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教导土人学会说自己的话,这是当务之急,好在他们运气不坏,虽然误打误撞把定居点选在了不祥之地,但也迎来了和平发展打基础的一段宝贵时间,随后,虎厚禄又用酒吸引来了一批好奇的土人青年,就这样,口子很顺利地打开了,李魁芝在他们开始交朋友后没有多久,其实就预告了武装冲突的到来:这是必然的事情,白番肯定无法容忍这片土地上‘第二个选择’的出现。
更不必说随着科普的进行,土人部落迟早会意识到,疾病是如何通过接触传播到他们这些群体中去的,他们的反应,要么是畏惧且消极的逃避,要么就是仇恨且冲动的敌对,反正总不可能是亲近,怎么看,白番都是注定被抛弃的选择。定居点这里,有知识、药品、酒,白番有什么?鞭子?还是带了病菌的织物?
一旦怀疑产生,来自白番的货物受到怀疑,白番和土人的友好就注定不可能持续了,白番被排挤和驱逐,只是时间问题。这是后悔都没有用的事情。而白番的时间窗口正在无限的缩小,他们只能在这种认识才刚刚开始传播,没有得到
普遍承认的时候,尽快地把定居点摧毁,才能扭转这个危险的趋势。
如果是李魁芝,他去年就想尽办法也要来了,拖到今年就是大错特错——过去一年,定居点多交了一倍的朋友,培养了至少三十个能够初步交流的精锐土著战士,交际范围是原来的几倍,连集市都迅速成形了。去年没来,今年就已经非常棘手,如果今年还不来,到明年,白番压根就别想撼动定居点的存在了。
“可惜了,哪怕就是再晚两个月,等我们的人靠岸……”
两年间,定居点这里是一直有船到的,一来要运货,一来要运人,定居点的人口规模已经上千了,这也是如今集市贸易的基础——如果部落有剩余的粮食和肉干,拿到集市这里来,别人不买,定居点也会买下来的,他们一直需要粮食和肉干来给新到的成员做口粮,当然也需要酿酒材料。同时,布料和一些小工具,也都是海那边运来的紧俏商品,很多部落甚至不愿意买药,明知道危险性,还是忍不住要在布料和烈酒上花钱。
最新的船期,大概是在一个半月以后会有船抵港,这段时间,港口空空如也,是没有大船停靠的,李魁芝推测,这也是白番选择此时来攻打他们的原因。很可能白番还用烈酒诱惑了一些处于定居点影响力辐射边沿的部落,让他们一起来发动一次大抢劫了。如果不想被抢劫,就得出人来跟着他们一起攻打定居点——采用这样一路裹挟的办法,的确能在到达定居点的同时,把声势营造到最大。而定居点对此的应对办法也很简单——不能困守在这里,要把人撒出去,即便不能说动部落们出人帮定居点打仗,也要确保土人部落保持中立。
“跟着白番的部落越少,我们的手段就可以越狠——凡是经过挣扎,能站在我们这边的,要让他们得到好处。那些保持中立的,要让他们庆幸自己的选择——这就要从敌人的下场来体现了。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展示自己的拳头,对敌人狠辣一些。”
李魁芝条分缕析地说到这里,在场诸人除了点头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可以说了,都是心悦诚服,听令行事。“土话说得最流利,个人武力值最高最机灵的战士,俩俩结伴子,一个部落两个人,带上火铳和弹药,马上去山下,找到带路的学员,立刻出发。”
虎厚禄为首的十几人,被点名之后立刻聚在一起,对着地图开始分部落聚居点了,很快就领命而去。李魁芝又点了几个名字,吩咐他们整顿内勤,在定居点内拉起一支应急队伍来,往白番前来的方向巡逻勘探,定居点平日也有定期操练,这都是做熟了的,众人并不慌乱,均都是依言行事。眼看事事吩咐停当,他又转向屋内始终没有被差遣到的两人,“阿勇、阿宽,你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吧?”
