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难怪这么荒凉,果然上古久远归久远,也不是完全背离自己的认知。
她不免费解:“你们怎么不到那些日子好过一点的地方去呢?”
身旁的奚临淡淡道?:“因为灵气分三六九等。”
老族长那险些看不到缝的眼睛缓缓掀开了少?许:“是的,这位小兄弟说的对。”
他扶着权杖站直了身体,视线从天坑之外望出去。
辽阔的苍穹流云如?长河。
“当世灵气最鼎盛的地方在?遥远的中原,越往外走越稀薄,等到了此处,已算是寸草不生了。那些灵气中心何止是土地肥沃,连诞下的婴孩也个顶个的漂亮,凡人待在?里面,就算不学术法,一辈子都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老族长说完感慨:“但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啊……”
达官显贵们抢破了头,重金砸下去恐怕也只能摸到一点边缘,寻常百姓更是望尘莫及,大多聚居在?最次的末梢。
而灵气罩不到的地域,便是种?什么不长什么的瘠土薄地,和吃人不眨眼的妖魔巨兽。
对瑶持心这般从小接触引气入体的修士而言,灵气遍布四周,调动就好比呼吸一样简单。
等于是告诉她,她能呼吸的空气也分好坏,每一口气都要用沉甸甸的金银来换。
太荒谬了。
她一时难以?想象。
此刻再去看那些挎着小竹篮,正说说笑笑采浆果的姑娘们,心情竟有些许复杂。
“即便如?此,凡人中的各方势力偶尔还要为了争抢领土的事兴兵征战,三天两头兵荒马乱不得安宁。我族不擅争斗,也倦于勾心斗角,索性就自发退隐到这灵气庇护之外——从前这天坑是不长草的,满眼沙土,只能种?些耐活的红薯、毛豆勉强果腹。”
眼下的灵气已经够稀薄了,之前居然还能更糟。
那不就跟等死没?区别?吗?
老族长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慢悠悠地挪动长杖,示意两人跟上来,“早年主?动流放的也不止我们一族,世道?艰辛之时,在?哪儿日子都不好过,所以?在?哪儿都一样的过。”
瑶持心:“后来呢,怎么就慢慢转好了?”
老者头顶的彩羽打着颤面向?她,语气一下子神圣无比:“是因为有神明降世,解救众生。”
族长忽地有些激昂,长杖朝天一指,“六年前,就在?那个地方,白日青天里蓝光一闪,出现?了一位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金甲圣衣的大神。”
瑶持心顺着他所示之处望去。
“大神朝天作法,降下好大一束光辉,一时间天地变色,风起云涌,万物不敢直视其威。”
“自那日起,平地里便有灵气缓缓从远方向?此地流入,仅一年光景,天坑附近就长出了浅草,两年不到满地繁花,这是老天的恩赐,是眷顾啊——”
大师姐心中正装着数千年古老沧桑的幽邃冲寂,听他说着说着无端神神道?道?起来,刚萌生敬畏顿时变得将信将疑。
神明显灵,是真的吗?毕竟她长那么大还没?见过真神呢。
修士皆从肉体凡胎开始修炼,一旦灵基筑成,就脱胎换骨至此寿数无尽,上可登碧霄,下可临深海,法力无边,翻云覆雨,这自然已超脱于凡夫俗子,是以?称之为仙。
但神的概念又远在?“仙”之上。
自从当初“绝地天通”后,诸神就再也没?于凡尘露过面,修仙之人无论如?何绝顶飞升,也未有一人撼动过九霄天。
别?说是她了,连老爹也没?见过。
凡人向?来迷信神佛,这指不定有夸大其词之嫌。大师姐不敢苟同?,在?灵台上对着奚临悄悄议论,总感觉是他们臆想出来的人物,以?求心有所托。
青年耳边听着她的叽叽喳喳,只见老族长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木前驻足,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间矗立着一座石砌的神龛。
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似的思索了一阵:“我们管神迹出现?之时叫作‘神降之日’,在?你们那儿的说法好像是……‘灵气复苏’。”
奚临注视着他的举动,眉心轻轻一动:“师姐,他的话不算空穴来风。”
“我……”
他顿了一下又改口,“按照古书上的记载,数千年前确有一道?强光横扫大地,强光过去是以?灵气复苏,万物重生。至于天神之说……倒是不可考。”
毕竟久远的史料传到最后总是众说纷纭,谁都喜欢来横插一句,以?至于面目全非。
族长并不在?意他们相信与否,只躬身下去拔除几株碍事的杂草,露出神龛的真容,虔诚地扫去尘泥,“天神的尊容我无缘看清,但当年他离开之前曾亲手题字,留了这块石碑落入人间。”
“神明救我族于水火,这碑将是我族一世的荣耀。”
他拂开细碎的草,瑶持心和奚临看见碑上真真切切地刻着三行字,字迹算不上多磅礴大气,反而十分娟秀。
“愿这片土地永远充满生机。”
“愿诸君前方都有灿烂的风景。”
然而第三句已残破不全,唯句末二字隐约有迹可循。
写的是“光明”。
第64章 桃花源(十九)好奇怪,我总感觉像来……
而正当这时,云团里冲破层层阻碍的一缕阳光刚好打?在“光明”二字上,斑驳泛绿的石碑顷刻变得蓬勃盎然起来。
仿佛隔着这几行字都能感?受到下笔之人仿如春日般纯粹明媚又坚定无转移的心?。
和煦的春风拂过两人面颊,这一时一瞬,无论是瑶持心?或是奚临,似乎都有?所触动。
不管世上有?没有?真神,至少在碑上题字的这位一定有?着能兼爱众生的胸怀,那笔触像繁开不败的花,却虽千万人吾往矣,而百死不悔。
瑶持心?在风里闭眼静静体会了一阵。
老族长?挨着神龛缓慢坐下了,他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算是高龄,再往下还不知能有?几日可活。
瑶持心?听?见他呓语似的,喃喃欣慰:“唉,真好啊。”
族长?眼睛漫无目的地盯着山坡下颇具规模的村寨,“听?你们说起三千年后,就知道今后的日子是有?盼头的,九州大地会越来越好吧。只可惜,我不能亲眼一见那个太平人间了……”
瑶持心?刚知晓自己身处上古时仅仅是觉得新?鲜,虽然用不了术法,但寨子里的人很亲和,大家安居乐业,一场酒肉吃得她都快忘了旷野里的妖兽。
而如今得知这么一段往事,才意识到原来久远以前的世界如此?残酷,好像光活下去就足够艰难了,凡人与仙人都在与天争命。
她站在石碑旁打?量这片生机绚烂的山坡,说不出为?何,许是见识过现世的繁华,知道这片大地的前路会一片光明,莫名也?跟着感?到些许充满期盼的安慰。
何须在意是不是神明降临呢。
至少九州八荒的灵气恢复了不是吗?
