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心碎鸡丁
第85章 母子
“回禀陛下, 找到了,皇后娘娘在瑞王殿下处。”
贺成衍面色阴沉地起身,看着昭晨宫跪了一地的宫人, 忍着怒意道:
“都这个时辰了, 皇后在瑞王那里做什么?”
出去找人的侍卫也不敢多说什么,就照着瑞王处问到的答:
“娘娘说是...查问瑞王殿下的功课, 没注意时辰。”
“呵, 她倒是比学究还认真。”
贺成衍本想抓她个擅自离宫的现行, 放出去这么多人找, 为的就是怕她回的太快, 待到搜遍全宫还没有皇后的影子, 便可坐实了这个罪名, 结果竟还是让沈琴央赶上回来了。
“陛下...既然皇后已经找到了, 还要在昭晨宫等吗?”
贺成衍恨恨道:“历朝历代, 就没有让皇帝等后妃的规矩...去瑞王处,朕倒要去看看, 教的是什么功课, 值得皇后深更半夜住在瑞王那教。”
到了瑞王处,果然屋内烛火正盛,院内侍卫宫人林立,见到陛下突然驾临都纷纷见礼,屋门半掩, 贺成衍站在门前透过门缝看到的便是眼前的场景——
瑞王立在书桌之前,沈琴央坐在远处的太师椅上,身边站着她惯常在侧的侍女白芷。穿的也是皇后常服, 发髻妆容妥帖而精致,看上去从容不迫。
屋内传出她平和而淡然的声音:
“你天资聪颖, 虽通读过四书,但从小没有学究亲自教习过,到底不能领会到深意,还需再从头学起。就好比这一段的‘明明德’,你解的是明德而修身向善,但实际上‘自明’说的是顺从人性本善而发展的自省,并非为规则约束。”
贺景廷恭顺答道:“母后说的极是。”
“你不必科举,如今也已算是步入朝堂,但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从根上不能歪。既做了本宫的儿子,什么事都不能比别人差,更何况这些本就该熟知的。”
“是,母后放心,儿臣一日不敢懈怠。”
贺成衍听了会儿,的确是在正正经经地关心儿子课业,他咳了一声,阴沉着脸推开门:
“皇后与瑞王还没做上几天母子,看着倒是一派母慈子孝。”
沈琴央脸上甚至连惊讶都懒得装,早就知道他要来,起身行了个礼。
“既是陛下的血脉,自然是臣妾该做的。”
“...”贺成衍脸色更阴沉了些,很显然并不愿意认这个血脉,沈琴央这是专捡着他不爱听的说。
他缓步走到贺景廷面前,将他手里的书抽走,有些烦躁不安地翻了翻,道:
“《大学》?你如今已参与朝政,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未免有些本末倒置吧?”
贺景廷垂首答道:“儿臣在浙北时自学了四书,母后是怕儿臣自己的理解有误又得不到纠正,日后一错再错,恐丢了皇家脸面。”
既然他已经说到了皇家脸面的地步,贺成衍也不好找再追究些什么,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对此存了些许震惊。
先前他以为这孩子在浙北游荡这么多年,定是吃不饱穿不暖流落街头,为了谋生顶多去卖点体力,去码头搬搬货什么的,能活下来就已经算走运。
没想到人被沈琴央弄回来,不仅看着体体面面,并无丝毫市井小民没有见识的样子。谈论朝政,与朝臣交往,竟比那几个从小到大养在宫里的正经皇子都游刃有余。
本以为这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给自己撑点场面罢了,内里必定还是个草包。没想到,他从前竟自己学过四书,虽然理解有些许偏差,但以他的出身,能有意识地去学这些已是十分不易。
贺成衍自己少年时便常常被学究赞叹聪颖,有天纵之才,但单凭自己的认知去理解大学之道,论格物致知,还是觉得十分晦涩艰难。
面前的孩子不过十六七的少年,竟莫名令贺成衍产生了忌惮之心,甚至,还有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妒色。
“再怎么勤学,就算是亲生母子,都到了这个时辰还共处一室也不妥吧?他刚进宫不懂规矩,难不成皇后也没分寸?”
