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央
两名?老战友相?见,自有不少旧要叙。
战地条件艰苦,即便李令月身份尊贵,也只得了一杯粗茶。
可李令月却?丝毫不在乎,她捧着那杯茶,静静听娄师德诉说着她离奇失踪之后所发生的事。
原来,李令月失踪的当月,便有人按捺不住想让武皇另立皇储了。这些人中,蹦跶得最高?的是武皇的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其次是李贤和李显的人。
至于李旦,他先前倒是参与过夺权,但在竞争皇储之位失败后,他明显比之前低调了许多。
任凭武承嗣和李贤等人蹦跶得再?高?,李贤都岿然不动,颇有一种要稳坐钓鱼台的意思。
“我?这位八兄倒是个聪明之人,知道该以退为进,降低旁人对他的戒心。”李令月道:“他向来比六兄和七兄有眼色些。”
至于武承嗣和武三思,李令月提都不想提。若非武皇需要提拔重用娘家人,岂轮得到这二人上位?
他们才干平平,却?野心勃勃,眼高?于顶,甚至还打过李令月的主意。对于这二人,李令月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她不过是看在武皇的面子上,才敷衍他们几句罢了。
相?较之下,李令月与她的几位兄长倒还有点情分。在李令月决定夺权之前,她的几位兄长对她也还算不错。可惜,当李令月参与争储之事后,他们之间那点稀薄的情分也算是彻底消散了。
对此,李令月并不后悔。比起成为未来皇帝的妹妹,受尽荣宠,她更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太女殿下是为国?出征,殿下失踪不到一个月,这些人就?开始谋夺皇储之位,也未免太不明智了。”娄师德道:“陛下正为殿下而担忧着,他们却?迫不及待要逼陛下重新立储,这也让陛下十?分恼怒。”
“你说得不错,阿娘最厌恶旁人逼迫她了。”李令月道:“即便有时,阿娘碍于形势不得不低头,事后,一旦让她寻到机会,她也定会让那些逼迫她的人后悔。”
娄师德道:“陛下未曾对他们低头。他们拿储位不稳,家国?不宁为由,逼迫陛下重新立储。陛下却?对他们说,向来只听闻国?不可一日无?君,没听闻国?不可一日无?储。太女殿下为国?击退吐蕃,劳苦功高?,唯有殿下最有资格为储。一日没寻到殿下之前,她便不会更换储君。”
“后来,陛下又斥责几位殿下,说他们得知太女殿下失踪,不想着如何将太女殿下寻回来,只想着争权夺利,毫无?家国?大?义,毫无?友悌之心,怎配为储!”
“几位殿下倒还要点脸面,被陛下这样一说,他们便安生了数月。唯有武家之人,仗着陛下对他们的宽厚,又寻机会在陛下面前胡搅蛮缠了一番,俱被陛下给?挡了回去?。后来,向陛下上奏易储之人多了,陛下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终于松了口风。只是,对于立何人为储,陛下十?分犹豫。”
“几位殿下及他们的支持者,与武家几位亲王明争暗斗了一番。臣被陛下派来驻守潼关之前,他们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再?后来的事,臣远离朝堂,就?不得而知了。”
李令月一听这话,便知武皇这是有意要削弱她那几个哥哥及武承嗣、武三思手中的势力。否则,凭着武皇上位之后的诸多雷霆手段,怎会压制不住他们?
