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盈时整张脸失了血色,煞白煞白,她竟也不觉得疼。怔怔的望着自己包扎好的掌心好一会儿,连睡也不敢睡。
好在香姚春兰两个自发来床榻边陪着盈时,给她守夜,阿李与桂娘两个也是不敢离开,往床侧搭了一张榻,一行人就这般提心吊胆守了一夜。
盈时只感觉自己才微微闭上眼,小睡片刻天已是亮了。
她起身来,仔细梳妆打扮,吩咐人看好融儿,这才赶往前院去。
桂娘才从外院进来,过来朝着盈时耳畔道:“娘子,按照您的吩咐都传下去了,搜查所有院落,所有婢女都要审问,只是几位姑太太颇为不配合……”
盈时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
她不放心每一个人,每一处院落。
敌在暗我在明,几乎防不胜防。
既如此,盈时干脆趁着这回之事,立即搜查院落违禁之物,严格加强院落内外守卫,更有一点,入了夜就不准婢女侍从进出,否则整院的婢女便都要严惩。
丫鬟们都是四五个人挤一间屋,若真有奸细混在其中,晚上出入一定会惹得同房的其他人怀疑,这般谁也不敢事不关己,包庇——这也是最快肃清的手段。
可是如此严苛,自然惹得前来投奔的女眷们心中不满。
哪怕是堂了三千里的姑太太们,地位也是自诩不一样,至少她们都姓梁,未出五服便仍是梁家正经姑奶奶。
梁家待客之道,竟如此无礼?
阮氏虽是当家主母,可一来年轻气盛,二来自然是出身过往。
叫她一个小辈侄儿媳妇管着如此大家业,管便管吧,谁知竟因一刺客的事儿怀疑到了她们所有人头上!
她们都非寻常人家,一个个自诩出身自诩门第,各个往日都是老封君身上诸多诰命尊容加身,去哪儿不是被人供着捧着?
如今这小辈媳妇儿竟要搜查她们女眷院落,还要安排护卫随时进出?
这般传出去像什么模样!
“侄儿媳妇莫非怀疑那歹人还是我们引进府来的不成?那歹人只是我们路上随手买的,瞧着可怜……”
“融儿是我堂侄,我疼爱他尚来不及,又怎会加害?我身边的婢女都是随着我自小长大的,怎会是奸细?若是真有奸细无需你说,我自己就会亲手动手杖毙了去!”
盈时心说,轮到你都发觉那人是奸细,那可当真是晚了。
她看着众人,往日好说话的盈时这日却格外坚定,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这回是我发现及时才没酿成大错,否则又当如何?我彻查此事并非只为我儿安危。如今河东与魏博交战,魏博皆是阴险狡诈之人,上回三府缔结盟约便是他们暗差死士混入振武范阳女眷婢女之中,往腰中藏刃。诸位来的迟是没瞧见,那日平阳台下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怎能不妨?”
女眷们一怔,旋即劝道:“可也不该如此动干戈,纵容护卫夜晚公然出入女眷之所,我们贴身丫鬟们尚且还要被搜身,我们住的屋子里都要被搜,哪一条传出去也羞的慌!”
“不过是名声难听些罢了——”盈时忽而拔高音量,双眸沉沉逼视着说这话的女眷:“若有歹徒混入府中,她们是冲着我与融儿而来,我们现下身边全是护卫庇护,她们近不得身,可下回呢?贼心不死,下回我若是她们便不往前苑闹出些动静了,深更半夜取些煤油点火烧屋。如今本就是深秋许多日没落雨,最是干燥,屋子里到处都是幔子曳地,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再将门一关,多少人在里头都能活活烧死,炭一般的黑模样。或是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往井水中投毒,将我们一齐全害了去。”
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怕说死不死的,可盈时这话可谓是十分糙,甚至是口无遮拦,吓人却最有奇用。
果不其然,名声与性命,大多数人还是知晓如何选择的。
好几位头发花白的姑太太们听了立刻后怕不已,年轻的小娘子少夫人们更是联想起盈时说的火烧起来出不去,一屋子活活被烧死,比炭还黑。
一个个顿时深觉盈时说的有道理,便开始转了口风。
“娘,你当听听堂嫂的,堂嫂子不是怀疑咱们,都是为了府中一应安全。兄长父亲千里迢迢送我们女眷来,还不是为了安全?”
“便是为了吃睡安心,也当如此!”
眼见众人皆是赞同,盈时便也彻底放开手脚,继续满府邸搜查。
几乎是掘地三尺,果真搜查到了许多痕迹。
此事后,盈时仍旧难信过旁人。前世死的太年轻,这辈子还有许多大好的日子,没人比盈时更怕死了。
她干脆带着融儿搬去了梁昀的院落,前院正中的主院。
主院四周四通八达,且与后院紧紧相连的屋舍不同,格外开阔,便是晚上也不容易藏人。
更因地处中央,各处门楼看守的护卫们赶去也最近。盈时一搬进去,便立刻命人将茂密能藏人的花草树木尽数拔了。
婢女们又将一切枯枝落叶整理干净,将容易起火的帘幔地毯全部撤去换上夏天才用的玉石珠帘,木窗也全部卸下换成石窗。这样即使有人暗自点火一时半会儿也着不起来。
并且将屋檐四周地面都铺上厚厚的一层沙子,一来可以防火,二来若真是有人来便藏不住声响。
屋檐外每隔五步安排一位婢女,十步安排一护卫。
如此安排,盈时才终于敢闭上眼睛睡觉。
盈时并不知晓,她这一番迅速操作彻底将接下来许多未发生的事件扼杀在摇篮之里。
任凭多少回魏博之人暗中潜入平阳,企图趁乱挟走梁昀妻儿,却硬生生连半点水花都掀不起来。
连那位节度使夫人的面都见不到。
……
一连数日,传回魏博的书信全无消息,粮草更是迟迟未至。衡州城内更早无粮草供应,衡州刺史眼见于此,开始同徐山屡起争执,全然有撕毁条约的架势。
如此,数日仍迟迟不见魏州粮草前来接应。
不过也不算全然没有好消息,徐山得到传信,他麾下二营三营竟一路南下入河东,不过两三日间就轻而易举拿下了安邑城。
“主帅!好消息!大军已经攻下了安邑!”
