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小小婴孩儿的手已经很是有力气,但他似乎知晓不能伤害盈时,手指触碰上盈时脸颊时力气很轻。
盈时抱着孩子有些难过,她舍不得松开孩子,可又知晓如今为了融儿的安全,不得不将他抱离身边……
她将脸蛋抵着融儿温暖的脸蛋,深深的叹息一声。
“融儿,你不会怪阿娘吧?阿娘觉得自己很没用,将许多事都处理的乱七八糟……”
自己叫孩子也跟着受苦了。
回应盈时的,是融儿清澈的笑声,盈时忍不住也跟着慢慢勾起唇角。
可她才笑起来,便又听了外头禀报回来的消息,说是今儿随着三爷前后脚入门的那位娘子有身孕了。
桂娘听了这个消息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满屋子里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好?谁知晓三爷没死能回来?谁知三爷还早早就成婚娶了小的!咱们小主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这日给盈时的惊诧早已不知一点两点了。
一想到一切都比上辈子还要早,甚至连傅繁怀孕的时间都变了——
盈时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明白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这辈子傅繁的孩子竟也提前来了。
变故太多,她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散漫的态度,一切都与前世截然不同,将她所有盘算打的措手不及。
“娘子,这可如何是好……”
眼瞧着自己身边婢女一个个面若白纸,盈时反倒是镇定下来。
她反过来安慰她们,笑道:“别怕,你们守好了屋子里,阿李陪我去一趟大哥院子里……这几日我们先将孩子送过去。”
她并不相信梁冀,她如今甚至不敢叫融儿离开了自己眼前,甚至是送融儿去梁昀院子里也不敢假手旁人。
她很怕梁冀撞见融儿……
她很怕那个疯子会对融儿做出什么来。
哪怕明知如今自己的正经丈夫回归了,如今关头她最好是远远避着与梁昀的任何见面——可她也顾不得太多。
总要保证孩子的安全。
这就是组团生了个崽崽的好处,到底是融儿的嫡亲大伯,必要的时候她总能无条件的相信他的。
盈时一路走着一路心里想着许多事儿,无非都是融儿日后的事儿,怪就怪傅繁这胎怀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怎么这么早……
谁知许是父子连心,盈时抱着融儿跨出昼锦园,还没走出几步,眼角余光便瞥见远处一片桃林下,一道极为高挑的身影朝着她迎面走来。
梁昀一身与四周白雪同色的道袍,渊渟岳峙,身量巍峨。
饶是盈时与他间已经很熟悉了,每回见到他时心里都忍不住称赞一声,当真是以为神仪明秀,姿容如玉的美男子。
他身后,是容寿堂方向。想来是才从老夫人院里出来。
梁昀离她几丈远便停下脚步,他掀眸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为何这时抱融儿出来?”
盈时嘴角一弯,却泛出无比苦涩的笑。
她的苦笑一丝不落的落在梁昀眼里。
“我想将融儿给兄长您的院里送过去……”
立在她身前的梁昀许久未动,也未吭声。
一双深眸静默的注视着她,盈时怔了怔,也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气氛很紧绷,无言的威慑力,好像自己都喘不过来气了。
良久,他才无比平静地问她:“为何?”
果真是惜字如金。
盈时压着心里阵阵颤抖,眼皮跳动,她抿着唇回答:“梁冀他回来了,我那个院子里对融儿来说总觉得不太好,不安全……”
梁昀又是许久不说话,他眸光只一直凝定在盈时身上。
盈时越发的紧张,心跳的厉害,她忍不住抬起头问他:“兄长是不愿意吗?莫不是觉得梁冀回来了,你就要避开是非了?”
梁昀盯着她,眼神像是一条毒蛇,朝着她每一寸裸露的皮囊吐的蛇信子。却偏偏眼帘半垂,以毫无波动起伏地语气问她:“他回来了,就叫你这般着急?”
“着急的你就连孩子都不要了?”
盈时一听,只觉得奇葩:“谁说我不要?我只是为了融儿着想,梁冀脾气不好,谁知会做出来什么?兄长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再说了,只是叫你帮我暂且看管一段时日,我还是相信你的……”
“那日后呢?”梁昀看着她,他没有忽视她微微颤抖的眼睫。
梁昀看着她,无比沉静地问她:“盈时,你能否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盈时面容微变,察觉到他不知何时竟已停在自己身前。她连忙往后退了退,可未料他却忽而执住她的腕。
修长的五指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
他低头,将她肩头狠狠抵在身后的桃树树干上,几乎是冲着她耳畔问她:“你想躲多久?一辈子都躲着这个孩子?”
“还是你觉得这个孩子见不得人,是你的耻辱?你视他为耻辱,为何当初要生他出来!”
