,下到村里一年多,也逐渐‘老子’不离口了。
“行了,没见识就闭着嘴听老子给你们讲,都仔细听着,别讲过的东西,一会又问,那就要吃鞭子了!”
在竹教棍的威慑下,村民们这才安下心来,老老实实地听着村长摆起了龙门阵,说实话,听得是云山雾罩,有点儿难以想象,对这里大多数农户来说,他们连县城都是没有去过的,当然也就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厂子了,哪怕是在敏朝时期,最接近工厂的砖窑、瓷窑,也不是巽山村这样的穷地方能指望的,村里就从来没人家盖起过砖房,砖窑什么的,当然也就只在传说之中了。
其实,就算是去了县城,也不会知道厂房的样子,因为现在县里也没有厂子,唯独的罐头厂还在筹备之中,因此,叫大家从描述中去想象厂子的规模,它会对本地带来的改变,这实在是很艰难的事情,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素材。各家尽全力去想象,也只扎实地弄明白了这么几点:第一,厂子如果能设在巽山村周围,对大家来说自然是好事,因为水泥厂最少也要上百号工人,且不说招工的事情,就是这些工人的吃喝拉撒,对巽山村都是商机;第二,厂子设在附近,巽山村用水泥就方便了,路就能快些修好了。
吃喝拉撒什么的,这是能理解的,曹主任说工人最多就在宿舍附近自己种点小菜,也不够一厂子的人吃的,所以他们的食堂很可能要从巽山村这里买菜,退一步说,即便不买,工人也会出来买咸菜什么的,所以巽山村可以种菜,那些红薯粉干也不用运到远处去了,食堂和工人应该都会买的,甚至还可以去厂子宿舍旁边摆摊,这都能挣钱——工人手里的活钱要比农户多多了,厂子福利还好,他们花钱的地方不多,个个都是财主,巽山村和财主为伴,那日子还能差吗?
除此之外,厂子建的茅厕,每日里生产的肥料也是不少,以后巽山村就更不会缺肥了,这也是好事情。很多人担心水泥厂占了巽山村的地,这是无稽之谈,因厂子的选址,如果能定下来的话,也是在村子出去大概走两个时辰的山坳里,那里有空地,且距离石灰石矿不算太远,历来因为土地贫瘠,没有什么人过去耕种,选址在那里,只要修一座桥,便可和县城联通了,周围的村子过去也都方便,碍不着巽山村什么事。
“倘若不选这里,可能就要选到县城西边去,到时候,离我们就有一天多的路,这些好处当然也就都没有了,都给了那边的八子村、连山村了。”
曹主任再强调这一点,似乎是要引起村民们的紧张感,但并不是特别奏效,大家虽然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因为完全没有实感,也就很难想像厂子建起来之后,自己能到手多少好处,这都是完全没经历过的事情,就和听故事一样,主任虽然说得好,但听过就算了,真要明天说厂子换选址了,也不过就是嗟叹几声,要说失落到闹起来,真不至于,比起来,大家更关心的还是传说中的果树苗——那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种在自己院落里,五年就开始结果了,岂不是比这个没影子的水泥厂来得激动人心?
“曹主任怕是又想要借势逼迫我们分家了——最好还要分开迁徙。”
那放了话,必要拿到果树苗,不然就要闹起来的汉子,从社祠回家之后,一边洗脚,一边也和自己的婆娘低声唠嗑起来,头头是道地分析着村主任的心机,“今日看他把水泥厂吹得牛皮上天,老子就晓得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上回去赶庙会,你娘家村子里不是谈起来了?他们那个村在搞‘换户’,当时我就说,曹主任和邻村郑主任关系好,指不定也想在两村之间搞这个!”