贺景廷拱手道:“父皇息怒,屋门不曾关上,母后身边的白芷姑娘也一直在旁,儿臣自认为与母后没有逾矩之处。”
贺成衍冷笑一声,“有没有不是你说的算的,这里也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他根本不屑于同贺景廷多说些什么,径直走向沈琴央,一把抓住了她藏在袖中苍白而纤细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她。
沈琴央耐着性子同贺景廷说话的样子刺痛了他,那声音温和而平静,贺成衍已经很久没有听她这样对自己讲话了。
他的皇后,看上去还是如此地年轻而美丽,从门外往里望的时候,她坐在和贺景廷面前并不像他的母后,更像是他的长姐。
贺景廷也一样,哪怕他一直刻意隐去自己的锋芒,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加的沉稳,也依旧盖不住身上那股子少年意气。
而这几日贺成衍自己却常常觉得力不从心,他从未想过也许是因为自己开始变老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晨起束发时,宫人遮遮掩掩地为他藏起的那几缕白发,并不全是因为终日操劳。
见沈琴央面上闪过一瞬间的厌恶之色,贺成衍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怎么?朕同你说话,不及你和这个年轻儿子讲经论道谈得畅快?”
沈琴央向来是不会表露太多情绪的,却在贺成衍的钳制下皱紧了眉头。那只抓着她的手不断在收紧,仿佛非要掐断沈琴央的手腕才肯罢休。
“你喜欢舒王,朕把他抓了关起来,结果现在皇后又喜欢上瑞王了吗?”
“贺成衍!”
也不管身边跪着瑟瑟发抖的白芷和站在一旁的贺景廷,甚至院里跪了一地的宫人,沈琴央怒而直呼他的大名道。
但贺成衍早就被冲昏了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愤怒,明明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沈琴央与这个便宜儿子逢场作戏,为了瞒过她擅自出宫的事实,但两人的默契就已足够令他不悦。
“说到痛处了?真是替朕的那个弟弟可惜啊,也不知道他现在蹲在暗无天日的牢里,知不知道你正与瑞王挑灯夜读...”
沈琴央闭了闭眼,“陛下若是想用蛮力逼迫臣妾承认行此不轨之事,恕难从命。”
“你以为朕不敢?”
贺成衍手上的力道陡然攥紧,沈琴央吃痛惊呼,男女之间的力量本就悬殊,就算沈琴央能反抗,她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皇帝怎么样,不然只会被贺成衍再次利用起来,古往今来何时有皇后重伤皇帝的先例?
“父皇。”
贺成衍强硬而不容拒绝的手臂被轻轻搭上了一只半握着的手,他顺着那只手看去,竟是贺景廷站了出来,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父皇收手吧,您大概也不希望明日朝堂之上,有人非议皇后手腕上的淤青吧。”
贺成衍眯了眯眼看他,“若不是当年心慈手软,早就把你这个野种弄死在浙北不知道哪条阴沟里了,现如今你仰仗着皇后进了宫,就以为能不把你老子放在眼里了?”
在浙北与母亲被贺成衍追杀的那段日子是贺景廷最不愿意提及的,更何况他们能逃出生天也绝不是因为贺成衍的心慈手软。若没有苏柔的聪慧警觉和未雨绸缪,贺景廷才是真的会死在浙北无人问津的角落之中。
但他还是带着笑,恭顺t道:“父皇天恩如此,儿臣才更要为父皇着想。今天院子里下人大多都在场,这种下贱的奴仆最是会烂嚼舌根的东西。若父皇真要在儿臣这里治罪于母后,又牵扯进了舒王,明日皇后被罚的事大肆传开,其中缘由自然也会不胫而走。”
贺景廷手上也用了些力气,“事关皇家颜面,父皇三思。”
贺成衍:“...”
