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绵绵
陈阔从食堂出来后,直奔教学楼,还是像之前一样,站在走廊那儿,一边远眺让眼睛变得更舒适,一边吃早餐。
早自习前的教室还算安静,以致于从廊道那一段传来的脚步声都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
陈阔喝了口牛奶,以为是章韵宜来了,侧过头不经意地看过去,不是她,是不认识的女生。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存在了几秒钟,被来上早自习的同班同学的一声“阔哥”给分散,他收回心神,回应了同学的呼喊,“嗯。”
-
经期不适的反应,在下午时分到来。
高三上学期的排课表还给了他们喘口气的余地,一周一节的体育课还没取消,一节课四十五分钟,老师一般会留二十分钟让他们自由活动,但响应学校的“强身健体”的口号,这节课不是摆设,跑步、跳高、排球什么的,还是要意思意思参与的。
这种时候,别说是参加运动,章韵宜连坐都不想坐,只想躺着。
戴佳见她课间十分钟半死不活地趴在课桌上,拿了她的保温杯,冲洗干净,接了大半杯热水,放了红糖,没一会儿完全化开,扑鼻而来的甜味。
“佳姐,你对我这样好,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章韵宜小心地对着杯口吹了吹,啜饮一口。她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处,但喝了点热的,人确实好受了一些。
“瞎说。”戴佳失笑,担忧地看着她,“下节课是体育,你怎么搞啊?”
“请假呗。”
徐诗诗说,又在桌肚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药盒来,打开来,见里面还有一颗药,扔给章韵宜,“运气不错,还剩一颗,别死撑着,难受就吃颗布洛芬。”
“没到这个地步。”章韵宜嘴上这样说,但还是乖乖接了过来。
“那你尽快跟班长请假。”戴佳顺着徐诗诗的话说,“得赶紧了,马上就上课啦。”
章韵宜正有此意,手撑着课桌站了起来,在教室里环顾一圈,也没看到陈阔,问了人后才知道他还有费世杰帮体育委员去搬器材了。
“……”她有些无奈,如果陈阔去帮忙搬器材,他会直接去操场,不会再回教室,要是她找他请假,只能绕大半个校园去操场找他,太要命了!
几乎不需要犹豫,她立即拔腿往一楼的体育室奔去。
在看到拿着护具的陈阔的第一眼,她心下一松,举起手大力地挥了挥,像极了在太阳下振翅的蜜蜂,“班长,班长!!”
陈阔倒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惊住了,循声望了过去。其实他已经听出了是章韵宜的声音,她说话的语气,语调,很清脆很好认,但看着她小跑着朝他而来时,他还是有些意外。
两人本来离得就不算远,陈阔身后几米是体育室,见她还没走到他面前来,就很轻地皱了下眉,似乎在忍受着不适的感觉,他便问道:“怎么了?”
“没事。”章韵宜摆摆手,不再耽误时间,直接说明诉求,“班长,我想跟你请个假,我不太舒服,体育课能不能不去呀?”
她看起来跟平日里没区别,脸色依然很好,只是唇瓣上有轻咬出来的痕迹。
陈阔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几眼,“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不了。”章韵宜看起来也可怜巴巴的,“我在教室休息就行。”
“行。”陈阔一口答应,“我会跟老师说一声,你注意休息。”
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陈阔那清爽的碎发都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章韵宜想到的却是十年后的他,她知道公司的很多福利都是几个股东一起商量的,比如,入职的每个女性员工每个月有一天的带薪假,这条规定不一定是他想的、他提的,但至少此时此刻,她依然有所触动。
她的内心活动没人知道,也没法跟别人说。
之所以想要捡起旧日知识,想要高考考得像话,不是因为她相信“这辈子只苦一年”,也不是相信“考上好的大学,以后就能过上好的生活”,而是她处在这个环境时,自发地就想要努力,努力交一份答卷,努力让爸妈高兴。
高三三班,考得好的还真不少。
如戴佳,但她也没少听戴佳抱怨,单位太卷,工资低,房价高,生完孩子以后该怎么处理跟长辈的育儿观分歧,奶粉尿不湿也好贵,学区房买不起怎么办啊。
如周安琪,高考后的谢师宴上,她一口气干了一瓶啤酒,慷慨激昂地说她要成为救死扶伤的医生,说起自己的理想时,好似在发光,但后来,周安琪也在深夜的朋友圈中一次次崩溃,自愈又崩溃,到后来二十七岁的她写下“十八岁的周安琪你如果看到我今天这样不开心,你会后悔吗”。
又如费世杰,他怎么也不肯听从母亲给他规划的人生,要跟昔日好友并肩作战,他坚持到底了,可是在年会结束时,也会蹲在街边,摘下眼镜,疲倦地说“好累啊买了去看球赛的机票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提不起劲去了”。
章韵宜不知道重生的意义在哪,她很茫然,因为她走过那段路,没办法骗自己说,小章,未来超级精彩,世界超级美好,尽情期待吧!