始终扎着头的富宽,不声不响地取下了自己的头巾,露出了一头红发:定居点的大家,为了卫生需要,大多都理平头,这也是一个醒目的特征,逐渐在亲近定居点的部落中流传开来。但富宽却留了及肩长发,明显是有所准备。而在他身边,肤色黝黑的乌勇敢也咧嘴一笑,“早就准备好了,城主放心,他们这一次要是胆敢带了战奴来,保证让他们重新尝到壕镜大失败的滋味!”
这一听就知道,是当年在壕镜经历过策反的黑大汉,李魁芝欣赏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都是好样的,尤其是你,勇敢,你的心愿一定能达成的——去吧!”
在华夏,这些黑大汉哪怕是卖力气,都可以过上不错的日子,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到黄金地来,乌勇敢的心愿不用自己说,大家也都能明白,肯定是为了那些被抓到黄金地来的同乡。这种崇高的目标,是让人心中起敬的。
至于富宽,他跟着来黄金地也不奇怪,这年头,白番根本谈不上对自己的国家有多忠诚,再经过知识教的打磨,如富宽这样,想在黄金地寻找机会,富贵险中求的汉子来说,他们根本不会觉得针对黄金地的白番有什么不妥——虽然都被叫白番,但黄金地的白番,在欧罗巴老家还和他们打生打死,根本谈不上什么感同身受、唇亡齿寒,有时候李魁芝甚至觉得,富宽比定居点所有人都还希望黄金地的白番死。
差出了这两人,备战准备差不多就算是做完了,李魁芝拧着眉头,倒背着双手,在院子里又转悠了一圈,想明白没什么遗漏了之后,方才点了点头,睁开眼笑骂了一句,“不去干活,在这守着我卖什么呆呢!”
“没……城主真是举重若轻,令人佩服!”
也算是和李魁芝配合着做了几年事情,被他当成老班底一员,‘拐带’到定居点来的周老七,嘴角也有点儿抽抽了,他和不远处的万义一直对着眼色,两个人脸上全是说不完的话,李魁芝扫了一眼,还能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他没好气地道,“这儿又没有银行的催债员了,天高皇帝远的,我装疯卖傻给谁看啊!”
一句话,算是把自己多年来的一层画皮给戳破了,他也不害臊,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也是情绪上来了,又满腹感慨地长出了一口气,显然也是对刚才自己的表现异常满意,“真当老子没有半点本事,全靠一身的蛮力当上的大海主?今日也叫你们重温一下老子当年的风采!”
他是不是大海主,这标准就存乎一心了,反正现在郑家没人在,谁也不会和李魁芝唱反调,都是顺着来哄,李魁芝想到之后的大战,也是心潮澎湃,倒背着双手,悠悠道,“这才是老子心里城主该做的事啊!翻云覆雨、运筹帷幄,克敌于千里之外……你们说,这些事难道我做不来吗?做不好吗!”
“可惜!可惜啊!谁知道,当城主最难的,根本不是博弈,不是谋划啊!”
毕竟是多年来装疯卖傻,也让他的仪态多少受了影响,李城主叉腿而站,自以为威风凛凛,高举双手向天质问,叹道,“就是漏算了这一招,竟至于此,谁知道当城主最重要的是管基建——谁耐烦建设啊!”
“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别说通电了,在终老此地之前,谁知道能不能再次用到暖气——呜呼——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看来……这病虽然随着远离买地,逐渐地有些痊愈了,但也终究是没有好全……周老七心里反而定下来了,和万义互相使了个眼色,嘴里一边漫应着,一边散开去做自己的事儿了,任李城主指天骂地,喋喋不休,呓语个不停:“我都已经如此了,谁还来和我作对,那就是自找苦吃!”
“谁还敢不让我种地,我就把他全家都给灭了!”
