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蚨散人
“你咋那么金贵,还敢生病?你看我和你爹敢生病不?就算生了病,也得没日没夜的干活,才能带着你们在这东阳县里活下去!要不是你们几个拖累,我和你爹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愧疚害怕的情绪涌上来,还有一点点不敢冒头的委屈。
“赶紧起来烧火去,你爹今日还要去城东王老爷家里打寿材,耽搁了扣工钱,你往后就别吃饭了!”
桑雀依旧没有动,静静待在蕙兰的身体里。
蕙兰拖着高烧沉重的身体,艰难地爬起来,熟练地烧火,张罗早饭。
院子里,一方桌子,四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周仁寿,一个穿着干净的七岁小男孩周金福,还有比蕙兰小一岁,却可以不用起来做早饭的妹妹周慧心,连同先前见过的李氏,都坐在桌边吃饭。
蕙兰只是去喝个水的功夫,再回来时,她那碗稀粥被她娘李氏倒给了弟弟。
“蕙兰,我说你现在是越来越奸了,给你弟盛饭全是稀汤,给你自己碗里全是米。”
妹妹蕙心才抓起本该留给蕙兰的馒头,听到她娘这么说,赶忙把馒头放到她爹面前,讨好的笑,“爹,你做工辛苦了,多吃。”
周仁寿笑,抬眼看蕙兰时,又换上严厉神情,“学学你妹,还知道孝顺人,你也快要说亲了,以后勤快点让邻里都看着,别给我丢人。”
“爹,我木马坏了,你给我做个新的呗。”弟弟周金福道。
“等爹今天下工就给你做,你先乖乖上学堂去。”
“蕙兰,一会去把脏衣服都洗了,还有你蕙心,没事干别光知道玩,跟你姐一起把寿材铺要的纸花纸人都扎起来,叫你爹能轻松轻松。”
“娘,我手艺没我姐好,你叫她扎呗,我跟你去买菜,我给你提菜篮子。”
一字字,一句句,都让蕙兰心底不可抑制的生出怨念来,这些怨念又被桑雀吸收,成为村怨的养分。
怦怦!怦怦!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看这群人丑恶的嘴脸,桑雀愈发火气上头,直接接管了蕙兰的身体,大步流星的走到饭桌边。
哗!
桌子被一把掀翻,吃,吃个屁!
碗碟坠地碎裂,饭盆里的汤淋了周仁寿满身,他还端着碗拿着筷子,僵在那里。
李氏被吓到失声,周金福被吓哭,周蕙心赶忙跑到远处躲起来。
“臭丫头你疯了啊!”李氏尖叫,扑上来就要撕扯桑雀。
桑雀一闪身,李氏扑倒在地。
“生病还要伺候你们一群废物,不让我吃,那就都别吃!只有无能的父母才会肆意压榨弱小的孩子!”
憋在心里的怨气吐出来,桑雀神清气爽,感觉蕙兰的身体也轻了许多。
周围的一切定格,紧接着像镜子一样逐渐崩碎。
桑雀一晃神,回到那片纯黑的封印空间,刚才被她触碰的镜子上布满裂痕,连接在那面镜子周围的红线也失去颜色,变得灰暗。
属于村怨的黑色细丝从桑雀心脏位置漫出来,一根根分开,朝着周围那些镜子中伸去,迫不及待的吸收其中的怨念。
桑雀也亲身体会了许多属于蕙兰的事情。
她看到妹妹蕙心哭着求爹娘不要卖她,蕙兰却沉默着,什么都不敢说。
她还看到明府里,妹妹蕙心满手血泡,蕙兰心疼妹妹,接下妹妹每日打水的活,蕙心不帮忙,还在旁边唱着童谣,摘野花往脑袋上插。
‘青石头青,白点多,狠心爹娘要卖我……十八个公,十八个婆,十八个小姑管教我……担起担子打水去,井又深,绳又细,磨的我小手血淋漓啊,血淋漓……’
桑雀暗叹,原来这首童谣是蕙心,也就是瘦猴的娘自己编出来唱出来的。
蕙兰的怨念越强,桑雀的火气越大越难控制,她再次接管蕙兰的身体,一桶水泼到蕙心身上。
蕙心浑身滴水,僵在原地。
桑雀丢下木桶,拍手走人。
没把人直接按井里去,都算她克制了!
蕙兰的身体,愈发的轻快了。
在蕙兰这些隐藏着怨念的记忆里,桑雀可以拳打人牙子,脚踢老嬷嬷,谁让她不爽就弄谁,甚至可以对妹妹蕙心大打出手,看蕙心哇哇大哭而无动于衷。
但这些都是过去的记忆,她替蕙兰做了她想做不敢做的事情,出了气,也依旧改变不了蕙兰最后的结局。
“姐,你不能不管我啊,我去了会死的,咱娘不是说过吗,长姐就应该照顾弟弟妹妹,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要看着我死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想想办法啊姐……”
桑雀眼睁睁的看着蕙兰在妹妹蕙心声泪俱下的哀求和道德绑架下,替妹妹蕙心接下去照顾怪胎大小姐的任务。
看到这一幕,桑雀突然想起老妈告诉她的一句话。
不要同情任何人,即使是最亲近的人,因为同情谁,你的潜意识就会自动背负谁的命运。
第92章 蕙兰(求月票)
后面的怨念记忆里,桑雀发现一些奇怪之处。
她曾去过的那个偏院里,蕙兰跪在地上哀求老夫人,求老夫人帮帮大小姐明婉兮。
“求求老夫人,大小姐这次病犯得急,再不想办法要出事的!”