武皇想削弱李贤、李显和李旦身后的支持者,李令月倒是能够理解。支持李唐皇朝的那群朝臣们,从始至终,都站在武皇的对立面。
可武皇这回居然连武承嗣和武三思手底下的势力也一块儿削,这就?出乎李令月的意料了。
要知道,武承嗣和武三思作为武皇一手提拔起来的子侄,向来都是武皇手中的刀,指哪儿打哪儿。他们手中的势力,也是武皇的势力,武皇应当不至于去?动他们啊。
李令月未曾掩饰自己?的疑惑,娄师德道:“陛下虽对武家子侄十?分宽容,可她到底也记着殿下您曾说过的话。过于放纵武家之人,对他们而言并非一件好事。武家两位亲王行事过了界,她自然要好生敲打一番。”
“更何况,陛下既然已经立您为储,自然要为您的地位考虑。武家两位亲王屡屡觊觎储位,惹得陛下很是不痛快。”
李令月闻言,眼眶微热:“阿娘……”
想不到,在她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武皇竟仍然这般维护她。
若是让正史中的李贤、李显和李旦得知此事,怕是要嫉妒死了。他们几个在武皇手底下做太子,做皇帝,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唯恐哪一日让武皇给?废了?他们做梦也不敢指望武皇能够维护他们,巩固他们的储君地位。
虽然李令月知道,武皇维护她,打压她的几位兄长,是因为她的兄长只会在李唐元老中的顽固派的撺掇下与武皇夺权,唯有她能与武皇真正站在一道,但她还是颇觉欣慰。
娄师德快马加鞭地将李令月一行人归来的消息送去?了洛阳。自从唐高?宗李治将洛阳定为东都之后,李治与武皇便时常在长安与洛阳之间往返。最近几个月,恰好是武皇前往洛阳的日子。
在发出那封书信之后,娄师德又以天色已晚为由,邀请李令月一行人暂且在潼关附近的小镇歇息一晚。
他与李令月虽私交甚好,但若是没有武皇发话,他并不敢直接将李令月身后的十?万大?军放入关中。
娄师德记得清清楚楚,当初李令月去?打吐蕃之时,可是只带了五万兵马。如今这人数扩张了一倍,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的目光在李令月身后的大?军身上打了个转,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果然如他所料,这些人中……有半数是吐蕃人。
只是,这些吐蕃人如今穿着玄色衣衫,说着带有大?唐口音的话,瞧着倒是有几分像他们大?唐人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太女殿下就?能完全?收服这些吐蕃降兵,当真是好手段。
也不知,在他们失踪的一年半时间中,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娄师德曾试探性地朝着李令月问了问,李令月却?郑重地道:“我?们这一年半的遭遇十?分离奇。稍后,等到了阿娘面前,孤准备亲口告诉阿娘。在此之前,孤需要对此保密。”
他们此行从战国?时代带回了许多失落的典籍,这些典籍稍后是要交给?大?唐的官员来整理的。
故而,这次战国?之行,李令月没打算瞒着武皇。
只是,究竟要如何对外说,李令月还得先跟武皇统一一下口径。
另外,武皇多了个女婿之事,李令月也得告知她一声。也不知,武皇若是听到秦王政成了她的女婿,会有什么反应。
李令月本以为,她回到大?唐的第一晚,定会百感交集,难以入眠。
可兴许是这一日她太过劳累,当她靠在枕边,望着天空中那轮弯月,渐渐便有了困意。
在进入梦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秦时明月,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李令月并不知道,遥远的另一个时空,如今可不像她所在的潼关一般,宁静而又平和。
咸阳宫中,连续数日的低气压,让宫内宫外的人都战战兢兢,唯恐自己?行将踏错,给?自己?和家里人惹来祸事。
甚至,就?连此时尚未收到“李令月归来”这则消息的洛阳,也不是那么太平。
能够安然如梦的,怕是唯有李令月一行人。
第088章
当李令月一行人平安归来的消息传到洛阳时,武皇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欣喜之意。
自打李令月莫名失踪之后,武皇面上便罕有笑容。随着她积威日重,她身边的人对她愈发敬畏。
莫说是底下伺候的下人们?了,就连如今甚得武皇宠爱的小郎君,在?武皇心情?不好?之时,也需得仔细着些。
武皇收到那封书信之时,在?她身边侍奉的,恰好?是最受她宠爱的一名小郎君。
这小郎君名唤章易,是千金大长公主为武皇进上的。他样貌出众,身姿甚是英武,颇得武皇宠爱。
此时,章易见武皇眉眼疏阔,面带笑容,便上前凑趣道:“陛下这是有什么好?消息不成?不妨说出来,好?让臣也替陛下高?兴高?兴。”
武皇将?那封书信递给章易:“令月回?来了。”
令月?皇太女??
章易闻言,心中一惊,将?那封书信翻开,草草看完了,面上挤出一丝笑容来:“这果然是一桩天?大的喜事。自打太女?殿下失踪,陛下便时时为太女?殿下悬着一颗心。如今,陛下总算可以将?这颗心给放回?肚子里了。”
“太女?殿下失踪一年半,如今却能安然无恙地率领大军归来,果然得上苍庇护。”
章易跟在?武皇身边数年,自然知道武皇对李令月有多看重。可惜,他早早便上了旁人的船,不好?轻易下来。
原以为,李令月失踪这么长时间,定然有死无生,他们?可以缩在?后头慢慢筹谋着。
可谁能想到,过?了这么久,李令月竟还能活着回?来呢?