她的理想呢?没有。
她的坐标在哪?不知。
所以,她看到了陈阔,这就是她给自己找的目标,多好,于浑浑噩噩之间,起码有一个目标。
这一刻她也由衷地说道:“班长,你人真好!”
这段日子以来,陈阔没少听她直白地夸赞他,那些话都比这一句要长,他还拎着不算轻的护具,神色有几分不自在,喉结很轻微地在咽动。
还好章韵宜身体不太舒服,也及时地想起他还要去操场,不再对他说些有的没的,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陈阔也觉得她刚才的情绪有些怪,但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还是费世杰从体育室出来,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仿佛在练铁砂掌,故意捏着嗓子说:“班长,你人真好~”
下一秒,他语气恢复正常,“我也要请假,我也不想上体育课!”
陈阔被他恶心得不轻,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肘,一点都不客气给了他一记,“做梦,滚。”
第18章
费世杰刚才落后几步, 所以在章韵宜跟陈阔说话的时候,他又退回到了体育室里,并没有看到她脸上微妙的难受表情。
就他听到的而言, 她不管是喊陈阔,还是后来说请假,说是中气十足也不为过,便以为她是想偷懒不上体育课,不过嘛, 看破不说破。
“亏我之前还跟他们说你一视同仁。”
费世杰被肘击了也不生气, 依然勾着陈阔的肩膀,压低了语气, “怎么回事?组织警告你,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一视同仁了?”
陈阔斜看他一眼, 语气也变得散漫了, “比如你在我这就不算人。”
是讨人嫌的狗,是吃很多的猪。
这话谁能忍得了,两人放下护具,又是一顿互殴。
没几下,体能上完全比不上陈阔的费世杰喘着气,不孝子已经骂了很多遍,不过,跟章韵宜有关的话题,总算是被揭过了。不是费世杰忘性大, 而是他本来也在开玩笑,两人认识这么久,他对陈阔的人品品行相当了解。
早恋, 暗恋,这两个字光是出现在陈阔身上都违和感满满,所以班主任老赵对他很放心,每次耳提面命“极个别人、某些人、我就不点名了,最好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这事时,老赵会扫视班上所有人,只有一个人不在扫射范围,她的得意门生陈阔。
两人在闹过以后,又拿上护具勾肩搭背去往操场。
九月底,天气没那么炎热,在户外运动也不是一件难受的事,因此班上能到的都到了。
陈阔跑去跟体育老师说了声章韵宜请假的事。
单科老师都很信任他,连请假原因都没细问,点头算是应了。
章韵宜回了教室后,本来想看会儿书,但肚子实在不舒服。她跟徐诗诗不同,不是痛经,跟戴佳也不一样,她也不拉肚子,但就是感觉小腹在下坠,又酸又胀,每个月的这几天她很想毁灭世界,都别活了!
这样的不适仿佛也在带走身上的体温,慢慢感觉有些冷。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件很薄的针织衫披着,继续趴在课桌上补觉。体育课上到一半,也有同学陆陆续续回了教室,她现在的睡眠质量好到惊人,闹哄哄的,她眼睫不耐地颤了颤,继续熟睡,完全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连披在身上的针织衫,在她换了几次姿势后滑落在地都没发现。
陈阔拿着瓶水从教室后门进来,抬起眼眸,一眼就瞥见了趴在课桌睡觉的章韵宜。
他要经过这条走道,放轻了脚步,走到沈明睿的课桌前时,意外发现垂落在她椅子边的一团粉色,是她的衣服,他俯身捡起,轻轻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略一迟疑,还是帮她挂在了椅背上。
…
学校的下课铃跟上课铃是一样的,时而让人害怕,时而让人期待。
一阵接着一阵的魔音穿耳,章韵宜惊醒过来,猛地坐直了身体,神情恍惚,见教室里只有一半同学,她长舒一口气,后知后觉,胳膊有些凉意,回头一看,针织衫挂在椅子上。
她想,应该是掉在地上,哪个好心人帮她捡起来了。
呜呜呜她就说嘛,他们三班的全是小可爱!
