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书生下意识接住银子,先是一愣,又摇了摇头,“公子懂酒,但?我酿的酒有市无价,逢有缘人。”
有市无价......齐容与读懂他的意思?,三文钱不是一葫芦酒的价钱,而是书生的处事心态。
春未苏醒,夜深景凋零,简陋的小?酒铺因?书生的一句话有了别样的氛围,好像品酒的欲望都高涨了。
齐容与没强求,又仰头灌了一口,朝书生晃了晃酒壶,“好酒。”
说完,牵起马离去,优哉闲适,像是自处在山水田园中,心纳叠嶂百川。
书生会心一笑,给自己舀了一碗酒,以酒交友,哪怕只是匆匆一面,日后?再不相见?,一瞬的惊鸿瞥足矣。
酒铺逼仄,落魄贫寒,唯有美酒证我富足。
可没等书生饮口酒,方想起手里?还揣着那枚银锭子,他一瘸一拐地走出酒铺,朝走远的齐容与高声?道:“公子,你的银子。”
齐容与懒懒回?头,“存在店里?了,每次打酒从里?面扣除便是。”
书生目送一人一马消失在薄薄雾色中,刚转身?,就当头挨了一板栗。
身?穿枣红色布裙的妇人双手叉腰,恶狠狠道:“你脑子进水了,三文钱一葫芦酒,接济要?饭的呢?真读书读傻了?”
书生偷偷藏起银锭子,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见?状,妇人更气了,恨铁不成钢,“你腿瘸了,以后?考得功名,也是举步维艰,别再一副读书人的傲气模样,给谁看啊?未婚妻都被俞家大公子抢走了,傲气个什么劲儿啊?务实些,人生啊,铜臭味远多于书卷味。”
“大嫂说得是。”
妇人翻个白眼,走进屋子又继续责骂自己男人去了。
两兄弟都是闷葫芦,只是名叫崔济的书生更沉闷些。
济,四声?,寓意成就功业,是崔家夫妻对小?儿子的美好祝愿,可崔济觉着自己完不成已故爹娘的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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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容与回?到伯府,夹着谢礼从马厩出来,迎面遇见?一大一小?两个话痨子。
老将闻着酒味找来,斜一眼青年腰间的酒葫芦,苍蝇搓腿道:“有好东西。”
齐容与失笑,将酒葫芦抛给他,“狗鼻子啊。”
酒瘾上头,老将急不可待,“葫芦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可对嘴儿喝了。”
“你留着吧。”
齐容与夹着谢礼越过他们,却被小?童拦下。
“府里?今儿收到夫人寄来的细软,都被我放在少将军的房间里?了。”小?童闻着酒香,奈何年纪尚小?,公子不准他饮酒,“夫人还让信差捎了句话,说细软里?有几匹难得的浮光锦,是留给儿媳妇的,让少将军尽快相看合适的姑娘。”
齐容与捏了捏鼻骨,“醉了醉了。”
“一提婚事,公子就扯东扯西。”小?童摆出看破也要?说破的架势,鼻孔朝天,牛气哄哄的,“我让信差捎了回?话,说少将军注定是光棍子,根本娶不到媳妇,急不得的。估计要?不了多久,夫人就会提刀杀来皇城。”
品酒的老将嘿笑一声?,“瞧他牛气的。”
齐容与像拔萝卜似的将小?童提溜起来,抡臂一丢,掸了掸指腹,大步离开马厩,等回?到卧房,看着满桌子堆放的罗绮绸缎,一眼锁定在犹如月光流动的浮光锦上。
千金难求,并不夸张。
他抚着“月光”,折服于织工们巧夺天工的手艺。
稍后?,他郑重打开谢礼的盒子,取出里?面的护心镜。
为?将者,上阵杀敌,当仁不让,在兵刃相交中,一块小?小?的护心镜或许能起到保命的作用。
黎昭将此作为谢礼送给他,是为?了祝福他平平安安吧。
齐容与拿起护心镜放在烛火下仔细打量,突然?想到什么,扯过一段浮光锦盖在护心镜上。
心镜如月,锦如光,月光相映,皎洁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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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烟雨蒙蒙,浓云缕缕坠天边,没有一丝晨光。
黎昭受骆氏之邀,去往那边用膳,正?遇前来给骆氏请安的黎杳。
与黎昭不同,黎杳是骆氏的亲孙女,每日晨昏定省必不可少。
骆氏有意缓和她们的关系,这才?邀黎昭前来用早膳,备的饭菜也都是黎昭喜欢的,讨好之意再明显不过。
黎杳气嘟嘟瞥眼,漂亮的脸蛋鼓成了小?笼包,惹笑了黎昭。
“笑什么笑?”
“笑你。”
“我哪里?好笑?”
黎昭隔空指了指她的嘴角,“有米粒。”
黎杳蹭了蹭,发现被黎昭所骗,登时胀红了脸,“有意思?吗?”
“挺有意思?的。”
黎杳发觉,近来嫡姐对她的态度变了,诡异的和善。嫡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每次都不分青红皂白偏心黎蓓,对她没有好颜色。
吃错药了不成?