“扰了老夫人的清净,该打!来人,先拖出去打十板子!”
原来的蕙兰是受了一顿板子之后,才被拖到灶房,亲眼看着一个无辜的小丫鬟被杀掉取血。
换了一点就炸的桑雀,直接夺了打人的板子,黑着脸把满院子的嬷嬷护院带丫鬟,全部干趴下。
要不是从小被教育要尊老爱幼,那装腔作势的老夫人她也得揍上两拳。
不过,桑雀做什么都影响不了记忆场景的继续,只能出口恶气。
蕙兰惊魂未定地抱着一坛子救命的人血,跌跌撞撞地跑在路上,撞上一个拦路的华服小公子,明氏家主长子,明清扬。
哐啷!
坛子被人打翻在地,满地鲜红。
“那恶心的怪物还是趁早死了最好!滚开,别挡本少爷的路!”
蕙兰被推倒在那一地鲜血中。
桑雀发现,小公子明清扬的眉眼,跟之前避雨时遇到的老和尚有几分相似。
蕙兰从地上爬起,手腕上那个明婉兮送她的银镯子沾到血,正逐渐变黑。
蕙兰心脏一颤,捂住嘴巴恐惧地睁大眼,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桑雀明白,这是老夫人让人在血里下了毒,想让蕙兰送去给明婉兮。
明婉兮若死,蕙兰当罪,明氏不准族人谋害怪胎,但丫鬟谋害,与明氏族人何干?
刚才应该揍两拳的,桑雀后悔了。
明氏小公子明清扬明显也憎恨着明婉兮,或许明清扬和明婉兮还是姐弟俩,他故意来此打翻血坛子,想让明婉兮因为没有人血食用而亡。
误打误撞,反倒救了人。
桑雀也能理解,这样光鲜亮丽,因明氏玉浆闻名玄朝内外,身为皇商的明氏,却有这样一个被人诟病的‘污点’,实在不妥。
后来,蕙兰放了自己的血去应急救命。
桑雀发现的奇怪之处就在这里,蕙兰为什么要拼命救明婉兮?明婉兮不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吗?明婉兮又为什么没有杀死蕙兰?
蕙兰这些饱含怨念的记忆里,明婉兮唯一一次出现,是在明府准备蘖神祭时,蕙心找上蕙兰。
“姐,求求你再帮我一次,你跟大小姐关系那么好,她为了你连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都敢杀,你去求求她,把我要到她身边就好了啊。”
“……”
“周蕙兰!你真要这么冷血无情,看着我去死吗?我小时候偷吃的给你,为你挨的打,你都忘了吗!该嫁给蘖神的原本就是你!是我替你挡了灾!是你抢了我伺候大小姐的机会!”
啪!
桑雀替蕙兰一个巴掌甩在蕙心脸上,不会说人话就闭嘴!
但是没用,蕙兰最后还是答应了,叫桑雀心里窝火,恨不得也给蕙兰一个巴掌,把她打清醒了。
光在心里怨恨有什么用,面对不公不爽,当场就应该反击啊!
之后,桑雀通过蕙兰,看到了明府怪胎大小姐,明婉兮。
宽阔明亮的屋舍内,一架绣着山河壮景,大雁群飞的屏风后,身形纤细修长的明婉兮跪坐在窗下矮几前,拿着笔在写什么。
只一道素净的剪影,未见真人。
蕙兰说明缘由,跪别明婉兮。
屏风后的明婉兮放下笔,声音清澈有力,“蘖神是明府的命脉,涉及蘖神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你。”
蕙兰凄然一笑,“我明白,我只是想来跟您告个别,您不拆穿我替嫁之事,就是帮了我,之后有人问起我,劳您担个罪,说您杀了我便是。”
屏风后的明婉兮转头看过来,“你不怨吗?”
蕙兰双目无神,已然没了所有光彩,“怨谁?爹娘还是妹妹?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身为女儿,身为长姐,我如何能怨?那是不孝不义。”
“你就不怨明氏?”
蕙兰怔了怔,苦笑,“明氏大树,我小小蚍蜉如何敢生出硬撼之心?我已经累了,不想挣扎了。”
“可你从前不是这样与我说的,你说世道再难,活着才有希望。”
“从前是从前,您不也挣脱不出明氏这囚笼吗?”
“……”
“其实我妹妹小时候对我挺好的,经常偷东西给我吃,后来被爹娘打得多了,她自己也吃不饱了,慢慢也就变了。长姐,应该照顾弟弟妹妹,从小爹娘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室内一阵静默之后,蕙兰起身,准备离开。
“蕙兰,叫我一声阿姐吧。”明婉兮在屏风后扬起头,看着蕙兰的背影。
蕙兰眼眶湿热,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屋门口,她亲手做来逗明婉兮开心的两个纸人还像姐妹俩一样,手牵手站在房檐下,若是面对着山河美景便好了。
可惜,院中只有野草,和一座座无名的坟茔,和一些未及埋葬的骨灰坛子。
那些都是死在这一方小院中的人,有之前的明府怪胎,也有被怪胎们不受控时误杀的人,蕙兰原本也该被埋在这里。
蕙兰最终也没叫出那一声‘阿姐’,低下头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