“哼,都给我等着,我们老家距离这里可比你们老家近,等我回头给六姐告状,运上几百万人来种田,种死你们,把你们白番排挤得无立锥之地……都给我等着,谁跑谁是孙子——诶,不是,周老七、万老五,你们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第1115章 远东佬与惊喜
“这么说,你是从那些岛上的蛮子那里逃出来的喽?在大陆上带着你的黑奴游荡了三四年?我说,伙计,你的胆子可真大!如果你走得再远一些,没准就能到阿卡普尔科,甚至在那里混上一个前往远东的舱位——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可就得在港口把你的黑奴卖掉了,这些黑家伙,别看在这片大陆上老老实实的,和牛一样忠心肯干,可一旦到了远东,那就不一样了,几个月的功夫就能换个人!”
扛着火铳,骑在马背上的矮个子农民,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满脸的络腮胡,轻蔑地向着脚底下吐了一口唾沫,“我们再也不敢把黑奴带到远东船只上去了,现在,捕奴船甚至不敢从南洋过,得走新航线,说实话,那些所谓的华夏人,给我们添了不少的麻烦那!弗兰克!”
被他叫做弗兰克的年轻人,脸上浮现出了恰到好处的迷惑,“华夏人?老兄,远东?这就是我们要去……呃,要去谈谈的对象吗?”
“哈哈,快来看,这有个乡巴佬,连远东还不知道那!我说,伙计,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真和你说的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就在街上好端端地走着,然后突然间,Bang!有人把你抓到了一艘船上,就把你流放到大陆东岸,然后什么也不管了?”
“呃……或许……我是说,或许……或许我是做了些让人误会的事儿,我说,老兄们,你们也很清楚那些清教徒他们的德性——只是多喝了几杯酒而已,偶然间失手给了个不幸的老伙计一拳,或许,或许打得不是地方,让他瞎了一只眼,他又或许,或许是当地主教的相好——或者是本家侄子,谁知道呢——”
“哈哈哈哈!”
纪律本就不算良好的队伍,立刻爆发出了一阵酣畅的大笑,“噢,弗兰克,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
“天知道,主要凑齐你们这样一船恶人有多么不容易!”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叫做弗兰克的红发小伙子,大概还没有完全把实话说出,但绝大多数人都并不介意,依旧喜爱地和他唠起了家常,向他介绍起了这座大陆上的具体情况,这大概是因为他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新面孔,在这个相对闭塞的环境里,哪怕是弗朗基血统存疑的混血儿,只要能证明自己和某个贵族沾亲带故,哪怕这个贵族来自英吉利,也足够他们把弗兰克过去的恶行轻轻放过,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有趣上了。
“像你这样的败家子儿,从来不珍惜学习的机会,家庭教师给你们上课的时候,你一定总是逃课去玩吧!”
像是弗兰克这样来历的游荡者,在黄金地这里并不少见,弗朗机人开拓这片新大陆已经有数百年的时间了,他们的势力主要分布在南面,如今已经将南大陆分为四个总督区,生活在南大陆上的欧罗巴人,来历也很复杂:有最开始被派遣出来的官方开拓队,也有后来被流放过来的,或者是在原本的土地上待不下去,自愿逃来的弗朗机人。有时候甚至不止是弗朗机人,很多乞丐、流浪者,甚至是风尘女子,也希望着能在黄金地有个新的开始。
与其说有资格向黄金地派遣流放船只的权贵很多,倒不如说,在这件事上不存在任何限制,不单是各地官员可以随意地向殖民地派遣船只,把罪犯送到这里来做苦工,就是有权有势的贵族,也经常心血来潮地强迫自己的敌人登上船只,拿着一张单程票在另一个大陆重新开始。
