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年婶子是打算拿去换粮的,不过她亲口说把?这事交给?陶椿管,就忍着没有插手。
人多力量大,九个人剁四筐番薯,一块块剁得比板栗大不了?多少,极费事,却只耗了?一柱香的功夫。
陈青云和邬常顺一人挑两筐番薯块儿去磨浆,陶椿跟着一起去了?,这次磨的浆多,要用大水缸装,年婶子把?她家的大水缸搬出来让她用。
邬常顺推磨的时候,陈青云去挑水,陈青云推磨的时候,邬常顺去挑水,他们两个人轮换着来,磨浆水就没耽误过,然而还是磨到?傍晚才把?四筐番薯磨完。
缸里装满了浑浊的浆水,两个水桶里装的也是浆水,陶椿跟年婶子说:“最少还需要四个大水缸,二十个晾粉条的竹架,还有十个晒粉的大竹筛子,簸箕也行。”
“这些都好解决,离这儿近的几家腾几个水缸搬过来就行了?,筛子簸萁家家户户都有,洗干净就能用。”年婶子说,“晒粉条的竹架子只有你清楚要什么样的,你明天喊人去砍竹子做架子,人认不齐就带上你大哥,让他领你去认门。”
“婶子,你带我去吧,你帮我压阵,免得我使唤不动人。”陶椿搓手,“我现?在就是举着杆钓鱼,钩没入水,任凭我把嘴皮子磨破,一个劲说饵多香,鱼是不会咬钩的。”
“也行,你明早来找我。”
陶椿大声应了?,“那我这就回去了?。”
她扒半桶番薯渣离开,磨碎的番薯能喂猪喂牛,陵里养的猪牛是陵长的儿子和侄子负责养,这些番薯渣丢这儿他们会挑走。她带走的番薯渣是去喂牛,刀疤脸在香杏家住半个月了?,她去看看它还愿不愿意跟她回去。
不过还没看见刀疤脸,陶椿先发现?家里两只狗,黑狼和黑豹猥琐地凑在大脑袋和大灰旁边,它俩也是脸皮厚,之前追到?家里也要跟大脑袋三姐妹干一架,这还没一个月,它俩又追在人家屁股后?面求偶。
大脑袋先发现?陶椿,仇人见面,它冲她汪汪叫。
陶椿看见黑狼和黑豹也跟着装模作样地叫两声,像是不认识了?一样,见到?她尾巴都不摇一下。
“狗东西!”她骂一声。
“我说狗咋突然叫起来了?,香杏,弟妹来了?。”杜月喊。
“我来看看刀疤脸,姐夫,怎么没见你进山烧陶?”陶椿赶着狗走过去。
“一户出俩人不就行了??我大哥跟我大嫂去了?。”杜月领着她往屋里走,说:“我大哥进山烧陶,巡山的时候我去。”
香杏正在做饭,怀里还抱个哭嗒嗒的小毛孩,陶椿见状不要她招呼,她把?番薯渣倒个盆里,说:“我来看看刀疤脸,看它要不要跟我回去。”
“啥刀疤脸啊?那是你公爹。”香杏不满意她乱喊,“爹住我家,我跟你姐夫给?他搭了?个棚子,他住得挺舒服。”
“……那行吧。”陶椿指了?指番薯渣,“天快黑了?,我回去了?。”
“到?我这儿吃饭。”不涉及她爹,香杏又换了?个态度。
“别了?,大嫂也在做饭了?。”陶椿拎着空桶走了?,她出门喊:“黑狼黑豹,你俩回不回家?”