“奚临。”
她目光随着耳边的风流转于鬼斧神工的天坑之中,眼神倏忽有?些柔软,若有?所思地自语道,“好奇怪,我总感?觉像来过这里一样?……”
话音未落,旁边的青年眸色骤然一变,他转过脸,既惊诧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师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啊?”
瑶持心?还没反应过来,绑着绳索的手?腕竟蓦地被他反握住,“你刚刚说的话,你说你来过……”
奚临瞳孔中带着少见的失态,她一下子倒不知所措了,茫茫然地开口?:“肯定不是真的来过啊——只是感?觉……”
瑶持心?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就是偶尔眼前一闪的既视感?,毫无缘由的那种……很多人都会有?的。”
他闻言渐次松开了力道,表情里的慌乱逐一平复,大概也?发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怎么了啊?”
她信手?撩起他脸颊边的碎发抚上去。
奚临视线落在她指尖,尚未回应,旁边有?一个声音一步一步地由远及近:“怎么啦你们俩,吵架啦?”
霁晴云提着长?衫的袍角,举止斯文地从坡下露出身形,当他说吵架二字时,简直高兴得像要过年。
瑶持心?转眼望向他,大长?老精神头不错,饶是昨夜第一个醉得乱七八糟,现在瞧着倒比她神采奕奕。
她唤了句长?老,“您的宿醉这么快就好了?”
“嗐,那是自然。”他十分骄傲地挺起胸膛,“长?老毕竟比你们多来好几年,凡人的醉酒我早便?习以为?常,这不算什么。”
奚临:“……”
有?人能把酒量差说得这么自豪吗?
霁晴云的目光很快落在他身上,打?了声招呼,笑容别有?深意,“唉,小临喝酒就太厉害了,小持心?可得当心?不能在这里跟他比酒啊,会吃亏的。”
“……”
眼见奚临侧目别过脸,分明是不想搭理他,他笑得更欢,低声凑在瑶持心?耳畔说悄悄话,“你看,我昨晚坏了他的好事,他不待见我呢。”
大师姐同样?瞥到奚临的反应,不由自主?地牵起一抹好奇的弧度,问道:“是什么好事?”
还没等出声,那头一粒小石子便?破风而来,霁晴云掌心?挡在面前一把抄住。
这力道若用在剑上只怕是一记排山倒海,天崩地裂的剑意。
“唉,脾气还挺凶。”
说完只好朝瑶持心?努努嘴,“那不能告诉你了,一会儿他该更生气了。”
霁晴云直起身,“长?老是来加固防护法阵的,你们送还回了芥子,正好省了我的麻烦。”
“小燕行睡着没醒,小朔又找不见人,只好劳烦小持心?和小临给我搭把手?了。”
他一开口?,所有?人在他嘴里都自降了一级身份。
霁晴云把头歪出来,看到靠在神龛旁打?盹的老族长?,先抱怨道:“族长?,下次能不能别对?我们家孩子讲你那些上古神论,到底是和此?处的人不同,我可不愿你影响他们。”
瑶持心见那老头鼻子里喷了一声似鼾非鼾的气,不知是答应还是反驳。
五感?失灵,瞧不到法阵外流的光,便只能通过先天八卦方位辨认。
“长?老,我之前就想问了,不是没有?灵气可用么?”她拖着奚临跟上去,“你的剑阵要如何起效呢?”
霁晴云在某一处站定,四下环顾一番之后,才冲她笑道,“是灵气稀薄,却并非灵气全无哦。”
他言罢,从怀里摸出一小颗瞧不出端倪的矿石。
“此?灵石可以吸收天地灵气,放在太阳底下过个几日大概能攒出一小股,用以催动法阵刚刚合适。是这里的人们惯常用的手?法。”
瑶持心?早接受了此?处使不出一点术法的现实,突然发现竟也?有?灵气可供驱使的,哪怕蚊子腿也?是肉。
她当即想到什么,立刻举起奚临和自己绑在一起的手?,劳烦大长?老想想办法。
“哦……”
霁晴云蹲身摸着下巴端详,“原来是不小心?被子母捆仙索黏上了啊,我还当是你们俩关系亲密,特地这样?捆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