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说罢,快步离开,留下一袭青衫的男子。
避让的臣子们开始窃窃私语。
萧承面色如常地跨下马匹,一挥袖子,小马驹被拍了下,扭着马腚朝黎昭哒哒哒地凑近。
见黎昭不理它,它扭过脑袋“噗噗噗”,好像很生气,随即又哒哒哒地凑了过去。
还挺有灵性的。
不知几人身份的马场主,瞥了一眼少女和马驹,朝正在付银子的齐容与挤眉弄眼,“这追求姑娘呢,要眼疾手快,投其所好。客官替姑娘付了钱,姑娘还不得对你另眼相待!”
纯种千里马极其昂贵,等同于奢华大礼,在马场主看来,就是抛金撒银的阔绰之举,气派又迷人。
齐容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似乎听了进去。
两人相对而笑,马场主刚要拍个马屁,加大火候,夸他上道,却听青年阴恻恻道:“找零。”
马场主撇撇嘴,又忍不住翻个白眼,不情不愿给不吃这套的青年找零。
齐容与牵着自己挑选的黑马转头,发觉黎昭真没有买下小马驹的意思,又见天子也没有替她付钱的意思,不由有些可惜。
那匹小马驹加以喂养驯化,会成为一等一的千里马。
啧。
正当马场主准备去说服黎昭出银子买下小马驹时,当头挨了一下,他下意识接住,不解地看向丢过钱袋子的青年,随即眼睛一亮。
“客官,上道!”
马场主捧着钱袋跑向黎昭,眉飞色舞不知说了什么。
黎昭睃趁那人一眼,又环视一圈,与站在不远处的青年对上视线。
一个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一个耸耸肩,不确定自己是可惜那匹马驹,还是怎样。
片刻,名“花”有主的小马驹美滋滋跟在黎昭身后,身上带着朵红绸花。
马场主还主动给一大一小两匹马提供了备选名字,大的叫风驰,小的叫电掣。
多般配。
完全没注意到坐在茶棚里淡淡看向这边的皇帝陛下。
可即便注意到也不知对方的身份,当然是谁付银子谁是爷了。
同样微服出行的内廷大总管曹顺,与一众侍从面面相觑。老宦官擦擦虚汗,摸不准天子的心思。
是单纯出宫来选马匹的,还是为黎昭而来啊......
板着脸表情淡淡的天子,脸上既没表情,又将心情尽数表露在了脸上,只因老宦官打天子出生就陪在周围,风雨二十载,比旁人更了解天子一些。
也只是一些。
须臾,慧安长公主牵着一匹骏马走向茶棚,憔悴多年的女子洋溢的朝气深深触动了曹顺。
老宦官笑眯眯,小心叹了句:“殿下瞧着多开心啊。”
萧承也看向自己的长姐,面容有所舒缓,吩咐摊主再沏一壶茶。
马场的茶水大多粗制,可气氛烘托在此,轻松惬意,再粗制的茶也能品出甘甜。
长公主拉着黎昭入座,又招呼着齐容与过来一块歇息。
齐容与是皇家的座上宾,慧安长公主自是持了礼待之心。
四人在喧哗热闹的氛围中围坐一桌,隔壁桌的食客大多在谈论马匹,有说有笑,还有大骂马场主是奸商的,其余知晓萧承身份的官员和子弟根本不敢靠近茶棚。
难得出宫一趟,算是郊游,还有所收获,慧安长公主只觉得浑身舒畅,她看向站着的曹顺,笑问道:“本宫记着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馆子,叫......福锦记,可还在经营?”