骆氏趁热打铁,“今晚临街赵家搭戏台,请我过去,你们没事忙的话,也去凑凑热闹。听说请了俞家班的台柱子小?翠丽。”
俞家班......黎昭若有所思?,太后?是出了名的爱听戏,娘家便兑了一家戏班,取名俞家班,台柱子小?翠丽也对得上。
想起俞家兄妹的嘴脸,黎昭觉得扫兴,“我今晚有约,不去凑热闹了。”
嫡姑娘的事,庶出一脉不可乱打听,这是府中规矩,骆氏没勉强,笑着聊起小?翠丽的风月事。
“听说生得美艳动人,嗓子如黄鹂,早早被一户人家定下了,却遭俞府大公子截胡。”
看两个姑娘都有兴趣,骆氏继续道:“小?翠丽的未婚夫是个书生,也是个硬骨头,拒绝了俞府大公子的百两补偿,非要?去俞府讨公道,被俞府扈从打断了腿,幸得国子监祭酒邱先生路过,将人救下。”
黎杳咽下一个小?麻团,有点噎得慌,喝口水,拍拍胸脯,“那小?翠丽呢?”
“自然?是跟了俞府大公子。”骆氏唏嘘,“是个朝三暮四的,认钱不认人,只是可怜了那书生。”
黎杳忿忿,狗男女。
黎昭早已听过这些风声?,没有黎杳反应剧烈,不过那位国子监祭酒邱先生可大有来头,是萧承三顾茅庐请出山的大儒。黎昭隐约觉着,这件事会有后?续。
傍晚小?雨,淅淅沥沥,久久不歇。
一把油纸伞,撑在女子上方。
雨润伞面,雨珠成线,滴落在单手背后?的男子肩头。
黎昭推了伞柄几次,想要?均分纸伞,却被齐容与一次次拒绝。
约定相会的路上,女子带伞,男子没带,才?会有此刻情形。
风餐露宿久了,并不在意一点毛毛细雨,齐容与甚至想要?黎昭单独撑伞,可黎昭不依。
“你再这样。”又一次将伞柄推向齐容与,黎昭站定在青石板路上,仰头嗔道,“咱们一起淋雨。”
说着,就要?走出伞底,被齐容与拽了一下臂弯。
很?少与年轻女子打交道的小?将军败下阵来,正?了正?纸伞。
其实,一把油纸伞是可以为?两人挡雨的,只是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两拳的距离。
黎昭满意了,指了指街道尽头的江边,“我订了一艘画舫,就停在岸边。”
一路上,齐容与都没有询问用膳的地点,全凭黎昭做主,无论饕餮美味还是清淡小?菜,只要?与黎昭共进,都能吃出悠然?自得。
美味,有时候也是一种感觉。
齐容与低眸,不知不觉中,又将纸伞歪向黎昭。
两人来到岸边,恰逢三、五簪花小?娘正?在陪一个蒙住眼睛的锦衣公子哥嬉戏,娇呼和娇笑汇成箭雨,路人见?之避让,直呼世风日下。
公子哥沉浸在胭脂香中,才?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在扑空一个逃跑的美人后?,又转过身?,去扑另一个。
当他摸黑靠近黎昭时,闻到一股清香,也不管是否是自己的人,兴奋地嘟起嘴索吻,美人美人地叫了起来,被齐容与用纸伞顶住圆滚滚的肚子。
青年一手抵住公子哥的大肚,一手摊开,撑在黎昭的头顶,为?她遮雨,语气寻常含笑,“转身?十?七步,有美人在那里?。”
听到陌生的声?音,公子哥咧嘴笑,还竖了竖大拇指,路人嫌弃他寻花问柳不正?经,还是这个声?音清越的年轻人上道。
“赏。”
随口吩咐小?厮打赏,公子哥转过身?,默数到十?七,本以为?会抱个满怀,哪承想踩了空,“噗通”一声?掉进江水中。
“少爷!”
“啊,少爷落水了!”
场面一度混乱,黎昭睨了一眼浑身?散发浩然?正?气的齐容与,这人报复心还挺强。
待落汤猪似的公子哥被人拉上岸,扯下蒙眼的红绸,气冲冲跑到两人面前,却在瞧见?黎昭的一瞬,瞠圆眼睛,立即换上谄媚的笑,“博美人一笑,值了!”
听他口音,不是本地人,应是刚来皇城不久的商贾子弟,否则也不会认不出两人的身?份。
黎昭觉得辣眼睛,想要?走远,却被齐容与握住臂弯,扯到身?后?。
齐容与挡住黎昭,与突然?变脸的公子哥对视,恭维道:“兄台看着腿短,实则一点儿也不短,十?六步刚刚好,是小?弟疏忽,才?让兄台迈出十?七步踩空了。”
听似恭维的话,怎么那么不对味儿呢?
公子哥思?忖片刻,怒目圆睁,有种被戏耍的感觉,“那你要?怎么赔罪?!”
随从和簪花小?娘们排成一排,人多势众。
齐容与面不改色,“兄台想怎么补偿?”
公子哥翘起大拇指,指向停泊在岸边的两艘画舫中的一艘,“让美人陪我登画舫。”
“换一个要?求吧。”
公子哥虽是初来乍到,但?观两人穿着,非富即贵,倒也不敢太过肆意,他重重一哼,指向岸边的长颈壶,“投壶会不会?十?支箭,投准了就一笔勾销。”
“十?支全中,那有点为?难人啊。”
“那你就跳下水,再叫老子三声?九爷。”
这话逗乐了齐容与,在他面前,还没第二个九爷呢,“不如这样,赌把大的,若我射偏一支,叫你三声?九爷,再奉上三十?九两纹银赔罪,若我十?支全中,你只需反过来喊我三声?九爷如何?”
三十?九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一个店小?二一年的薪酬超不过十?两碎银子。
公子哥被赌注吸引,仅狐疑片刻,就点头答应了,吩咐小?厮取来十?支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