一年半之前,李令月以少胜多,大败吐蕃军,这让她的威名更上一层楼。若她归来,她的地位自然愈发稳固。
除非他们?利用李令月失踪的这一年半时间做做功夫,令武皇对李令月生出疑心来。否则,他们?断然无法撼动李令月的地位。
章易一面奉承着武皇,一面思考着他该如何?给自家殿下传递消息。
他却不曾注意到,武皇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杀意。
她可以容忍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贪图名利,或是有些许小心思,但她不能容忍她的人,与?她的儿?子勾勾搭搭,藕断丝连。她都还没老?呢,这章易便忙着四处下注了吗?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孝子,胆敢把手伸到她身边来!
当晚,章易设法将?消息传了出去。
武皇派出的人查到,李贤、李显和李旦处各得了一份消息,辨不出章易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很明显,章易是想将?这潭水给搅浑。
收到消息后,武皇对身边的上官婉儿?道:“看样子,是朕这些年手段太过?和善,让这些人忘记了朕当日的手段!”
武皇刚刚上位之时,将?那些反对她的人杀得血流成河,朝中重臣与?李唐宗亲人人自危。
后来,李令月开始为武皇经营名声,巩固人望之后,武皇行事手段已?是变得和缓了许多。
在?政治方面,李令月一直贯彻着某位伟人的方针,努力争取一切可争取之人,将?己方的人搞得多多的,将?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不像武皇,凡是不肯听从她的,便杀之,墙头草,也杀之。杀得人多了,渐渐也就没有人敢当面置喙她的话了。不过?,有些人虽然嘴上未曾反对武皇,却将?反对之意暗暗藏在?了心中。
李令月的这种?做法有利有弊。她的种?种?作为,大大缓和了武皇与?一些官员的关系,无形中为武皇推行各项政策减小了许多阻力。
坏处是,有时遇到一些令人不快的人和事,武皇不好?再像之前那般快刀斩乱麻,名声有时亦是一种?无形的束缚。
在?权衡利弊之后,武皇决定采用李令月那一套方针,以亲民爱民、善于纳谏的面孔示人。虽说有时这种?手段不如铁血手腕那般高?效便捷,但却能将?隐患降到最低。
不过?,无论外在?表现如何?,武皇骨子里的本性,是一直不曾变过?的。
既然有人觉得她软弱可欺,她便让那人瞧瞧她的厉害!
“陛下打算将?计就计,借此机会引蛇出洞。”
上官婉儿?一点儿?也不慌。她知道,凭着几位皇子和他们?背后之人的手段,绝不会是自家陛下的对手。
“这只是一层。”武皇道:“另一层么……朕想看看,令月如今有没有什么长进!”
今晚,对于洛阳的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李贤兄弟几人各有各的信息渠道。
当他收到李令月回?归的消息后,便立刻将身边的大臣和幕僚们召集了起来。
他原以为,李令月死在?了战场上,他居嫡居长,又有贤名在外。太子之位,应该会落在?他的头上。
即便与?李显及武家兄弟相争之时,他亦是从容不迫的。
然而,当他得知李令月即将?归来的消息,他立刻慌了神。
“阿娘向来只重视令月。若令月健在?,除了令月之外,还有谁能被她看在?眼中?”
李贤在?议事厅中焦躁地来回?踱着步。
“还有那群嚷嚷着说令月有太宗皇帝遗风之人……他们?能不能搞清楚,令月是令月,阿翁是阿翁!”
他会这么烦躁,其实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支持李令月的老?臣中,原本已?经有那么几位被说动,想要?转投李贤麾下了。
如今,李令月的归来,让李贤这一年半以来的努力都化作泡影,李贤怎么可能不恼?
他身边之人赶忙劝道:“太女?殿下一年半之前忽然失踪,任谁都找不到她和大军的踪迹。一年半之后,她又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着实诡异。”
“她若是明知陛下在?寻她,却有意隐藏,她便是对陛下不忠。她不知陛下在?寻她,神出鬼没……这,她当真还是先前的那位殿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