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阿忘乌龟挪步式地慢慢挪, 挪到门槛处阿忘停了下来, 有些怯怯地说:“玉哥, 我平时是不是吃太多东西了, 童养媳是不是不该吃那么多。”
阿忘有天跟王春春玩的时候, 听到张氏训斥丽姐儿,骂得可难听了。阿忘虽然贪玩,但也是真心想要帮忙的, 可是总是干不成, 反而添麻烦。
霍二蛮听了, 眉头一拧道:“谁在你跟前乱说话,你别听那些人的,他们就是嫉妒。”
“他们自己没本事,才会欺负小的,我可不这样,你爱吃多少吃多少。”霍二蛮说完道,“还愣着干啥,小脸冻通红,还不快进屋。”
阿忘两眼弯弯,也不沮丧了:“玉哥最好了,大哥也最好,我要吃得饱饱的,想吃多少吃多少。”
阿忘走进屋,想去拿糕点吃。可又觉得一个人吃不太好,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等大哥回来了再吃,能吃到的!不急不急,阿忘不急。”
阿忘攥着小拳头,给自己鼓鼓气后烤火去了。
霍二蛮把院子里的冰铲了个大概,手冻得通红,也赶紧收了铁锹进屋了。
过了几天,丽姐儿的死才在村子里传了开来,说是被狠心婆婆打死的,坟都没一个,拖到山里丢山洞了。
那婆婆还哭喊着赔钱货赔钱货早知道就卖给花街,偷吃东西还敢死,下辈子也活该贱命。
王春春对丽姐儿的死懵懵懂懂,娘一直骂着,她也跟着骂了几句赔钱货,谁知她娘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也是个赔钱货,给老娘把衣服洗了。那小贱蹄子死了,你正好接她的活儿!”
丽姐儿死后,王春春一顿并没有多出两个窝窝头,反而接了丽姐儿的活。她从早忙到晚,她哥哥十七八岁的人什么也不干,就等着七八岁的王春春生火烧水做饭洗衣服。
王春春每天饿得前胸贴后背,做饭时没忍住偷吃了点被她娘发现了,她娘反手就是两巴掌:“贱蹄子,赔钱货,跟丽姐儿一个货色!”
王春春哭喊着说:“我也是你娃,我吃点怎么了!”
“你还跟老娘犟嘴,”张氏揪住王春春的耳朵唰唰几巴掌,“就是生了你个赔钱货,你爹才被气死的。都是你害得老娘日子不好过,你还敢跟我犟嘴!我叫你犟!我叫你犟!”
王春春被打得边逃边哭,她哥王大懒得听:“娘,饭好了没啊,我饿了。”
“好了,就快好了,娘这就端过来。”张氏踹了王春春一脚,端着饭菜进主屋了,汤都没给王春春留。
王春春饿啊,实在受不了,如果哥死了就好了,王春春想着,反正他一天什么也不做,死了就能把吃的留给她了。
王春春被这念头弄得有些心惊,可她越想越觉得说不定可以。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不是饿死就是跟丽姐儿一样被打死。反正这年头死人不稀奇,她都见过好几具尸体呢。
只是现在轮到哥哥罢了。他死了就好了,死了她就有吃的了。
王春春拖着饿得发慌的身体找到了墙角的灭鼠药。家里的鸡蛋一向是哥哥才能吃,娘都没得吃,下次煮鸡蛋她加点灭鼠药好了。
哥哥就跟臭老鼠一样惹人讨厌,王春春皱了皱鼻子,这样讨厌的哥哥就跟臭老鼠一样死去好了。
大过年的,正喜庆,王春春家却接连死了俩人。
村里人都觉得晦气,头一个死的时候张氏骂声不绝,后一个死了张氏又哭声震天,要不是买不起鞭炮,非得在门前放几串好好祛祛瘟不可。
张氏逮着王春春打,说是她害死了她哥,王春春哭喊道:“他自己半夜掉茅坑里淹死了,怎么还怪我!”
王春春家没有专门的茅厕,就是原来养猪的猪圈把圈底的竹子木板抽了几块,就当做茅坑。这年头猪粪人粪也不流外人田,收集起来肥田。
前头那茅坑旁的其他竹子木板也踩坏了,一直忙活的丽姐儿死了没人修,每次上茅坑还得小心着,谁知这王大半夜掉进去淹死了。
王大横行霸道好吃懒做,一个人占了主屋,每天等着娘亲妹妹童养媳伺候。这天晚上他吃了个鸡蛋,睡到半夜肚子越来越痛,以为是鸡蛋坏了吃了闹肚子跑到茅坑,恍恍惚惚晃晃悠悠彻底踩坏了竹底掉进粪坑,拼命挣扎神智却越发不清醒,肠胃痛得跟刀剐一样,没半晌就淹死了。
张氏第二天没瞧见儿子,到处找到处问,最后是上茅坑时发现怎么有个人头浮在粪池里,定睛一看,忽视那些脏臭的粪水,正是自己不见了的好大儿!