曹顺立即派人去查。
慧安长公主的邀约,三人都没有拒绝,各有各的缘由。
黎昭身为臣女,又对长公主掺杂同情和感激,即便不愿与某人有所接触,也不能婉拒。
齐容与是朝臣,更不能当众拂了皇家颜面。
至于萧承,天上彩云也飘不进他的心里,探知不出端倪。
第16章
饮过茶,几人离开马场,按着侍卫的指引,一路向南行。
福锦记虽离马车不远,但附近没有官道,较为崎岖,只能步行。
萧承和长公主走在前面,黎昭和齐容与跟在后头。
两拨人莫名拉开一大段距离。
其余侍从默默护驾。
黎昭牵着胸前系着红花的小马驹,看向同样牵着马匹的齐容与,“我与卖家没打听出价钱,你破费多少,我补给你。”
马场主为了帮齐容与抱得美人归,说什么也不肯对黎昭透露价钱。
想起马场主挤眉弄眼的贱贱表情,齐容与好笑地摇摇头,“算了,当我补给侯爷的见面礼。”
上回送去拜帖,正巧遇见老侯爷,还没来得及送出见面礼。
黎昭觉得不妥,可任她怎么询问,就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无意瞥了一眼青年腰间的竹鞘剑,黎昭想起自家有一块尚品磨刀石,价值连城,不如投其所好,抵消了这份人情。
每个武将,都有珍藏的磨刀石。
后头的小马驹到底是月份小,跳脱调皮,扭着马腚一颠一颠,时不时撞一下旁边的高头骏马。
齐容与闻声回头,想起马场主给两匹马取的名字,风驰与电掣,忽而有种莫名的情绪席卷而来,他皱皱眉,不懂这种欣悦又空落落的感觉从何而生。
路旁的溪流融化开,潺潺不断冲刷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水流环山,相依相伴。
身侧的姑娘安静地走着,耳边一缕微卷的碎发来回拂过白皙的脸颊,静中有动,汇入冬日的山水画中。
后头两人陷入沉默,前方的姐弟也不再交谈,四人安静地走着,周遭充斥风撼树木的飒飒声。
片片枯叶经风吹起,萧承没去注意留在长姐肩头的枯叶,倒是注意到斜后方黎昭的发髻上粘黏了一片,颤巍巍风吹不去。
衣袂下的手不自觉摩挲了下,他收回视线,长眸不再只有清冷,泛起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涟漪。
俄而,一行人抵达取名福锦记的馆子。
萧承望一眼泛旧破损的匾额,意味深长凝了一眼已走进门槛的长姐。
多年前,他无意捡到落在长姐嫁妆外的手札,厚厚一本,摊开的两页纸上,记录着长姐年少时与竹马来此用膳的场景。
那时年纪尚小,不懂情爱的长姐与情窦初开的竹马,度过了一段难忘的青葱韶华。
在接长姐回宫前,萧承曾派人去打探过那个“少年”如今的处境。
只能说,有些遗憾终成遗憾。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①。
蓦地,像是潜意识有所触动,他转头看向站在斜后方的黎昭,却在黎昭看过来时,稍稍偏转视线。
黎昭不明所以,不懂他在看什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鬓,摸到一片枯叶,夹在指尖。
一旁传来齐容与清越的笑语:“柿柿如意。”
“嗯?”
“柿子叶。”
黎昭才懂他用了谐音,不禁露出笑意。
谁不喜欢好彩头呢?
店内传出老掌柜与长公主叙旧的声音,有些激昂,有些感慨。
“是你啊,女娃娃,好多年不见了!”
“是啊,伯伯,许久不见。”
“嫁人了吧,是......与你常来的那个少年郎吗?”
屋外的三人没再听到长公主的答话,女子以沉默回答了老掌柜。
萧承率先迈开步子跨进门槛。
黎昭和齐容与先后跟了进去。
馆子不大,十副桌椅,除了他们,没有其余食客。
慧安长公主带着三人坐在以前常坐的位置,像是东家招呼着客人。
有老主顾登门,老掌柜亲自掌勺,做了几道拿手好菜。
是记忆中的味道,慧安长公主朝老掌柜竖起拇指。
有些味道以为模糊遗忘了,可一旦接触,熟悉感会自现。
怀旧不可怕,可怕的是美好不复存在。
三旬的女子低头咀嚼着饭菜,一度哽咽,她低着头,攥紧筷子。
黎昭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失意的人,至少,那个竹马少年郎在她心中留下了美好的记忆,或会支撑她走完余生。
可余生还那么长,谁又说得准呢。
气氛一度低沉,萧承历来是个沉闷的性子,不止没有哄过人,也不擅长与人谈心,早在九岁登基前,喜、怒、哀、惧、爱、恶、欲,就被现实削得片甲不留。
帝王情绪不可外露,再苦再痛也不行,是先帝、太后和三师交给他的道理。
倒是齐容与在感受到一桌子沉闷氛围后,笑问老掌柜,“掌柜的,有酒吗?”
“有,自然有。”老掌柜打开一个大酒坛,舀出棕黄色酒水,又撒上干桂花,端到四人桌上。
齐容与给其余三人舀酒,最后满上自己的酒碗,“世间大多不如意,唯有美酒解忧愁。”
他没劝人饮酒,自顾自品尝一口。
是桂花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