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陛下,大笺使臣汤莫德求见。”
大笺使臣汤莫德上前一步,以大笺那边的方言行礼请安。
萧承没?应声?,汤莫德自顾自直起腰,拍拍手?,让下属奉上丰厚大礼,开门见山,再次求娶慧安长公主。
萧承向后靠去,十指交叠在搭起的腿上,从忧郁变得阴郁。
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曹柒会意,朝昂首挺胸的汤莫德淡淡道:“客随主便,汤大人来到大赟皇城,就该使用大赟的官话。”
汤莫德笑笑,用大赟官话,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说辞。
“我朝陛下为修两国邦交,特为七皇子求娶和?离的慧安长公主。”
使臣加重“和?离”二字,无非是?在强调,和?亲一事上,是?大笺吃了?亏,头?婚的七皇子就算嫌弃也会接纳二嫁的长公主。
殿里没?有燃起连枝大灯,黑漆漆、静悄悄的,使臣不懂堂堂一朝天子为何这般拮据,但更为笃定?自己?奉命携带的聘礼够丰厚。
珠翠罗绮、山珍海味、古玩典藏,琳琅满目。
萧承从宫外回来本就带了?一股子暗火,这会儿更烦闷了?,他一改青衫表面温和?,曲起修长的手?指扯了?扯衣襟,“朕与大笺订立了?十年休战之约,让两国边境的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并没?有结交之意,何来和?亲意愿?”
使臣煞时?冷脸,只听御案前的大赟皇帝又道:“大笺若是?破坏约定?,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毁约,朕不会眼里容沙。”
萧承取出玉玺,高高捧起在眼前,轻描淡写的,“那就打。”
使臣冷了?语调,“我朝有意与贵国以和?亲的方式修复关系,对两国而言是?好事。大赟皇帝陛下何苦执拗,区区一个和?离的长公主都舍不得送出吗?”
区区一个。
和?离的。
萧承哂笑一声?,阴恻恻的,流露出了?鲜少示人的一面,不再抑制阴鸷。
“曹柒,朕之前与你说过,和?亲一事,不会再重复第?三遍,如今已是?第?三遍,大笺使臣听不懂人话,该当如何?”
曹柒默了?默,秀气的眉宇风云变幻,躬身一揖。
使臣不明所以,仍昂着头?颅,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更遑论平日里。
可他笃定?错了?,大赟的皇帝陛下的确没?有要了?他的命,却削了?他的一只耳朵。
当鲜血染红手?心,使臣瞪大眼睛,惨叫连连。
鲜血迸溅在大笺所谓的“聘礼”上。
曹柒收起匕首,命侍卫将使臣连同“聘礼”一并抬了?出去。
大殿上回荡起萧承低沉的嗓音,久久回荡在使臣的另一侧耳畔。
“转告大笺皇帝,大赟女子不和?亲,一再恶意求娶,等同挑衅,朕可单方面撕毁休战约定?,举兵攻入大笺皇宫!”
当大赟女子不和?亲的消息传遍朝堂内外,大赟的朝臣们对这位年少登基的年轻帝王增了?敬畏,各户闺秀增了?敬意,有些还掺杂了?倾慕。
先帝在位时?,时?常指派皇女、臣女去往他国和?亲,自古和?亲女子,多半命运多舛,可先帝常说,享受家?族荣耀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矫情不得。
为避免和?亲,不少高门大户早早替女儿定?下亲事,反倒是?皇女没?有退路。
消息传到黎昭耳中时?,黎昭正在听黎蓓倾诉苦水,是?关于黎凌宕在外私养外室的烦心事。
黎蓓不禁感叹,“陛下有此魄力,必名垂青史。”
黎昭知道萧承日后会成为明君,但看黎蓓不吝赞赏又小心藏情的模样?,不由笑问:“蓓儿喜欢陛下?”
黎蓓花容失色,赶忙摇头?否认。
她?怎敢与嫡姐相争,也只配吃点渣滓,做嫡姐用来固宠的工具。
这是?佟氏灌输给她?的,面上多听从,心里多委屈。
可嫡姐争了?多年,打动过陛下吗?若一开始就换作她?......