三人僵持了一会儿,贺成衍冷哼一声甩开了沈琴央的手,力道之大险些将她推倒,幸而被贺景廷及时扶住。
“你们二人,倒是母子同心啊。”
这个动作无疑是在贺成衍方才强压下去的怒火中又添了把柴,他没有去看沈琴央的脸色,而是注视着贺景廷。
只见他用手臂轻轻揽着沈琴央单薄的肩膀,目色平淡地迎上贺成衍的眼神,不曾有半分惧色的眸子里有什么闪着冷光的东西。
贺成衍心中一凛,那是对权力的野心之火,在挑衅着他。
他太熟悉了,因为那就是他年轻时自己的样子。
心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怒意之下,不安之感竟油然而生,平心而论,贺景廷绝对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但他也是绝无可能的继承人。
即便贺成衍曾试探过沈琴央,主动示弱说他会让贺景廷做太子,但那也仅仅是试探。
原因无他,因为贺景廷的血脉,有献族人的血。
他绝不会允许一个亡国之后继承他的位置,就像当年的宗亲王在皇家筵席之上亲手斩断他登天的道路,原因,都是一样的。
没有贺家血脉的养子,和掺了献族血脉的杂种,他们何其相似。所以贺成衍才忌惮,因为他太清楚了,越不可能得到的,越是想要得到。
为此,养子和杂种都可以不择手段。
第86章 试探
“母后, 您没事吧...”
贺成衍怒而离去后,贺景廷扶着沈琴央慢慢站起来。
她身子太轻了,以至于他扶着她的时候, 手掌感受到她有些硌人的骨, 心里觉得像是抓着一只轻飘飘的风筝。
沈琴央站稳了身子,白芷把她搀了过去, 她不动声色的将胳膊从贺景廷手里抽走。
贺景廷苦笑一下——风筝的线, 他从来不曾有机会握在手中。
沈琴央:“这戏做得不错, 今日之祸虽不是件大事, 但的确是本宫疏忽大意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若不是你事先做出反应准备妥当, 皇后乔装出宫至晚方归, 的确够朝臣议论的了。届时再多辩解也落了下乘, 定然棘手不少。”
擅自出宫本不算什么大事, 但女子的身份摆在这, 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任她是皇后又如何?贺成衍在政治场上寻不到沈琴央的错处,便在她的声名上下功夫, 当时在西北时让蛮族人绑她, 打得就是这个算盘。
皇后声名狼藉,纵然有翻天的本事,也得被这块轰然坍塌的清白贞操牌坊活活压死。
今天,的确是多亏了贺景廷。
“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贺景廷垂首作揖,心中却因为她的一句无心的夸奖而产生微澜,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喜悦,但能帮到她,哪怕只是一件小事, 总也好过在她心中是个傀儡一般的废人。
他还想证明更多自己的价值。
“母后今日出宫,是为了皇叔的事吗?”
沈琴央凝眉看了他一眼。
感受到她眼神里的戒备, 贺景廷突然就想起来那时的浔江派山庄,沈琴央站在他生活的宅子里,第一次见到柳相叶的身份,自己开出要她杀了舒王的条件。
她那时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那是唯恐自己的东西被他人染指的表情,沈琴央有多在意舒王,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贺景廷温和道:“母后,现如今我和皇叔一样,已经是您的人了,所以...可以不要再这般防备我了吗?”
见沈琴央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放松,他叹了口气道:
“在浙北时我事先得到消息,知道舒王来找我只有可能是受了父皇的委任要杀我,我自然不希望他活着。全为自保,母后也要为此记恨我吗?”
“那现在呢?”沈琴央审视着他,“现在你就不想杀他了吗?”
这种时候,当然要一口回绝说不想,但贺景廷喉头微动,自幼说谎成性的人,竟因为沈琴央一句质问卡了壳。
“母后...就别再逼我对您说谎了吧...”
他不想再骗沈琴央,凡姓贺的人,他都巴不得杀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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