弗兰克一开始就声称,自己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惹来了大人物的厌恶,被流放到黄金地来的,只是送他的船只,在靠岸前遇到了暴风雨,全船人只有他和他忠实的黑奴逃了出来,抱着木板,漂浮了三天,来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上,又辗转从小岛上岸,指望着能找到前往城市的道路。
当然了,在此期间,为了能有口吃的,他们也不得不和土著部落打交道,犯下了一些不可避免的暴力之罪——不过,在弗朗机人眼里,这也不算是什么罪恶,那些土著就像是牲口一样,被怎么对待都是应该的。如果弗兰克和土著交上了朋友,他们或许还要劝诫弗兰克放下那些无谓的同情心,像个体面的汉子和信徒一样,正确地对待这些没有信仰的异教徒呢。
由于海难的关系,弗兰克被冲到了较北的地方,这里已经超出了总督区的边沿,也是曾经发生不愉快的瘟疫所在,如果不是这次长途远征,他恐怕还要在野地上游荡很久才能找到地儿。当远征队遇到他们的时候,他和他的奴才都已经衣衫褴褛了,甚至已经穿上了土著人的兽皮衣服。
不过,一旦回到了熟悉的社交环境里,他就立刻绞尽脑汁地维护起了人前的体面——他的贵族做派,包括他的黑奴那股子文质彬彬,富有教养的样子,也让大家对他的出身深信不疑,认为他绝对在贵族家庭长大,只有贵族的城堡才能培养出这么文雅的黑奴,如果是殖民地豢养的战奴,固然绝对忠心,但他们的谈吐可不会这么得体,也不会说这么复杂的法语词:这些殖民地的百姓,基本都不会说法语,在这点上他们还不如黑奴呢。
至于弗兰克,他会说好几门语言,和黑奴,他用英语交流,和这些新伙伴他就说不太正宗的弗朗基语,他的枪打得很好,因为他是很热衷于狩猎的,再加上交流也不成问题,因此他很快就获准加入征讨队,成为了战士们的一员。
甚至,领导这支队伍的绅士还许诺,只要弗兰克表现得足够勇敢,那么,他得到一块土地是不成问题的,甚至还能为他说上一门体面的亲事——一个丑陋的新娘,但携带了对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来说,足够丰厚的嫁妆:黑奴、种子、牛马、农具……不管怎么说,足够让他在总督区立足的了。
“南面完全是我们的地盘,其他国家的殖民地……只是很小的地盘,够不上威胁,但我们的确也面对了一些压力,总有人想和我们争夺秘鲁丰产区,那里的羊驼毛是上好的纺织品原料,还有我们所在的银矿区,阿卡普尔科是世界上银子最廉价的地方……不过这些年日子也有些不好过了,所以我们在到处寻找更合适的土地来建田庄。”
要说明白现在新大陆的局势,就非得从远东说起,这都是一环扣一环的事情,这些有见识的绅士们,比划着为弗兰克上课,首先是大致普及世界地理——他们都是有官方背景的第一批垦殖队后代,在总督区中也算是上等人,知识当然广博,不过,这片土地上,完全对世界地理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上船航行很久,下船后就到达全新大陆的人也有很多。
“阿卡普尔科富银,而我们想要远东的丝绸,这本来是非常好的生意,但从二十年前起,事情就变得棘手了,远东的丝绸产区换了主子,丝绸有几年开始减产——但这还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他们没那么喜欢用银子了,而是开始流行一种难以仿造的纸质钞票。”
这个现象,立刻就影响到了阿卡普尔科,以及附近总督区赖以生存的重要贸易链条,银不再那么受欢迎,商人们只能想办法往这条贸易链里添加环节:他们可以从阿卡普尔科把银子运到一些靠近远东,而还喜欢银子的地区,用银子来换粮食或者贵金属,再送往远东交换商品。
最开始,这还是行得通的,但很快,随着远东势力范围的扩大,银子的地位,在远东影响区中,不说是一落千丈,但也绝非往日那样辉煌,找到一个银矿产区,靠着它飞黄腾达,滋养出一个富有国家的如意算盘,似乎是再也打不响了。而这件事对银矿总督区最大的影响,就是他们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他们必须去寻找更大的农业区,以此来弥补银价走低,给本地经济带来的不良影响。