点?名了?,两只狗这才像刚认出人一样摇头摆尾跑过来,陶椿赏它俩一狗一嘴巴子,在大脑袋它们汪汪叫的欢送下走了?。
然而走到?半途,黑狼和黑豹趁陶椿不注意掉头就跑,她越喊它俩跑得越快。
牛要不回来,狗也跑了?,陶椿只能一个人往回走。
*
一夜无梦,陶椿早上醒来精神?极了?,脸上气色颇好。她哼着小曲对?镜修了?修眉毛,又把?长发编起来用簪子绾到?头顶,发辫拉高她的身?量,配以修身?的短袄长裤和羊皮靴,她看着利落精神?极了?。
“你要的黄精蒸蛋炖好了?,来吃。”姜红玉喊。
“来了?——”陶椿脚步轻快地出门,“大嫂,我今儿不跟你去练武了?,年婶子要带我去认人。”
“你昨晚就说过了?。”
陶椿嘿嘿笑,她吃碗黄精蒸蛋,手上拿个苞谷饼就出门了?。
番薯浆水沉淀一夜,粉浆落在了?缸底,陶椿喊胡家全?兄弟俩来把?上层的清水倒了?,接着把?粉浆铲起来兜在棉布里,不断浇水不断揉搓,耗了?一个时辰又得到?两缸浆水。
“晚上把?清水倒了?,粉浆铲起来摊簸箕里晾晒就行了?。”陶椿说。
年婶子点?头,“走,我带你去认门。”
先从年婶子附近的邻居开始认门,这附近住了?五户人家,五户都是姓胡的,其中?四家是陵长的亲兄弟和堂兄弟,最?后?一户是胡阿嬷,也就是安庆公主的侍女,公主安葬后?,她跟来守陵了?,但不是陵户的身?份。
年婶子给?陶椿介绍了?下房主人,并没有领她进门。
“胡阿嬷跟陵长是……”
“是我们姑母。”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年婶子直接说了?。
陶椿“噢”一声,这是家生子啊,难怪陵长对?公主陵的事尽心尽力,看来下一任陵长估计也是姓胡的。
陶椿跟着年婶子耗了?大半天把?陵里的四十六户人家走遍了?,有六户五十岁左右的老陵户,其中?两户是老单身?汉,无儿无女;两户是嫁了?女儿的老两口独住,女儿女婿都在公主陵;还有两户是老寡母独自扶养孙儿孙女。剩下的四十户里有三户是男人有疾,这三家陵户不用参与巡山、烧陶等公中?大事。再排除陵殿值夜的四户和养牛养猪的两户,能巡山的陵户只有三十一家,这三十一家分为两班巡山。
排除明天要进山巡山的十六户,陶椿安排剩下的十五户一家出一个人,男
女不论?,明天去砍竹子做竹架。
傍晚,第一批粉浆铲起来摊在簸箕里晾晒,今天新磨的番薯浆又装了?三缸。
番薯淀粉晒了?两天,干了?之后?,陶椿拿回去跟大哥大嫂关上门在灶房揉水浆团、下粉条。
散发着竹子清香的竹架都放在邬家院外的空地上,邬常顺一趟趟举着挂有粉条的竹片出来,再搭在竹架上晾晒。
从这日起,邬家的烟囱每天都在冒烟,屋外的竹架上晾晒的粉条一日比一日多。
*
这日傍晚,邬常安挑着担从山里回来,到?家时他盯着屋外挂的面条一样的东西回不过神?,他就比陶椿晚回来十一天,这十一天发生啥事了??他家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粮食?吃两年都吃不完。
累得走路打晃的两只狗垂着尾巴回来,一人两狗在门外遇见,黑狼和黑豹摇着尾巴汪汪叫两声。
屋里的人出来,邬常顺见到?人,他冲屋里喊:“弟妹,老三回来了?。”
邬常安走进院子,见他爹娘住的屋里面有人,他走过去探头看,屋里大变样,床没了?,什么都没了?,屋里空荡荡的,就摆了?一张大圆桌。
“你们这是在做啥?”他欲抬脚进去。
“你别进来,你身?上脏。”陶椿阻拦他,“我们在切粉条,这是吃的东西,你别进来。”
邬常安只得出去,他问他大哥:“咋把?爹娘的屋拆了??”
“天冷了?,待客、吃饭都要到?屋里来,这间屋最?宽敞。”邬常顺解释,“这间屋再住人不合适,我们路过这个门口也伤心,不如?腾出来,让它再热闹起来。爹娘住的床,用过的椅子桌子,我都搬到?偏角的空房子里了?。”
邬常安没吭声。
“现?在来找弟妹的人多,天冷了?再让人坐院子里不合适,我就想着把?这个屋腾出来。”邬常顺又说,“外面晒的粉条是用番薯做的,这个吃食是弟妹琢磨出来的,陵长和年婶子让她负责操持这事,卖陶器的时候,我们要把?粉条一起卖出去,以粮换粮。”
“我只是晚回来十一天,咋像是晚回来一年?”邬常安还有点?回不了?神?,不过他不执着腾屋的事了?。
邬常顺用晌午的剩菜给?他煮一大碗芋头肉片粉条汤,让他吃完就去洗个头洗个澡。
邬常安头一次吃粉条就喜欢上了?,吃到?最?后?他才问:“哪来的芋头?”
“忘了?谁家给?的,弟妹做了?粉条分给?她们,还教她们粉条的做法,她们给?她送了?不少菜,芋头、菜干、大蒜头、豆腐、黄豆酱,反正现?在咱家不缺菜了?。”
“早知道我不留山谷里给?他们做饭了?。”邬常安懊恼。
陶椿出来,问:“陶器挑了?多少回来?”