张氏嚎啕大哭,用竹竿挑了好几次才把好大儿拉上来,实在是太臭了,张氏哭着拖到院地里,手上都是粪臭,赶紧把缸里的水泼在大儿身上,这才抱着大儿痛哭流涕嚎啕如死了全家。
王春春站在角落里,见张氏这时哭得把她忘到了脑后,赶紧跑到厨房拿着窝窝头啃,也不管冷得都冰了,狂塞海吃,差点噎着。丽姐儿死后她也没分得的窝窝头,大哥死后终于吃上了。
果然,大哥死了她才能活。王春春掉了两滴泪,这几天饿得头昏眼花眼前发黑她还摔倒过一次,现在终于勉强干饱了。
霎时吃多了王春春有点想吐,肯定是大哥太臭了,掉粪坑里臭死了,搞得她都想吐了。
张氏哭得泪水都干了,嗓子也哑了,心中痛得无处发泄,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赶紧把王春春找到拖出来打。
恶臭没让王春春吐出来,被自个儿亲娘打吐了。面对王春春的解释,张氏充耳不闻,就是说她害死了她哥:“你个丧门星,遭天谴的东西,把你哥媳妇克死了,现在又克死你哥!老娘把你卖了,看你还敢不敢克老娘!”
王春春大哭道:“你把我打死了,卖了,你就没儿也没女。娘,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你,你再打我真要被打死了!”
“打死”一词如雷声震在张氏脑海,她想起前几天不过是打了丽姐儿几下,就真打死了。要现在把女儿也打死,赔钱货真成赔钱货了。
张氏放了王春春,瘫倒在地上又开始哭嚎。这下子没了儿,没了香火,她该怎么活啊!
只能招赘了,她一把年纪实在生不出啊!
王春春家的闹事在村里流传了好一段时间,阿忘听到后赶紧捂住耳朵:“不听不听,好臭好臭,不听不听。”
霍二蛮笑着把阿忘鼻子也捏住:“好了好了,不臭不臭。”
阿忘松开捂耳朵的手,打了霍二蛮一拳:“不准捏我鼻子。”
小小女娃走路都走不稳,还想着打人,霍二蛮捏住她拳头,故意逗她:“怎么办,你鼻子被我捏掉了,坏了,阿忘你没鼻子了。”
阿忘不信,左手伸出想摸鼻子,左手也被霍二蛮捏住,霍二蛮唉声叹气瞧了阿忘一眼似乎觉得惨不忍睹叹得更大声了,阿忘懵懵懂懂难不成真被捏掉了?
她越想越委屈,眼眶里盈出泪来,小嘴一张就要哭,霍二蛮可受不了她哭,赶紧把手松开。装模作样施了个法:“回来了回来了,鼻子回来了。”
阿忘摸到自己鼻子,泪水却没能止住:“你骗我,大哥,玉哥又欺负我呜呜呜……”
霍二蛮拉住阿忘不准她走:“没骗你,鼻子这不回来了嘛。”
“你根本不会施法呜呜,我的鼻子根本没掉,你骗小孩!坏人,坏二蛮,大哥……”阿忘要找大哥,霍二蛮偏不让她去。
“谁说我不会施法,喏,”霍二蛮从兜里掏出块糕点来,前几天大哥把糕点分了,他留着没吃,“你看,这不变出块糕点来,还不快接过去,别一天到晚哭兮兮。”
霍瑛买了五块,本来准备弟弟妹妹一人两,但路上给了丽姐儿一块,就只剩四块。最后阿忘吃了两块,霍瑛和霍二蛮一人一块。
谁知道霍二蛮根本没吃,用纸包得好好的,好在冬天冷糕点又耐放,不然早吃不了了。
糕点里是加了糖的,糖比盐还贵,一般人家哪吃得起。就算霍瑛家里现在比一般城里人家还过得好,也只是买了点给弟妹尝尝,并不能让他们一顿光吃糕点吃个饱。
丽姐儿一辈子光吃苦了,也就临死尝到了点甜头。可惜这甜头还没过胃呢,人就魂归西天了。
阿忘瞧着糕点,这跟前几天吃的分明一模一样,她鼻子一酸,泪流得更多了:“玉哥,你怎么不吃啊。”
“我变出来的,”霍二蛮道,“前几天的早吃了。”
“那你再变一块儿,我们一人一块儿。”
“施法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现在过了那刻已经不成了。快吃了,把脸擦擦烤火去。”
阿忘摇头:“我不要,玉哥吃。”
阿忘把小脸擦干净,不哭了,霍二蛮无奈地把糕点扳成两半:“现在是两块儿了,喏,一人一块儿。”
阿忘还是不接,霍二蛮作势要扔:“你不要我就扔掉。”
阿忘好无奈呀:“玉哥玉哥,我洗洗手去,手湿了,泪是咸的。”
阿忘洗完手洗完脸接过糕点,两眼弯弯:“一起吃。”她可不能让霍二蛮继续留着。