往南当然好,谁都知道南面富饶,但那是另一个总督区了,阿卡普尔科的弗朗机人只能往北发展——北面的大陆,对他们来说,诱惑力本来并不是很大,因为那里的气候没有南面好,也没有什么富饶的矿产,比不上南面那样易于经营——有个道理是没有错的,一块地好不好,就看土著发展程度怎么样,南面大陆上,土著都已经建国了,这就很说明问题,与此同时,北面的土著还在拿木棍互相打着玩呢。
当南面已经被划分为四大总督区,以及十余个各国殖民地时,北面大陆,只是在东侧被英吉利的那些清教徒占去了一片土地,号称要在那里建立新英吉利,除此之外,就是和银矿总督区接壤的这片土地了,逐渐有一些欧罗巴人在上面生活。
其余的大片土壤,包括更北边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压根都没有人要,这里的土著也过着相对非常原始的生活,他们只是在过去的数百年间,逐渐学会了骑马,并且开始学着去捕捉逐渐在大陆上泛滥起来的野马,畜养马匹,除此之外,和南方的同族比,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这令弗朗机人嗤之以鼻,对他们比对南边的土著更为轻视,认为这是一群愚笨、胆小而虚弱的人。
只需要几张带了病菌的毛毯,就能让他们损失惨重了,再给酋长送上美酒,让他上瘾,醉醺醺的酋长就会把大片土地送给弗朗机人——土地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丰沛了,以至于习惯游牧的土著,压根不觉得把一块小小的地送给朋友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他们的数学也往往很差,根本不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个好酒的酋长,甚至可以把所有土地都送给弗朗机人,在他心里,这顶多意味着,在他们离开去别处期间,允许弗朗机人在这片土地上狩猎,而等他们返回的时候,就会看到一个个田庄——没有了旷野,他们又该去哪里狩猎呢?
傻眼的土著,当然立刻就想反悔,但利用他们离开的这几年时间,农场主们早已经鞭打着黑奴,让他们不眠不休地建好篱笆墙,同时训练出一支战奴队伍来,随时准备为了保护自己的田庄而作战。土著部落如果不联合起来,几乎不是这些战奴的对手,在几次激烈的冲突后,他们往往只能含恨远走,再也不回到这个伤心地来。
这样的套路,在南面大陆上是多次上演的,在一些没有国王的地方,故事就到此为止了,而在一些遗存了国家机制的村镇,则还可能会有一场小规模的战争,不过,在北面这样的乡下地方,大家普遍不认为事情会如此发展,他们只是在等待着瘟疫的阴影散去。
——在第一次特殊礼物之后,有些着急的农场主已经拖家带口准备迁徙了,可他们刚到地头,就不幸地也染上了疫病,损失也相当惨重。因此,大家普遍都想再等几年,确保染病的风险再低一些,反正也不必着急,这里的土著,对于天花毫无抵抗力,已经死得不成气候了,迁徙的迁徙,躲藏的躲藏,这块土地,不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吗?
然而,万事都有个然而,故事恰恰是在这里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转变——然而,远东居然有一艘大船,不声不响地在他们已经相中的应许之地上靠了岸,并且营建起了第一个村庄,不但成功地站住了脚跟,甚至还和土著部落交起朋友来了!
短短的几年间,这片荒芜数年的土地上,又出现了土著的身影,本来空无一人的农田里,又有人在种玉米了——而且,最让这些弗朗机人不安的是,土地上开始流传关于他们的不利流言,土著部落对他们也多了不少戒心,他们逐渐不愿意和弗朗机人做生意了,而是在远东人的村庄附近,建起了集市。更让人生气的是,这些远东人居然并不驱赶他们,而是假惺惺地教他们种田、治病,就像是给狼喂肉一样,不断地往这些忘恩负义的野蛮人嘴里塞肉,大口大口地,都快把他们给撑吐了!
这么多到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哪有人是这么对待原住民的?哪有人是不杀人就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的?你对他们这么好,那我们岂不是无形间就被比下去了?!
