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心碎鸡丁
“皇嫂何故惊讶,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根本没死吗。”
贺成烨负手俯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沈琴央,看她因为受不了自己居高临下的视线而努力地想站起来,却因为那条病腿拖累着,只能强撑在蒲团上,无处发泄的力量令她微微颤抖着,眼中尽是怒色。
“贺成烨,你就应该死在南边。”
她并不介意在贺成烨面前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狠毒、决绝、充满了对背叛者的恶意。而贺成烨也欣然接受她的诅咒,笑道:
“我死了,皇嫂也就掉下城墙死了,我怎么能看着你去死呢?所以我努力在南边活了下来。”
其实沈琴央醒来后就知道了,那日她被罗萨推下城墙,接住她的人是贺成烨。哪怕醒来后没有一个人告诉她,那一身的松竹木香骗不了人。
但沈琴央还是恶狠狠道:“荒谬,南边根本没有战火,你是早知道赫函会背叛我,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藏了起来!”
贺成烨也不辩解,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听着。
“你找到崇多,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说动了他,让崇多不仅没有听从他父亲的命令,还倒过头来与你一同回京。你与贺景廷里应外合,他在宫内故意制造宫防疏漏将赫函放出去,并料定他一定会南下,想尽办法联系崇多与他会合。”
沈琴央冷笑一声:“可惜我们三人各怀目的一番筹谋,最后竟给你行了方便。朝廷的五千精兵,崇多带走的擎栾族人,浔江派潇山盟,到最后各方人马都成了你围城掌权的力量。贺成烨,我本以为这盘棋局里,你是最蠢的一枚棋子,没想到你竟是所有棋局之上的执棋者。”
贺成烨笑了笑,算是认下了所有,“皇嫂真是抬举我了。”
沈琴央强撑着从蒲团上站起来,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跪在背叛者面前。
“贺成烨,你到底要什么。”
哪怕走到今日,沈琴央都看不清贺成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掌权,那城破之日他当即就可以杀掉贺景廷自己坐上皇位。他本就是贺姓皇子,根本无需什么冠冕堂皇的由头就可以顺理成章即位,何苦忙活半天最后还是扶贺景廷上位,把他当作傀儡去排除异己。
贺成烨擦着沈琴央的肩膀走到香案前,抽了支香就着贺成衍牌位前的烛火点了,火焰在线香顶端烧起来,他轻轻一吹,随手插在了香炉中。
“皇嫂很聪明,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棋局,又怎么会看不破我想要什么?”
沈琴央看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她看过这双眼的明明灭灭,更看过里面盛着近乎疯癫的怒意。
“皇嫂再好好想想,御花园中你抢了我的猫,那当真是你我二人的初见吗?”
贺成烨一步步地走近她。
“我也许比皇嫂以为的初遇,更早认识你。”
不怪沈琴央一直以来看不透贺成烨的目的。因为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贺成烨。
像是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沈琴央反倒释然地笑了:“我知道了,既然贺成衍已经死了...”