如此喜讯非但不使他的主帅欣喜若狂,反倒令徐山眼皮重重一跳。
报信之人不明白,仍是继续道:“按照您先前的吩咐自崇山而下,进攻安邑城,原先以为怎么着也要小半月功夫,谁知安邑城压根没多少兵力!两位将军率下铁骑早叫河东兵闻风丧胆,弃城而逃!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了进去!”
徐山愈听,面容愈发难看:“攻下了安邑?安邑城地势咽喉紧要,向来易守难攻,他们只两三日就打了进去?怎么可能!”
前朝便曾出动数十万兵马前来攻占安邑,彼时安邑城中不足一万守卫,却愣是让那十万大军围城两月,才无功而返。
如此险要之地,却这般轻易落入之手,其中焉能没有古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本将原先如何命他们的?如今二营三营在何处?莫非尽数进去了不成?废物!一群废物!快传书令他们速速退出来!崇山下务必要留守!”
报信之人不明白明明是喜事,为何主将面容仍是如此难看。
可徐山率兵围困平州,距安邑城百里远,如何能一夕之间赶去支援?
他的急信一路往南赶去已是来不及。
……
安邑城中,诸多牙兵这些时日在城中肆无忌惮烧抢,心中虽觉此次战争顺利得过于蹊跷,可一个个早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众人只顾着欢庆如此轻易攻下的城池,先修整两日,便继续进攻——哪曾想已踏入了一场精心谋划的奸计之中。
所有兵马沉浸在占领城池的喜悦之中,打算修整几日继续往内攻,却不知危险早已悄然降临。
伸手不见五指的昏夜,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划破了夜空寂静。
河东腹内数不清的兵马如潮水般纷纷涌入安邑。
而水路战船也早已纷纷靠近岸边,水兵们早已囤积在山野之中,与陆军一经汇合,刹那间,山顶四周战鼓擂动,喊杀声震耳欲聋。纷纷从两侧翼向山下杀去。
那夜,城中喊杀声震天,河东兵马如潮水般四面八方涌出,神出鬼没一般朝魏博牙兵发起攻击。
一银甲将领骑着高头大马,率先发难。
魏博牙兵慌乱之中匆忙应战,眼瞧局势不对,己方劣势,当即便欲下令撤退——
可进来容易,退出去却是难如登天,连门都难寻。
几乎刹那间,魏博牙兵已被团团围住,四面受敌,几乎如同瓮中之鳖,无处可去。
“今夜安邑城中,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梁秉话音一落,他身后乌泱泱数以万计士兵一个个跟着笑喝:“今日是尔等死期!”
“今日是尔等死期!”
“河东将士听令,凡魏博军,尽数斩杀!”
“尽数斩杀!尽数斩杀!”
不待底下牙兵反应过来之际,铁箭撕裂空气,带着蓬勃力量直扑而下。
“快退!前锋军莫慌!摆阵从山脚冲出去!”
谁知当大军好不容易一路突破重围杀至崇山脚下,两侧山间巨石滚滚而下。
轰隆隆。
灰尘弥漫整座山谷,天地为之失色。
最是骁勇的前锋军竟是折损了大半!
原本就狭隘的出路如今横满巨石、人马血肉模糊的尸体。
身后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鲜血染红了大地。
魏博牙兵见此尤如一盘散沙,阵脚大乱。
曾经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魏博牙兵此刻如丧家之犬。
衣甲凌乱,断了盔缨,裂了甲片。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精气神儿早已消散殆尽,只余下满脸的惊恐与绝望。
他们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有的士卒慌不择路被地上的兵器绊倒,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也不顾身上的泥土与伤痛,只管相互推搡,为了争抢一条逃生路。
魏博赤红的狼首军旗本该威风高昂,此刻却歪斜地倒在地上,被马蹄践踏尘土掩埋。
一场彻夜未休的厮杀声中,四万魏博牙兵一夕间在安邑腹地折损大半。
尸横遍野,惨状目不忍睹。
有些参将惊慌失措之下更是弃了马,纷纷冲上山野,欲冲杀出一条路来。
可崇山之高,壁立千仞,其内高山延绵数百里。
好不容易摆脱追兵,迎面却是湍急河流。
有人殊死反抗,有人则是毫无选择纵身跳下千尺深崖。
梁秉亦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的战场。
尸山如林,尸横遍野。
往后数月,湍急江水里都浮满了尸体,河道转弯处尸体同搁浅的鱼儿一般铺满了一地。少年将军清澈英猛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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