“还剩十个大水缸、七八十个火炉和五十来个砂锅没挑回来,其他的都挑回来了?。”邬常安指一下筐,说:“我找老陶匠借了?两个筐,装了?两筐炭回来,哥,你把?炭倒柴房里。”
“老陶匠有没有、有没有奇怪的举动?”陶椿忍不住问,“你们什么时候再进山,路过山谷给?他送几斤粉条。”
一说起这个,邬常安就忍不住挠头,当着他大哥的面他没说什么,晚上睡觉的时候,隔着墙,他跟陶椿讲:“我怀疑老陶匠的儿子没有埋,可能一直停尸在他家里,他天天闭门不出,屋里还有臭味,太奇怪了?。还有啊,他说要把?栎树搭在院墙上晾干做棺材,我们帮他架了?上去,之后?我给?他送饭的时候却发现?他在栎树上缠了?麻绳,像蜘蛛网一样,看样子他还爬上墙了?,也不怕掉下来摔断胳膊腿。”
“我怀疑老陶匠不想活了?。”陶椿贴着墙说,“我们明天进山给?他送几斤粉条?”
烧陶的陵户都走了?,老陶匠要是有什么动作就不会再遮掩,陶椿担心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行吧。”邬常安抠墙上的缝,过一会儿他忍不住说:“他要真想寻死咋办?想死的人拦不住的。”
比如?他娘,他爹惨死后?,她一病不起,大夫说是心病,她自己想不开。
第63章 老陶匠之死 墓室
这天是?个阴天,风把晾晒的粉条吹得沙沙响,树上?的叶子落光了,地上?积的树叶又厚了一层,山林由青黄转为灰白,映着乌沉沉的天,陶椿总觉得累的慌。
两人脚程快,天亮上?山,临近晌午的时候,陶椿和邬常安走到?断头?峰的南坡,站在山上?能隐约看到?一角木屋。
老陶匠养的两只狗进山打猎寻食去了,没?有狗看门?示警,陶椿和邬常安在烈烈狂风中?走到?老陶匠的家门?前,蹲在屋顶上?忙活的人始终没?发觉。
陶椿看着这个大变样的房子,院子上?面的顶快要封完了,老陶匠用麻绳在四棵架空的栎树上?打结织网,又把他砍来的树枝串在绳结中?,排列的树枝缝隙里还压着草束,这就是?茅草和树枝编织成的屋顶。
“老家伙骗我,你不是?说不封院子?”邬常安出声。
屋顶上?的老陶匠惊了一跳,他怔了一下继续忙活手?上?的事,头?也没?回?。
“我们?来给你送点粮。”陶椿喊。
“不用,你们?赶紧走。”老陶匠嘶哑出声。
他一开口,邬常安吓了一跳,这声音又哑又虚,像七八十岁老人的声音。
“你是?不是?老陶匠?”他惊疑地问一声。
“你把院子封起来干啥?一年到?头?屋里看不见太?阳,衣裳床褥不发霉?”陶椿问。
老陶匠不作声了,像是?没?听见。
邬常安看向陶椿,用眼神问她接下来做什么。
“晌午了,去做饭,正好陶棚里有砂锅有火炉,你去提一桶水,我们?煮粉条汤吃。”陶椿说,“我们?在这儿住几天,不急着回?去。”
说着,她注意到?老陶匠的动作,听到?她的话,他身形僵住了。
“借的筐给你送来了,老陶匠,我借你家的桶用一下。”邬常安往院子里走,说:“我进去了啊。”
“站住!”老陶匠大喝,“滚出去。”
“就借个……”看见老陶匠的脸,邬常安吓得嗓眼发紧,他赶忙退到?陶椿身边,不敢踏进那?道门?。
老陶匠脸色发青,嘴唇发乌,两眼凹陷,脸上?的皮松垮得堆在一起,看着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短短不过十二天,他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一样瘦得没?肉了。
“这是?一个活鬼。”邬常安小声嘀咕。
老陶匠的眼神聚了一瞬又涣散了,他站在屋顶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声音发飘地说:“见着了?你们?行行好,回?去吧。”
“你这是?想做什么?”陶椿问。
老陶匠努力瞪大眼睛看她,但他已经看不清地上?的人,只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影。
“不要进我家的门?。”他说一句,继而蹲下去忙活未完的事。
邬常安望着陶椿,等着女鬼大人的吩咐。
“做饭去,我饿了。”陶椿说。
“不把他扯下来?”邬常安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