霍二蛮瞧着阿忘的笑,别扭地低“嗯”了声,跟阿忘一起吃完了这块糕点。
在糕点的甜软里,两小童默默相依了会儿,火堆噼里啪啦地响着,屋外仍然天寒地冻,霍瑛出去了还没回来,有几户人家升起了炊烟。
新的一年来了,家家户户期盼着新的一年生活能够好些,收成好不用饿肚子就心满意足了。
霍瑛回来了,他拎着些东西去了村里绣工最好的婶子家。本来霍瑛打算找隔壁婶子就成,帮忙把布匹做两套衣服,但是见阿忘喜欢,就想着做精致点绣点花样。阿忘一套、二蛮一套,阿忘的那套绣点花,二蛮的就算了。
为此霍瑛昨天还特意去了趟城里买绣线,也添置了些其他东西。
一般村里人都没几件衣服可穿,多为灰褐色麻布,春夏秋混穿;但家里二蛮爱干净,霍瑛家的衣服可比别人家多不少。
那家婶子以前在城里当过绣娘,后来嫁人不知怎么的嫁到张家村就留这儿了。婶子摸着红布说好些年没见到染色的棉布了,又软又好看,一定好好做,让霍瑛过两天把两孩子领过来量一量尺寸。
霍瑛送上几个鸡蛋和小袋米面,说做大点,孩子长得快。
“省得咧,省得咧。”婶子笑眯眯接过食物,颇有些爱不释手,又叫女儿赶紧来招待霍瑛。
她家女儿辫子梳得油光水滑,特意穿上了最干净的衣服,甚至拿出了舍不得泡的最后一点茶叶。
这家倒是对女儿不错,虽然瘦了些,但不像有的家里都要瘦得不成人样了。
这几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地里的收成养不活一家人,只能缩衣减食。
前几年还流行卖女儿,但现在花街除了漂亮的都不收了,人牙子也很少上门,好多地界流民泛滥,缺的是粮食不是人。
霍瑛在的这地界还好些,听说大旱最严重的地方大半的人都饿死了,尸体堆积着又流行起瘟疫,死的人不计其数。
与南边楚国接壤的城池也不好过,梁国与楚国边境经常爆发战争,楚国的军队来了劫掠一通北上继续打,梁国的军队来了劫掠一通又往下打。
边疆城池经常换国度,这一年还属于梁国,下一年又被楚国占去了。
霍瑛没有喝这家闺女递上的茶水,唠了几句就离开了。
少女失落地看着霍瑛走出家门,她娘心中微叹一声,提起精神安慰女儿:“乖女不怕,今晚咱们喝稀粥。你看,这小一袋咱们省着吃,还有鸡蛋晚上娘给你煮一个。”
少女摇头:“不,娘吃,我喝粥就够了。”
少女眼眶红着,没忍住哭了起来:“娘,实在不行,您把我卖了吧。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净说傻话,前些天还下了雪,瑞雪兆丰年,今年收成一定好。等大丰收了,娘也给你买红布,做身新衣裳漂漂亮亮地把你嫁出去。”婶子眼中泪花闪烁,“娘绣工好着咧,到时候一定绣出最好看的嫁衣给乖女穿。”
少女趴在娘亲腿上,哽咽道:“我不做正妻成吗,我给霍大哥做小老婆也好。只要能生个娃,霍大哥一定会照看下我跟娘的,娘就不会挨饿了。”
婶子心中一叹,这年头给霍瑛说亲的不计其数,当小的也有不少愿意,可没见他娶谁。恐怕就是不想给自家添负担。
婶子摸着女儿的头,劝女儿也劝自己:“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乖女不哭,不哭。”
霍瑛回来后先去喂了喂鸡,走近屋看见两娃娃紧挨着烤火:“冷?”
“大哥。”
“大哥!”
两句异口同声的大哥让霍瑛眉眼带笑:“饿不饿,大哥来做晚饭。”
霍二蛮道:“有一点儿。”
阿忘老实道:“饿了。”
霍瑛走过去摸了摸两孩子的头:“大哥这就做,冷的话多裹件衣裳,别着凉了。”
“欸。”
“知道!”
一家人吃完饭,肚里热乎乎的。唠了唠嗑就该洗漱睡了。
当年装着阿忘河上飘的木盆当了一阵洗脚盆,后来霍瑛实力更强打猎赚到钱后,就找木匠重新做了个大的。
木盆洗干净晒了晒,和襁褓一样放箱里去了。
洗脚盆挺大一个,三人泡脚完全没问题。
阿忘的脚最小最嫩,她泡着泡着踩了霍二蛮一脚,霍二蛮看了她一眼没反应,阿忘又踩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