第90章
融儿明明是自己的珍宝, 是她费了那么多的努力才得来的孩子……是这个世间与自己血脉最近的亲人。
她喜欢他还来不及,她想要将最好的一切都捧来他面前。怎会视他为耻辱?
自己将才那么小的他送出去, 送去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也不想的啊。她只是没法子,时间太仓促,一切都是自己始料不及,打乱自己所有的预想。
盈时原本一路都还算镇定的情绪,忽然间被他这两句话说的很难过,很难过。
明明不想这个时候不分轻重缓急的哭,可说出来的话焦急的要哭出来:“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会觉得他是耻辱?我只是害怕, 我只是害怕……舜功他回来了,他没死……”
“我也不知如今该怎么面对他了, 兄长, 我答应了同你兼祧, 我跟他许是再回不到最初了……他一定是恨死我了, 一定是恨死我了, 怎么办?他一定也是恨死我都融儿了……”
她说着说着, 眼里含着濛濛的泪, 洇红的眼尾凄艳妩媚, 仿若雪地里的红梅。
梁昀被她的话惹得心中抽痛,听着她字字句句离不开舜功, 舜功舜功……
听着她沉浸在背叛舜功的痛苦里, 听着她为舜功哭泣, 哭的如何也止不住。
这一切都叫梁昀几乎忍不住的眼眶酸涨。
他活了二十多载,心中从未如此痛苦过,胸前疼的几乎喘息不过来……
而盈时呢?她担忧的从来不是旁的。
她怕的是这辈子梁冀与傅繁二人回来的太早。
一边是亲自教养, 如同儿子一般尽职尽责许多年的亲弟弟。另一边是才出世三个月,根本没培养出多深感情的儿子。他本就因兼祧所剩无几的清名,会因梁冀回来再次雪上加霜。
他与自己之间是因为梁冀去了的缘故走到一起。
如今梁冀回来了……梁昀曾经那般重视自己的弟弟,那是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
如今他会怎样?他会怎么选择?
以往她不怕,总觉得有六年的时间,孩子养在他身边六年,她甚至盘算着即使梁昀日后去了河东,她也会想法子叫融儿与亲生父亲相处。六年的时间,总能占据比梁冀更重的分量,到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如今呢,十月怀胎的是自己,受尽辛苦的也是自己,他其实只不过当了三个月的父亲。
三个月的情感,其实对于男人来说很好割舍吧?
她不确定,她心里慌乱的厉害,她总要试探试探他。
“兄长本能置身事外,却因我的缘故,叫兄长日后也没法面对自己弟弟……您不会恨我吧?”
他会怨恨自己么?怨恨自己的存在叫他与他兄弟感情再也回不到当初?
她忽地听到耳畔一声极轻的叹息。
梁昀眼睫覆压,气息沉重而又冰冷,“我大你好些岁,在我这个年纪早已不是孩子。我走出的每一步都要承担责任,亦从不后悔。”
盈时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猛烈的撞击了下,撞得她的身子隐隐一震。
她忍住哽咽,道:“只是我现在不知融儿要怎么办才好,他一出世就背负好多。舜功不会喜欢他,夫人更不喜欢他。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就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叫他成了这般模样……”
梁昀望着她泪珠不断滴落的眼眸,他多想抱抱她。
可只能冰冷克制地伸出指腹,将她挂在腮上的泪珠一点点拭去。
她永远不明白,她只要回头,就会发现她的身后明明有另一条路……可她看不到。
她只能看到她心心念念许多年的舜功。
舜功是她的爱人,舜功是她的丈夫。
舜功如今回来了,哪怕已经有了瑕疵,哪怕不再完美……
不……现在她至少对着融儿有了几分感情,知晓为融儿的未来打算了,知晓为了融儿流泪。
梁昀道:“舜功他无法做到对这个孩子视若己出,这是天性,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望着她变得苍白的脸颊,所有话语都变得笨拙,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可你放心,在这处府邸,在我这里,谁也越不过融儿。”
盈时指尖颤了一下,她自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句话中带着的偏爱,带着对融儿的偏爱,顷刻间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他这是给自己承诺?
盈时神情变得迷惘不安。
直到四下寒风吹卷着树梢的婆娑作响。
盈时抱着融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
梁冀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在他们身后看了有多久。
直到盈时将融儿递给梁昀,她才看到朝他们走来的梁冀。
梁冀显然情绪很差,深深蹙着眉,气息低沉的厉害。整张脸都透着一种阴冷。
可罕见的,他并没有朝着二人发火,质问。
倒是盈时被身后忽然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她擦了擦眼眶,还不想在他回来的头一日就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是以只是低着头解释说:“我将融儿交给兄长,不想被树枝刮了眼睛。”
梁昀看了梁冀一眼,摩挲着指腹上微热的泪痕,并不吭声。
梁冀冷冷看着梁昀,眼中闪过许多挣扎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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