她上前一步,迎上贺成烨的目光:
“下一步,你想要我死吗,贺尧。”
贺尧,十分陌生的一个名字,贺姓宗亲中,单名一字的只有那没被延续下来的一脉。贺成衍弑君篡位杀的那位先皇帝,《隐玉匣》中的反派暴君。
“很久没有人用这个名字叫我了,即便是上一世,也很少有人敢直呼其名。”
眼前的贺成烨在身份大白后已经全然没有了从前松散的气质,黑色的大氅衬得那张本该眉目含笑的脸肃穆而冷峻,生在帝王家与生俱来的威仪是刻在骨血中的印记,不加掩饰后张扬而狂放地四散开来。
恍惚间,沈琴央再次看到了那个被架空权力,身侧空无一人,逼到大殿中在大火里用一根白绫了此残生的暴君。
那时,自己就站在贺成衍身边,看着他死在了大火里。
十年过去,那人换了副皮相,眸子却还是那一双;映着火光,狠戾又决然。
“你猜的不错,夺回本该是我的权力,杀掉谋逆的不忠之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贺成烨缓缓地从袖中带出一柄卷轴,那竟是绣有龙纹的圣旨。
“按理说是要传旨之人宣读的,不过以你我的关系,就不必了。”
他随意得像是递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纸给沈琴央,殊不知上面的一字一句都是决定了她命运的枷锁:
“先皇后与先皇伉俪,德配坤元。自先皇龙驭上宾,朕不忍见先皇后悲痛无尽,念及追思之诚,特旨命先皇后随棺同赴皇陵,为先皇守陵以尽夫妻之情。”
待到将圣旨上的内容全部读完,沈琴央笑起来:
“贺景廷只是想将我圈禁在昭晨宫,你却要我守着贺成衍的坟头过完后半生。比起t来,还是你更懂得折磨人些。”
她将那卷圣旨扔在地上,过分苍白的面庞神色却坚毅,因而染上了些许血色:
“你不如杀了我。”
从沈琴央进入到这个世界,贺成衍就是她为了活下而拼命抓住的救命稻草。为了活,她倾尽心力,不惜做小伏低讨好于他,在宗亲王府睡在他身边的每一夜,她看着身侧熟睡的男人都要按下杀心和恨意才能勉强入睡。终于,贺成衍死了,现在却要她守着贺成衍的尸骨日日为他诵经扫墓,怎么可能!
“留在贺景廷身边,你可以是太后。守在贺成衍棺前,你可以继续做皇后。”
贺成烨看着她,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携刀入灵堂乃是大忌,况且是在先帝棺柩前亮剑,但他丝毫不在意。
“既然,你都不想做,一心求死...”
刀剑的冷光乍现,沈琴央下意识地后撤一步,贺成烨的佩剑已然出鞘。
“我便成全你。”
棋差一招,兵败便如山倒,有道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落子无悔,输了这一局,恐怕再无重新执棋的资格了。
愿赌服输吧,况且,她曾经做局杀了他一次。这次,也算是一命换一命,扯平。
沈琴央闭上眼前这么想着,预想中被利器抹去生命的刺痛并未袭来,却觉眼前火光渐浓。她睁开眼,灵堂烛台倾倒,他以剑划开黑暗,大火点燃了所有。
灵柩,牌位,包括...那一柄守陵的圣旨。
第103章 选择
深夜, 昭晨宫。
“竹苓,怎么样了?”
竹苓将手中夜里探路的灯笼熄灭,又把屋门严丝合缝地合上, 才谨慎地回过头看向屋内。
没有点太多烛火的寝宫内显得冷清, 平白还多了些鬼气。屋里只留有连翘一人,看她着急上火的样子, 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竹苓摇摇头, “娘娘, 跪着, 在灵堂。”
连翘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这个天气, 灵堂里又不设炭盆, 她的腿还没好, 再跪下去要出事的...”
竹苓向来沉稳, 哪怕顶着夜色潜出去独自打听了一圈消息回来,原本也是稳得住的。可现如今听到连翘这么说, 一时间慌了神, 眼里含泪就要朝着连翘跪下,急道:“娘娘,求您...救救!”
连翘连忙扶她起来,又从袖中抽了帕子给她亲手擦了泪。先不说自己从前和竹苓一同都是在沈琴央身边伺候的,连翘的尊卑意识本就淡薄, 更是没有让竹苓跪自己的道理。
现如今没有了白芷,沈琴央又身陷囹圄,竹苓能倚靠的只有她了。
连翘咬了咬牙, 上一次沈琴央孤身前往城楼处,为的就是不连累她们。可自己却没有保护好她的人, 让白芷白白地送了命。
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总不能一直躲在沈琴央的身后。
连翘握住竹苓的手,无比郑重道:“竹苓,你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救她出来。”
她想了想,继而灵光一现:“国丧期间,禁军宫中戒严,几个武职都会守在宫中,你去东极门找领将崇多,告诉他有人在昭晨宫等他。”
竹苓愣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连翘为何会认识擎栾族的小王子,有些担忧道:“擎栾,娘娘?”
