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动静惊醒了阿忘, 她蓦然瞧见一个人影,吓得直往后躲。
她以为是贺兰启又想了新法子折腾她。
“别怕。”尉迟弘在床榻边坐下, “是臣。”
宫灯未熄,昏暗的灯火里,阿忘瞧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她张开口,却难以说出话来。
这算什么, 半夜闯进宫来, 未免太过明目张胆。
阿忘心中惊慌难掩,揪住被子不知所措。
“将、将军,”阿忘声音微颤, “您不该来这。”
尉迟弘不答,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似在品味旧日的幻梦一场。
阿忘往被褥里躲, 他按住被子,不让她躲进去。
“臣只是看看娘娘,”尉迟弘道,“冬夜冷,娘娘当心着了风寒。”
阿忘咬唇,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才好。
“你与臣弟,是如何相处的。”尉迟弘问。
阿忘不答。
尉迟弘隔着被子按住阿忘的脚腕:“嗯?”
阿忘想收回脚,却难以挣脱,垂眸道:“只是见过几面。”
“那与臣父?”
阿忘轻声道:“丞相做客,召妾拜见,仅此而已。”
“这么说,”尉迟弘道,“倒是臣冤枉了娘娘。臣本以为娘娘狐媚魇道,上不得台面,谁知今日初见,与臣之成见截然不同。”
“可惜了。”尉迟弘低叹一声,“若是臣先见娘娘,定不叫娘娘有机会接触臣之家人。”
如今如此局面,他断不可能要走她。一女怎能侍三夫,若带进尉迟家,只能徒添许多祸患。兄弟阋墙,家宅不宁。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尉迟弘取出怀中匕首,灯火下锋刃微光。
阿忘惊得愣了片刻,挣扎着想要逃离。
尉迟弘制住她,将她拖出了被褥。
阿忘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她没有想到尉迟弘比皇帝还要疯,竟然要杀了她。
阿忘呼喊着婢女的名字,却没有任何一个闯进来救她。
阿忘泪水滚落,泣道:“既非妾之过,将军为何要杀妾。”
尉迟弘柔抚着阿忘乌发,道:“娘娘误会了。”
匕首截断一缕,尉迟弘攥着乌发割破衣袖缠好:“臣只是想要一个挂念。”
阿忘惊魂未定,忍不住痛哭起来。
尉迟弘柔柔抚着阿忘脊背:“别怕,别怕。”
直到阿忘哭累了昏睡过去,尉迟弘才停止安抚。
给阿忘盖好被子后,尉迟弘攥着那缕截下的乌发骑马出了宫。
翌日清晨。
贺兰启刚收到龙骧将军夜闯皇后宫中的消息,就气得将早膳全部掀翻在地。
“昨夜你为何不叫醒朕!”贺兰启愤怒地盯着禀告的侍卫。
就算现在大势不在皇帝这里,也有些固执的保皇党或是与贺兰氏牵扯颇深的势力隐隐保护着贺兰启。
侍卫跪下道:“将军在那,卑职不敢叫醒陛下。若将军一怒之下冲动行事,陛下恐性命难保。”
“废物!”贺兰启踢倒侍卫,“废物!废物,蠢材!”
贺兰启怒火冲天地朝皇后宫中走来。
阿忘还睡着就被贺兰启拽到了床下。若非床下铺了厚软的地毯,这一摔阿忘恐怕会摔伤手脚。
“贱.人,”贺兰启气得掐住阿忘颈项,“贱.人,昨夜伺候将军伺候得如何?”
阿忘眼眶微肿,挣扎起来。贺兰启压住她身上,低沉愠怒地说着:“说啊,贱.人,回答朕。”
“我没有,”阿忘道,“没有。”
“你没有?”贺兰启笑着,“那将军找你是来闲聊了?”
“他割断我头发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发什么疯。”阿忘道,“放开我,你个疯子,放开我。”
贺兰启道:“你骗谁呢。”
阿忘道:“你摸摸我头发就知道了,没有做什么。”
贺兰启揪住阿忘的头,一缕头发显然断了半截。
他却仍然不信:“谁知你们做了什么勾当。朕亲自试试,就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被将军玷污!”
贺兰启开始脱阿忘衣裳,阿忘剧烈挣扎起来。
“来人啊,来人!”阿忘呼喊着,却并无宫人进来。
阿忘瘫倒在地毯上,停了挣扎,泣道:“我恨你,我恨你。
“贺兰启,你个疯子。疯子,我会杀了你的。”
贺兰启停了下来:“你还有脸说恨朕。淫.娃.荡.妇,朕把你赏给侍卫,让他们代劳好了。”
阿忘崩溃道:“随便你们,我又能如何。你以为是我要进这个宫,你这个废物,除了一天到晚地发疯,你还会做什么。”
“你朝我发泄,怎么不去找尉迟弘?你把他杀了呀,你怎么不去杀他,不想,还是做不到。”阿忘笑起来,“你能做的只是欺辱比你更弱势之人罢了。活得真可怜,贺兰启,我瞧不起你。”
贺兰启也笑起来:“你说得对,朕就是废物,就是疯子,就是恃强凌弱。”
贺兰启站了起来:“你能如何?还不是只能陪着朕湮灭在这座皇宫。”
贺兰启踩上床,掀开被子,将床单被褥仔仔细细查看一遍,暂时相信了皇后的说法。
他坐在床上,阴郁着神情,道:“还不起来,要朕亲自来扶?”