所谓的换户,这几年来湘西村镇并不陌生,当然,他们不会知道这种政策的来源,是数千里外的客户大迁徙,所谓的换户不过是地区上小规模自发性的拙劣模仿——对于村子里的大姓、地主,其实买活军在入驻的时候已经杀了一批劣迹显著的了,同时还从县里的老爷们手里,掌握了一大批耕地。这些耕地有些被分配给下山的流民耕种,有些分配给村里本来的佃户、少田户——其实就这一点,就足够村里的大姓不满的了,因为地主手里的地肯定是好的,这些好地没有给在村里本来兴旺的宗族,反而给了外来户,虽然挑不出理,但心里不痛快也是难免的。
为了安抚这样的情绪,也是为了推进分家的脚步,有些村子就联合起来,搞‘换户’,也就是说,大姓人家如果愿意分家出来,到邻村去耕种,那么,就按人均耕田亩数的标准,把村主任这里剩下的好地分给他们,同时他们留下来的地,则被集中分给迁移下山的山中隐户来耕种:这一点是很关键的,决不能分给村里已有的其他农口,因为这些大姓宗族的地块很多都是相连的,分了一块给村里别人,这别人必定会被邻近的田主欺负,因为这一层顾虑,他们也不敢要。
反而是山中隐户,迁移下山后抱团取暖,把地分给他们,他们腰杆硬,不怕打架,对村主任忠心耿耿,知道这是唯一能依靠的对象,反而合适。更说穿了,有了这一层矛盾在,村主任也不怕大姓和外来户和睦起来,就不听他的使唤了,底下人便是要这样,在村里要斗起来,又不能过分,如此主任说话才有权威,上头的各项政策也才能铺得下去。
换户这个政策,符合村主任的利益,各村之间就都跃跃欲试,小规模试行了一阵子,见县里不单没纠正,还让他们写文章总结经验上报,因此便在永华县附近开始泛滥起来,很多村里兴旺的人家因此也有了瓦解的迹象,巽山村这里,他们村倒是没有什么地主,因为本来荒僻,大家都是勉强过活,也谈不上有谁在村中横行霸道欺压别人家,这样一来,曹主任手里就没有什么好地——或许也是因此,他一直没提换户的事情,只是两个大姓暗地里也都提防着,这会儿王老便是猜度曹主任,必定是要用水泥厂的利益来诱惑村民,想让村民团结一起,促使他们两家分家换户了。
“倒是想得美!”王老自然是第一个不愿意换户出去的,虽然出去了田亩数会多一些,也可能就得到自己想要的果树苗了,可和本家也到底是隔了十几里地,自然而然日后就会减少了往来,到了邻村也只能低头做人——有什么大冲突,亲戚肯定不会坐视,可乡里人家,平时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事情,难道次次都叫这些兄弟子侄走小半天路来出头?
一旦分出去,他王老也就是个五口之家,他和婆娘拉扯着个儿女,还有什么霸蛮的底气?因此王老是宁可水泥厂不落在巽山村,也不想分家换户的,他的底线是分家后继续住在本村——这会牵扯到家里的田亩给兄弟几个分配的问题,估计几个房头分家后不会像现在这样联系紧密,免不得也要吵架,但这属于还能接受的变化,实在不行,如果有人要换户出去,那他底线中的底线,也就是这人不能是自己。反正他是绝不会出去的,如果曹主任一定要他搬迁,那他就算是把官司打到金銮殿……不,打到云县六姐跟前,也一定要闹到底!
倘若不是这一年多来,曹主任和扫盲班先生的轮流教诲,王老只怕还弄不清这谢皇帝和未皇帝的区别哩,从这点来说,他还是蛮感激这些买地的官吏先生的,只是这点情绪,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定,也不能让王老牺牲他极看重的利益,接下来多半个月,他上下田都留个心眼儿,在红薯粉作坊,也是竖起耳朵听人闲谈——
但,结果是让他庆幸且放松的,还好还好,这水泥厂虽然也让人议论,但也只是议论而已,村里人家暂还没人急切盼望它落户村里附近的,更谈不上说要为此去迎合衙门的政策,赚取政审分了。总的来说,这东西虽然听着好,但谨慎的百姓,也只是因此消灭了对于它的反感而已,现在倒没有什么人反对水泥厂落户巽山村附近了,要说欢欣鼓舞迫不及待地去争取,那还远不至于呢!