桩桩件件,都是让人无法理解,甚至想要仰天长啸来发泄愤懑的荒唐行径,哪怕是没什么知识的粗人农庄主,也本能地反感这些远东佬的暴行,更不要说总督们对于前些年的壕镜惨败记忆犹新了,那些仓皇逃窜回阿卡普尔科的战船,带回了血泪斑斑的故事,不但让商船再也不敢携带一个黑皮肤的人前往远东,更是让大家对远东佬的煽动能力印象深刻。
在北边的暴行,决不能继续任其发展下去,这已经不仅仅是北边的问题了,作为四大总督区中最接近北部大陆的银矿总督区,绅士们异常担忧,深怕远东佬把他们邪恶的触手探伸过来——四大总督区,就没有不依赖黑人和土人奴隶发展的,否则谁来种田,谁来采矿?
而对这些奴隶来说,远东佬的做派简直就是最有劲儿的毒蘑菇,哪怕只是嗅到一点味道,他们都会疯狂起来,为了远东佬的几句话,发狂的作乱,甚至不惜为此献出自己的生命!
决不能让远东佬在这片大陆上站稳脚跟!就算不能把他们全都杀死,也要逼迫他们许下承诺,搬迁到远方内陆去,远远地离开总督区,离开弗朗机人的地盘,这是所有人难得达成的,上下一致的认识,就这样,稍微一缓过劲儿来,在这一次收成过后,他们就立刻凑出了一支队伍,准备大军压境,给远东佬一点颜色看看了。
“如果能全都杀掉,那当然是最好的,或者能毁掉他们的船只也不错。但可惜,总督说,远东佬或许有一种神奇的巫术,可以和大洋对岸的邪神心神相连,让他们知道是谁消灭了他们。”
说到这里,大家都连忙数着念珠祷告了几句,这才心有余悸地继续说道,“如果有什么办法,能确定他们有没有带那种叫做巫术电台的东西就好了。在摸清虚实之前,我们最好不要真的作战,只是先炫耀一下武力……”
好心的老大哥,生怕弗兰克还把这里当做自己老家,上去就给人开瓢,反复叮嘱着弗兰克,让他约束好自己忠诚的黑奴。红发年轻人也认真地听着,他的眼神间或瞟一眼远方草原上奔驰的小黑点——这些都是野马,几百年的时间,足够它们在大陆上发展出自己的族群了,如果不是这次潜伏行动,他也不会知道,在更南面有一片定居点急需的野马群。
“我明白了。”他说,露出一副天真而受教的表情,就像是每一个行差踏错
后,急于表现的浪荡子一样讨喜,发红的,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看了看他那装聋作哑,跟在马下亦步亦趋的黑奴,“保持低调,给这些远东佬一个惊喜……放心,老爹,我保证做到。”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这其实是个很大的破绽,可惜,弗朗机人过于粗心,竟然没有留意到这点,而是被富宽的花言巧语给迷住了,在他的许诺里舒心的笑了起来:“惊喜——绝对有,一个很大的惊喜……是的,绝对能把人吓一大跳……”
第1116章 俘虏交换
“什么叫做完全没有准备——你们是去作战,不是去郊游,怎么能做到毫无准备的?胡安,你让我感到很陌生!难道你不是在战争中建功立业过的老兵吗?难道我已经完全无法依靠你了吗?只是一个定居点而已,我甚至准备了上百瓶的烈酒,给你们做开路用——这些酒并不便宜!还有辛辛苦苦凑出来的口粮,你——”
埃尔南说不下去了,他生气地一屁股坐到了宝贵的弹簧海绵沙发上,并且因为想到了沙发的生产地而更为愤怒:这个沙发,可是来之不易,它是阿卡普尔科——美尼勒城航线带来的礼物,生产地正是远东的恶魔之地。
这个散布着各种危险思想,到处蛊惑百姓闹事,而且还一反常态,把触角伸向世界各地的混乱渊薮,甚至也把自己的影响力扩展到了阿卡普尔科,银矿总督区。毕竟,他们所产的沙发,质量比法兰西的还要好得多,他们的弹簧能给使用者提供更好的支持,而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优点。
掌管着大三角航线的港口官,把这个昂贵的礼物郑重其事地送到了总督府,而埃尔南虽然也很烦恼于大三角航线的艰难,以及这个罪恶渊薮对银矿总督区带来的负面影响:当时,为了支持美尼勒城战役,银矿总督区慷慨地支援了数千战士和几艘战舰,最后,虽然战舰逃回来了,但战士们却多数葬身吕宋。