阿忘合拢被扯开的衣衫,慢慢站起来。她回头看了贺兰启一眼,便厌倦地离了这座宫殿。
侍卫们挡住她的路,阿忘拔下侍卫腰间长剑,对准了他:“让开。”
侍卫隗汀跪了下来:“娘娘,您要去何处。”
“让开。”
隗汀道:“娘娘先去洗漱一番,卑职们再陪娘娘前往可好。”
皇后衣衫不整,隗汀垂着眉眼不敢多看。
阿忘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隗汀道:“卑职并无此意。只是娘娘此时不宜出行。”
隗汀给一个侍卫使了眼色,那侍卫便叫来了宫女们,要扶皇后下去盥洗梳整。
阿忘扔了长剑,郁怒地瞪了隗汀一眼,拂开宫女往回走。
走到宫门前,阿忘停了下来。进退不得,不知所措。
好在李宜终于赶到。
他带着阿忘又换了一座宫殿。
李宜亲自给阿忘梳头发,将凌乱的发丝理顺,摸着截断半截的那缕乌发,李宜心疼道:“疼吗?”
阿忘不答。郁郁寡欢。
直到李宜将头发梳好,阿忘才道:“傻子,头发不会疼。”
李宜道歉:“是奴才疏忽了。”
阿忘垂着眼眸,问:“李宜,我是不是只能死在这座宫里了。”
她心有不甘,却找不到逃离的办法:“我讨厌皇帝,也讨厌尉迟弘。李宜,我不喜欢他们。”
“我想出去。”阿忘想起自己在崔家的日子,虽然有时候崔嘉容特别烦人,可崔家人从不曾粗暴地待她。
“李宜,是我要求太多了吗。”阿忘问,“我知道衣食无忧已经让许多人求之不得,吃饱穿暖已经很幸运。我知道有些地方甚至吃起了人肉,饥荒和蝗虫吞噬了粮食。可我并未身处其中,便不觉满足,想要更多,想要活得更好更自在。”
“想要活到不能活为止。”阿忘看着镜中的自己,刚刚及笄的少女还有些稚气,却已经成了王侯将相眼中的女人。
“我该怎么办?”阿忘问,“李宜,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娘娘,”李宜安抚道,“娘娘别怕。这次是奴才疏忽了。”
“李宜,如果我们逃出去,是不是也会死掉啊。乱兵、土匪、饥荒、瘟疫……就算是兵将,夺下一城都常有劫掠百姓的,我若是被捉去,说不定就成了军.妓。与其那样,还不如呆在宫里。”阿忘微叹一声,“我的愿望好奢侈,大多数人都早死的世道里,我却想活到老年再死。”
“我该服从吗?如果这能让我的日子好过一些。”阿忘与其说是在问李宜,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李宜想了想,给阿忘讲起自己的故事。
他原本是有一个家的。父亲服徭役修筑堤坝,因天降大雨,百姓们延误了工期,官员就下令,让士兵把百姓以及他们身上背着的土一起填进了堤坝里。
他去过那座堤坝,只是黄土掩埋之下,看不见父亲尸骨。
父亲丧事没多久,家里揭不开锅,母亲把年幼的弟弟卖了,换得一点银钱继续生活。
可惜也没能活多久,土匪下山劫掠,村里人死了好多好多。
他侥幸未死,没找见母亲,不知母亲是被土匪掳走,还是尸骨落到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后来机缘巧合入了宫做了太监,常常受到其他太监的欺凌。再后来……到了如今,日子方才好过些了。
李宜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大抵就是如此。”
“娘娘的愿望在太平年间并不奢侈,但在当今,确实很困难。”李宜没有说谎,选择诚实以对,“但困难不代表做不到。”
“娘娘需要耐心一些,”李宜道,“您才十五,正是花容月貌的年纪。您的容貌会让绝大多数男人心生占有之心,可这不够,娘娘需要让他们自愿地保护您,为了您的愿望添砖加瓦。”
“前朝有位皇后,”李宜端来一杯热茶,敬给阿忘,“亡了国依旧活了下来,且成为了新国的皇后。娘娘,您就算做了这个皇后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忧。”
“您就算生了陛下的孩子又怎样,只要狠心一些,不管陛下与孩子,您依旧能够从头再来。”李宜看着阿忘乖乖饮着茶,心里涌起止不住的柔软,“龙骧将军明面上是不会与娘娘有牵扯的了。”
李宜想通了事情关键,道:“但私下里却未必。若娘娘能够生下龙骧将军的孩子,想必将军不会狠心到非要置娘娘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