嘿!曹主任你没想到吧!本来挂来钓鱼的饵,这又没人上钩了!王老私底下不免也因此洋洋得意起来,为曹主任又一次遇挫而感到快意欣悦,甚至产生了一种胜利者的感觉:曹主任想方设法都要推动村里分家分户,甚至是换户去别村,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为了满足上头对村里分家率,以及人口比率的要求,追求的都是一个个的数字。但对王老来说,他捍卫的是自己的生活,认的是自己的死理:我不偷不抢,老实种田,税赋我也交足了,我就是不想分家,何错之有?就算是皇帝当面,也不能强迫了我去吧?我倒要看看你曹主任不下黑手、下死手,能怎么奈何得了我!怎么能把我这块碍事的茅坑石给搬走!
这样无声的对弈,自打曹主任进村实际上就没有停止过,曹主任基本上占不了什么上风,在分家这件事上,是不断的小心试探,不断的吃瘪,王家也是应对得吃力,得拿捏住分寸——曹主任也是在等着他们犯错呢,真要闹出什么事来,县里对付那些犯了事的地主,手段有多狠辣,他们也是知道的,所以王老也不敢被抓到什么把柄,冬天大家分果树苗的时候,他虽没被分到,但也没有去把他的霸蛮发作起来——
品味到这一点的也不止他,还有他老爹,自从水泥厂的消息传出来,就把王老叫去耳提面命,反复敲打,让他千万不能在这时候炸刺,就怕被曹主任顺水推舟、借题发挥,把水泥厂选址和他闹事联系在一起,借势逼着王家分家。到时候,村里人意见统一了,王家也不好抵抗的:虽然水泥厂不选址巽山村,村民们可能也不怎么在乎,但这得是因为上头决策,倘若本来选址巽山村,却因为王家闹事给搅黄,那就不一样了,本来可能是好事,因你家没了,那以后王家在村里可就抬不起头来了。
就这样,在暗潮涌动之中,一个年竟太太平平地过完了,果树在冬末分了下去,就等着春天移栽好成活,虽然有人家得了,有人家没得,但居然没人因此闹事,虽然这件事也不算是就此平息——细水长流,日子怎么过,大家走着瞧,但毕竟没有当即掀起风浪。在年前,村里把红薯粉干卖了,大家都分了现钱,喜笑颜开地进城去买年货,这是买地入主永华县的第二个整年,日子的确是越过越好了,去年这红薯粉干还不是家家都做,今年,大家都得了红薯的好处,对曹主任也越发亲热尊敬了,曹主任在村中的地位,因为这红薯粉干换来的现钱,又猛涨了一波。
等到过完年之后,大概距离曹主任第一次提起水泥厂,已经有小半年的光景了,这会儿大家都已经淡忘了这个话题,而是更热衷于提起进城采办年货时见识到的那些热闹:被强迫着去洗的热水澡,舍得掏钱的人家去看的新式皮影戏——也有叫幻灯片的,这幻灯片上映的是《我在南洋当驸马》,因此,这本游记立刻就又成了大家所追捧的东西,很多村民第一次对地理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兴趣,在课上学得更认真了,也央求曹主任在每日的读报时间给大家读读这本游记,曹主任便趁热打铁,宣布要在村里搞个图书室,村民们对于叫儿女去认识拼音也更热心了……
只是进城一次,村子里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现在,那些没进城的人也开始后悔了,进城去看新奇,成为了巽山村的新风尚,大家的观念似乎也在日积月累地发生着改变,新东西实在太多,水泥厂似乎已经被人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就连王老也都忘了这事儿,因为他年前也进城去逛游了一圈,为家里置办些针头线脑,还想着扯几匹布回家做衣裳,在城里,虽然他没舍得花钱去看幻灯片,但却看了不要钱的《何赛花巧耕田》,这会儿还上瘾着呢,在这之前,巽山村的人一辈子也看不了两次戏,他又怎么能不感到新奇呢?
“哎!你们听说没有!”
也是因为大家都忘了这事儿,这一日早晨,大家两两正准备下田春耕的时候,骑着马进村派信传话的邮递员,带来的消息因此也显得新鲜了,“你们村附近要建水泥厂啦!今早施工队和我一起出发的,这会儿应该都到地方了!就在你们村走二十里地那个山坳里!”
“当真?”
“还真来了!”
众农户也都不免感到新奇了,纷纷站住了脚步,七嘴八舌地打探了起来,“有多少人那?”
“他们走哪里去的?要不要从我们村里经过?”
上一篇:别人朝我扔泥巴,躺下讹他三万八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