相处了这些时日,连翘已经非常熟悉竹苓的说话方式,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安慰道:“你放心,先前我跟随娘娘曾去往松香山围猎,崇多王子曾对我与娘娘有救命之恩。现如今...怕是只有他肯帮我们了。”
竹苓点点头,随即便重新点了灯笼,再次离开了昭晨宫。
事关沈琴央的安危,她不敢耽误,几乎没过多久屋门便被重新敲响。连翘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崇多穿着一身普通侍卫的服饰,气喘吁吁一脸急色的样子。
看样子是一得知昭晨宫的消息,多问一句都没有便赶过来。连翘立马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她...怎么样了?”
连翘摇摇头,先请崇多进了屋。
“难为王子还记得我家娘娘,她现在处境艰难,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
崇多皱眉急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当初在西北我承诺过护着她,如今她遇险,我自然会信守承诺!”
连翘看似愁云惨淡地垂着头,实际上悄悄一瞥——那崇多的眼中诚挚之色溢于言表,甚至比当年在松香山时初见更甚。
她顿时放心了大半。
毕竟他父亲赫函最后背叛了沈琴央,连翘对他留下的这个小儿子也不能全然相信。
“娘娘现在跪在灵堂,瑞王...陛下没有指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她跪,直到娘娘自愿回到昭晨宫禁足!但以她的性格,是绝不会自甘步入牢笼的,我怕她这次要走极端...”
崇多皱了皱眉,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连翘姑娘,不是我不帮,只要是她的事,我必然是倾尽全力的。但现在的局面,恐怕你我都无能为力了。”
连翘急道:“这是何意?”
崇多道:“你可知道现在朝中掌权的是谁?”
连翘道:“瑞王登基后将先帝和皇后的人尽数拔除,自然是他独大专权,难不成还有谁能盖过他?”
崇多摇摇头否认道:“不,瑞王看似稳坐帝位,实际上已经同傀儡没有什么分别。京城之乱过后,朝中早已不是文臣的天下,谁掌握着兵权谁说的算。当时围城之际,瑞王的手里只有残败的禁军,即便后来南下的军队前来救驾,可实际上皇家军队早已不再听命于天子。”
连翘震惊道:“这...怎么可能?贺成衍在位时最忌惮贺姓的宗室子,还活着的几乎从未在朝中展露过头角,谁还能越过当时已是太子的瑞王夺得兵权?”
崇多就是与南下的皇家军队一道归来的,是谁他当然最清楚,于是没有绕弯子直言道:
“统领军队的是骠骑将军魏林,而魏林,从始至终都是舒王贺成烨的人。”
连翘皱眉道:“舒王还活着?”
崇多点点头:“嗯,当时父王命我带领一支军队南下偷袭朝廷派出去的军队,实际上是为了杀掉舒王。”
那时,已经决意背叛的擎栾族热血高涨,族人与中原皇帝的积恨并非一朝一夕,早就有人暗中拱火撺掇赫函攻打京城,可惜赫函始终犹豫不决。终于等到赫函想通决定起兵,自然是一呼百应。
而崇多是当时唯一持反对意见的人,不仅是因为他知道如若起兵,还留在皇城中的沈琴央有性命之忧,更是因为他清楚,这场起兵注定是失败的。
这一点,他在浙北再见到贺成烨时就明白了。
连翘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他刚经历了父亲兄长具丧的悲痛,不愿提及这些事,于是隐晦地问道:
“那...你最后为何不仅没有杀掉舒王,反而和魏林的队伍一道回京了?”
崇多直言道:“因为他告诉我,皇后...沈琴央,不属于这个世界。”
崇多还记得他刚到浙北时,接到的消息是浔江派北上之际会与魏林带领的皇城军对上。他盘算着等到两方打的差不多了,魏林的队伍寡不敌众遭受重创,擎栾再出现将其一举围剿便可以最小损失拿下舒王。
可他们压根没对上,甚至,魏林的队伍直接在南下的路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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