这极大地影响了银矿总督区的稳定局势,甚至可以说,今日在新大陆北边的局势,也受到了长期影响。正是因为当时损失了精锐战士,导致如今能派出征讨定居点的人马,多少有些太过业余了,他们多数都没有参加过什么像样的战争,所见的血——不过是在种植园里,鞭打奴隶时见到的一点伤痕罢了。
没有上过战场,也就意味着没有一点警惕心,而且,这些所谓的民兵,他们实在是过的太安逸了,对他们来说,每一次战争的胜利都来得很轻松,他们总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没有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甚至在大陆的重心,南部都是如此,对于那些比南部更加落后的游牧土著,他们就更轻视了。战斗……不就是把队伍拉出去,把能使用的武器拿出来摆弄摆弄,看着对面的敌人,尽管拼尽全力,也只能在他们轻松的玩闹中,不甘地败退而去吗?
不能说这样的想法是没有来由的,因为实际上,整个四大总督区的基础,就是在这样一次次轻率的冒险中建立起来的,每一次大胜都代表了不可思议的以少胜多,数百人就敢和数万人叫板,而且最后还能取得胜利。强盛的帝国皇帝,在他们这些外来者面前也如同幼儿一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南部大陆的帝国,覆灭至今也不过就是一百来年,记忆依旧很鲜明,成为了这些种植园管理者、田庄主祖上的丰功伟业,如今的这一代民兵,从小都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他们自然会觉得作战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对于定居点也是理所当然的轻视——弗朗机人已经在南部大陆发展了一百多两百年了,即便不算有色奴隶,光是自己人都至少有几万之多,这还是一个总督区而已,用这样大的力气,去对付一个定居点,怎么可能会有第二种结果呢?定居点就算有了三五百人,那又怎么样?勇敢的民兵,在火铳帮助下,个个都能以一敌百,这是在多次镇压起义的过程中真正发生过的战斗,他们对于自己的无敌,是很有信心的!?发生在吕宋的作战,毕竟太过遥远了,而且,谁也不会把这样的丑事到处传播,这或许也是埃尔南的一点私心作祟——支援美尼勒城,是他的决定,从任何角度来看,这个决策是必然的,因为美尼勒城是大三角航线的一个节点,而这条航线对银矿总督区来说至关重要。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所以理所当然,也不愿听到大家谈论此事,那些从吕宋狼狈败退回来的幸存者,都得到了告诫:闭上嘴,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吧。
如果把这批人也掺进民兵队就好了,至少他们对于远东的敬畏,或许会让大家小心一些……埃尔南也感到了轻微的悔意,但现在考虑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了,再说,也不全是他的原因。那些士兵从吕宋逃回来之后,多数都饱受后遗症的折磨,有些甚至已经半疯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根本没有参加民兵队的条件。
事已至此,再怎么埋怨胡安也没用了,事实就是事实:这群傻子民兵,甚至都没有看到定居点的屋顶,在半路上就被狡猾的远东人派出党羽,不知怎么地就蛊惑了周围的土著,以及他们带去的战奴,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乘夜全部俘虏——只有少数几个警醒的老兵得以逃脱,回来报信,胡安就是其中的一个,甚至哪怕是他都没法把整件事说清楚,提供的全是片面而无证据的见解。
“我觉得应该是弗兰克和他的黑奴。”
他的叙述颠来倒去,最后总是归结于这样虚弱的指责,就这也还有好几个幸存者不赞同,“弗兰克是个诚实讨喜的好小伙子——不怪他,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的黑奴更是连弗朗基话都不会说,怎么和我们的战奴交谈?”