体育课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现在是晚饭时间,从操场回来的戴佳来到章韵宜的课桌前,仔细端量她的脸色,问道:“你是跟我一起去食堂,还是我给你带?”
章韵宜不假思索地回:“那必须是去食堂!”
她现在就很想吃热乎乎的砂锅小馄饨,打包后感觉美味度直线下降,在吃饭这件事上绝不能含糊敷衍。
“行吧。”戴佳心里还是很开心的,高中生的朋友圈子都很固定,如果章韵宜不去食堂,她也不想凑进别人的小团体里,但一个人坐在食堂吃晚饭也有些孤单。
“你先帮我看看漏没漏。”
章韵宜起身,背对着戴佳。
戴佳就差蹲下来看个仔细了,反复检查,低声道:“放心,没漏。”
去食堂前,戴佳陪着章韵宜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后又是精神抖擞,有说有笑地去觅食。她们去得晚了,好在高中生吃饭的速度也练出来了,没哪个餐厅翻台率能比得上学校食堂,很快就找到了空位坐下。
“要不,你等下再跟班长请个假吧,今天晚自习就别上了,先回宿舍休息。”
主要是在戴佳这样的学霸来看,晚自习老师也不会讲课,都是发试卷让他们做题,在高考这座大山之前,一张试卷没做实在算不了什么,不会因为做了就突飞猛进,也不会因为没做就立刻掉队,而且都是女生,她知道来大姨妈时很难受,注意力都无法集中,实在不必勉强自己强撑。
不过……
说到这里,戴佳还是由衷地为章韵宜感到高兴,“你要是准时的话,明年就不会撞上高考啦。”
现在才二十五号呢。
刚重生时,章韵宜听戴佳说类似的话还会发笑,现在她也努力地想了想也庆幸不已,印象中,她经期是很准时的,就是后来为了争取一部仙侠剧的女四,狠狠减肥了半个多月,方法有一点点极端,以致于生理期完全紊乱,把她吓得不轻,赚钱是很重要,但没什么比她的小命更重要,后来养了好几个月才恢复正常。
“肯定不会撞上!”章韵宜笃定地说道。
她重生了,她都经历过一次了还能不知道?
但令她想起来心就抽着痛的另有其事,高考所有的试卷,除了作文,她全、都、忘、记、了!她试着凝聚心神,虔诚打坐,沐浴焚香回忆过,然而,在回忆高考卷时依然一片空白。
她这种情况应该很正常吧?
有谁高考完了还整天琢磨考卷,十年还记得题目?
可是她仍然心痛到无法呼吸,想掐死自己的程度,就连眼前的砂锅小馄饨都没那么香了,每次跟戴佳讨论高考,都是对她的一次重大伤害,还是无法治愈的伤害。
“那请个假?”戴佳一抬头,见她脸色悲怆,还以为她难受得紧,忙关心问道。
章韵宜很心动,如果是以前的她,都不需要戴佳提,她早就飞奔着去找陈阔批假条了,虽然回了宿舍睡不着也可以看书,但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哪能骗自己?
“不了。”她摇摇头,“昨天的理综卷我还没订正完。”
过两天就是月考,她只要能记住一个公式,说不定就能多拿几分。虽然她有预感,这次考试考得绝对不会很好,即便她拼尽全力了,也是会让老赵心肌梗塞的程度啦……
戴佳见她态度坚决,拿她也没办法,只能下课的时候帮她再排队去接一瓶热水了。
章韵宜吃了一碗热乎乎的砂锅小馄饨,热得出了些薄汗,身体也比下午时更轻快,回了教室又是一头扎进让她分外痛苦的知识海洋中,有时候痛苦是需要比较的,至少她已经感受不到经期带来的不适了。
在602寝室里,谁的大姨妈来了绝对不是秘密。
就连运动健将回了宿舍后,都是把优先洗澡权让给了章韵宜,因为先洗完的那个人可以早点躺在床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