“姐姐别打趣小妹了?,小妹惶恐。”
黎昭拿起竹签插了?一块雪莲果送入口中,单手?撑头?几分慵懒,闭上眼,无心去管他人闲事。
黎蓓找她?倒苦水,必然是?受佟氏指使。
佟氏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平日咋咋呼呼,管东管西,关键时?候直不起腰。憎恶外室,就去拆了?那脂粉味浓的温柔乡,再甩给黎凌宕一纸休夫书好了?。整日哭哭啼啼的,指望他们爷孙去做恶人,自己?做那个接纳夫君回头?的重情之人,算盘是?真响啊。
看黎昭过于冷漠,黎蓓气闷又不解,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她?的手?臂,带着试探,“姐姐近来怎么了??可是?觉得小妹哪里做得不妥?咱们姐妹连心,别生分了?呀。”
哄人的语气染了?哭腔。
黎昭睁开眼,抚了?抚她?的发顶,“真要我插手?的话,可能覆水难收,蓓儿和?婶子还是?考虑清楚为好。”
那温柔的语气一如往常,眸光毫无真情流露。
似乎也不在乎叫黎蓓看出端倪。
等黎蓓失魂落魄地离开,黎昭站在窗前,越过露天挑廊,看向走进?游廊的义妹。
想是?去与佟氏商讨对策了?,再顺便议论议论她?的态度变化?。
她?们越急,黎昭却越淡定?。
正月廿四这日,黎昭收到宓府的请帖,是?府中六小姐及笄礼的邀请函。
及笄礼定?在二月初一。
宓府家?主官居工部尚书,与黎淙是?至交好友,也是?黎昭重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位故人。
黎昭虽与宓府小姐们没?多少来往,但宓老尚书的面子还是?要给足的。
送礼也要讲究投其所好,黎昭稍作打听,得知宓府六小姐喜欢荷花,还在闺房所在的庭院内挖掘了?一片池塘用以种植荷花,黎昭便想着为其打造一套荷花样?式的首饰。
为显示诚意,黎昭约了?一位店铺巧匠,于次日后半晌在店里商讨样?式。
原本有说有笑,气氛和?乐,却好巧不巧,遇到了?前来挑选首饰的俞嫣。
俞嫣与家?中长兄前来,出手?阔绰,一进?门就打赏了?一众伙计。
轮到坐在窗边的首饰匠,她?睇了?长兄一眼,俞大公子随手?抛去两枚银锭子,砸在图纸上。
俞嫣是?店里常客,首饰匠哪敢得罪,捧起银锭子点头?哈腰。
俞大公子扯过一把玫瑰椅,大咧咧坐下,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晃了?起来,腰间?一把带鞘佩刀,自顾自彰显习武侠气,“呦,是?黎妹妹啊,抱歉啊,我还以为是?店里的女工,这才多赏了?一枚银锭子。”
首饰匠尴尬地递还一枚。
险些被?银锭子砸中的黎昭看向俞大公子,“大公子不是?该一视同仁,赏银每人一枚,怎么其余都用铜板代替?是?舍不得破费还要故意摆阔绰吗?”
俞大公子反讥道:“这不是?没?认出黎妹妹,把你当成店里的美娇娘了?,美人嘛,以色侍人,自然该多得些。”
“你!”
一旁的迎香气得牙痒痒,忿忿又怂怂。
俞大公子看都没?看迎香一眼,视线在黎昭身上游弋,“前些日子,家?妹和?黎妹妹发生冲突,今日既然遇上,卖我个薄面,握手?言和?如何?”
坐在不远处的俞嫣头?一扭,嫌弃至极,谁要和?她?握手?言和?!
黎昭将图纸折好,递给尴尬杵在一旁不敢落座的首饰匠,“抱歉,大公子的面子不够。”
说罢,带着迎香向外走。
俞大公子磨磨后牙槽,夺过首饰匠手?里的画纸,摊开来看,啧了?一声?,“可真土气。”
然后一点一点揉成团,抛出门外,正落在黎昭脚边。
迎香气得跺跺脚,可对方是?皇亲国戚,可不是?她?能得罪的,只能弯腰替小姐拾起纸团,却被?一人抢了?先。
那人不是?黎昭,而是?偶然路过的齐容与。
刚刚散值离开大都督府的男子站在黎昭身边,摊开图纸仔细观看,随即看向屋里的俞家?兄妹,朝黎昭笑了?笑,“样?式不算新颖,但看着比他们头?上的发饰好看多了?。”
黎昭睨了?多日不见的青年一眼,故作正经地点点头?,“对比之下,他们的更土气些。”
齐容与狭长内双的眼微弯,拿着图纸走进?铺子,居高临下地看向坐着不动的俞大公子,摊开图纸,道:“土而不自知就不好了?,借鉴借鉴?”
只怪青年身量太高,俞大公子又不愿起身降了?身价,只能伸长脖子,扬起脸,“这不是?鹫翎军新帅么。”
“我这么出名吗?”
“小九爷名声?鹊起,在皇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下俞骋,幸会。”
齐容与笑笑,面庞笼在入窗的光缕中,别样?舒朗,“没?听说过。”
俞大公子皮笑肉不笑,自报起家?门。
太后的娘家?人,岂容他不给颜面!
怎料,齐容与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初来乍到,只结识了?有为之士,还没?轮到平庸之辈,抱歉啊,且等等。”
俞大公子从未见过如此不识抬举的人,气得脸色通红,使得本就油光满面的脸快要溢出猪油膏了?。
仗着有太后姑母撑腰,作威作福惯了?的富家?子弟,哪忍受得了?被?人一连多次拂了?颜面,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一气之下,握住刀柄,拔刀出鞘寸余。
可下一瞬,刀柄尾端被?人重重一拍,刀身当即回鞘。
齐容与附身,一手?撑在他的椅背上,一手?按住他腰间?刀柄,似笑非笑:“我最烦别人跟我比刀法,比剑可以,我不如你。”
比剑可以,我不如你......俞大公子总觉得这话有些歧义,带了?谐音。
比剑,比贱?!
被?对方气得牙痒痒,偏偏刀柄被?压制,刀不得出。
两人暗暗较量起气力,俞大公子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脸色胀红,却怎么也拔不出刀。
反观齐容与,面不改色地压制他的刀柄,四两拨千斤。
两人实?力相差悬殊,一招分高低。
可俞大公子自小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等窝囊气,即便憋红了?脸,额头?青筋直蹦,仍不肯示弱。
还有闲暇精力观察他脸色的齐容与耐性十足,跟逗炸毛的鸟似的。
等青年闲庭信步地走出店铺,之前的图纸已交到首饰匠手?中。
他没?去理会屋里呆坐怀疑人生的公子哥儿,以及失了?颜面小脸煞白的表姑娘,而是?走到黎昭主仆面前,看一眼天色,“忙不忙,一起用个膳?”
看到他,黎昭眼前闪过蓊郁修竹,与寒梅一样?傲霜斗雪,又多了?浩然正气。
“贵府不提供伙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