“是那些远东人的巫术!他们好像会操纵那些低等奴隶的心灵——土人是这样,黑奴也是如此,这些低等的动物,好像先天就会受到他们的吸引,愿意给他们卖命,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只要是闻到了一点味道,从风中听到了一点消息,他们就会深信不疑地投靠过去!对!一定是巫术的关系!”
这些老兵,一口咬定了是神秘力量在作祟,并且非常的坚信。埃尔南对此心中有数:这不过是在推诿责任,如果是邪灵作祟,那么,对抗定居点的事情可就不能交给他们民兵了。
比起来,他倒是更愿意相信胡安,因为埃尔南比一般人还是要更了解远东一点的,他知道,现在远东有许多欧罗巴人在聚集,至于黑奴……更不用说了,壕镜惨败后,黑奴在远东、南洋安顿下来早就已经是事实了。
甚至,罪恶渊薮的手也已经伸到了东非洲,还在往西非蔓延,在他和老友的通信中,很多朋友都饱含忧虑地提到:现在的黑奴,没有那么好捕捉了,他们的部落之间也会联合在一起,信仰一种新的邪恶教派,彼此传播着关于欧罗巴的坏话,甚至很多人还在怀念他们从前的国王……不论如何,现在捕奴这个行当,没有以前那么好干了,这似乎都和罪恶渊薮有脱不开的关系。
对南方大陆的四大总督区来说,这又是个很坏的消息,比起本地土著奴隶,他们还是更喜欢黑奴,黑奴总的来说,是一种最受欢迎的劳役奴隶,体健而且生命力强,很容易养活,能发挥的作用和牛马差不多。
黑奴供货的紧张,使得本地的劳作效率大大降低:现在黑奴的价格越来越高,死了是很难有补充的,那就不能和以前一样把他们往死里驱策了,多少得考虑一下长期性的问题,这当然也会造成本地的减产。
这就是海洋的世界,海洋把整个世界联系在一起,让弗朗机人的商船满世界地做生意,同样也会让弗朗机人会受到远洋变化的重大影响。或者说,这样的影响也不仅仅是弗朗机人……埃尔南意识到,这是一种必然的不便——在世界霸主这个极其有限的小舞台上,一个庞然大物要登场,它所带来的巨大风浪,必然会让其余国家都感到异样的颠簸。
而更让人难受的是,这样的事情并非在开始就会让你察觉到它的发展,而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近乎于不可逆转了,哪怕是埃尔南这样的高官权贵,都不由得感到无力——他能怎么办呢?该怎么才能扭转这让人绝望的发展?他甚至连拔掉这个小小的定居点都办不到!
当然,他还远远达不到无人可用的程度,民兵队失败了,但总督区还有撒手锏——他永远不会轻易调拨的矿区守卫,银矿区是总督区的核心,这里理所当然重重布防,哪怕是还富裕的年代,埃尔南一竿子支出了两千多人去支援吕宋总督区,他也没有动矿区守卫一个人。
在不向外求援的情况下,他还有四千人左右的军队,全副武装之下,一路平推掉定居点都是够了,如果向其余三大总督区求援,虽然有被弹劾的风险,但至少也能分别借来数百精兵。埃尔南并不天真,他知道这个数字,在远东根本不算什么,但这里是新大陆,他们的敌人是一个定居点而已——要拔掉这个定居点,这么多兵不至于办不到吧?
如果只有这么个定居点就好了……最让埃尔南恼火的就是这点了——这些民兵队,甚至还没到达交战区,就已经被俘虏了,一点有价值的消息都没带回来,他最想知道的是,定居点有没有手段可以直接和远东联系,如果没有,那他大展拳脚将没有任何顾忌,只需要确保没有活口留下就行了,但如果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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