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而后,他又往后山去了一趟,不久就带回了一只拨了皮的野兔。
盈时是被肉香唤醒的。
叫她闻着声儿,脑子还在睡觉,胃里已经咕嘟咕嘟先一步苏醒过来。
她艰难的睁开眼,就瞧见屋外不远处已经搭起了一处篝火。
篝火燃气火热的亮光,青烟渺渺茫茫在空中打着旋儿蜷绕离散。
盈时只一眼便瞧见香味的来源。
只见一根削尖的木枝穿过野兔靠在篝火边,已是烤的吱吱作响。
盈时许久没吃过肉了。
数年来,她唯一有印象的荤腥,还是临走前桂娘给她煮的那一碗猪油汤面。
时间太久远,远到盈时已经忘了肉的滋味。
如今的她只是闻着,便是眼冒金光,死死盯着火上烤着的那块兔肉。
她的眼光炽热到能够顺道将火堆旁的梁昀灼烧。
梁昀极有耐心,即使是顶着盈时这种注视,也直直忍到兔肉烤的正是火候,才将一只最完美的焦黄兔腿扯下递去给她。
篝火将他的面庞照的透亮,他五官更显深邃冷峻。
盈时倒是没为了一口吃的全糊涂了去,她接过后还记得柔声朝他道了一声谢。
她攥着兔腿,太过心急,等不及它微微凉下来,便急忙凑过去咬了一口。
咬了一大口。
果不其然,盈时被烫的直皱眉,眼泪都要从眼眶中溢出来了,却还舍不得吐掉嘴里咬着的那块肉。
她不断朝着被兔肉挤满的嘴里吸着微薄的凉气,很快就开始咀嚼起来。
饿了一日,吃什么都香。
纵使没有盐巴入味,外焦里嫩的兔肉混着烧烤过后独有的果木香,在口里一圈圈的炸开。
夜晚山中没了太阳炙烤,已经升起了几分寒意。
时不时一阵萧瑟的夜风拂过,从她的方向吹了过来。
梁昀抬眸,便见惶惶火光中往日极为规矩文静的姑娘,今日竟因一条兔腿吃的两腮滚圆。
她的脸旁在火光映照下莹白透亮,竟不似真人。
盈时风卷残云的吃完过后,捡着落叶擦起油乎乎的手,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儿。
亡夫都还没下葬,自己就当着大伯的面吃了肉。
盈时顿时眼前一黑,闷着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没有借口可找,她沉默片刻,而后轻声朝梁昀解释:“我实在太久没吃饭,方才饿的一时间忘了……”
勇敢面对错误,承认错误。谁都有记性不好之时。
再说,方才不是梁昀主动将肉递给她的么!
梁昀不动声色,道:“事急从权,想必舜功不会怪你。”
盈时怔了怔,旋即缓缓点头,正欲再说什么,梁昀却已经快速的熄灭篝火。
“晚上你睡屋里,我守在外边。”
……
又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黝黑深夜。
盈时枕着自己的手臂尽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明明白日的很累,可她还是睡不着。
她想啊,大约是有些疼吧。
也不知是不是在溪水便时沾染了凉水,盈时愈发觉得脚踝处一抽一抽的发疼。
外边安静的没有一点呼吸,只怕梁昀早就睡下了,盈时只能忍着腿上的疼,自己翻来覆去煎熬着。
她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竟是做起噩梦来。
先是梦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骷髅头。
那骷髅头早没了肉皮包裹,只有下颌一张一合,明明没了肉身,却还会阴森笑着,一双空洞的眼洞死死盯着盈时方向。
“咯咯咯咯咯,你睡了我的床,就要留下来……留下来陪我。”
盈时使劲儿从梦中挣脱,浑身的汗意,还没松一口气,一闭眼竟又梦到了前世。
梦到梁冀回来的那日。
她满是欣喜的穿着新裁作的衣裙,却见到了随着梁冀一同回来的傅氏。
傅氏怀里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孩,他们是最幸福不过的一家三口。
盈时望着梁冀,可梁冀却并不看她。
他不敢看她。
他当然不敢看她了!
隔日,盈时收拢好衣物,主动找上梁冀,与他说起和离一事。
总好过继续住在这里,惹人嘲笑来的好。
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着梁冀,仿佛对着一个陌生人。
“你与我去族中说清楚,今日就和离,我今日就走。”
梁冀那日却显得有些阴郁,他朝着盈时道歉。
“我想起来了,我一想起来就马不停蹄赶了回来了。盈时,我也很痛苦,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一想起来就回来找你了……”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说什么都显得可笑又狼狈。
她对他陌生极了,也怕极了……
她尖叫着发狂的叫他出去。
可是这处府邸是梁宅,是梁冀的院子。
她在这里挣扎了数年,被梁府的仆人们唤一句少夫人也不过是看在梁冀的面子上。梁冀回来后,她便是一个要倚着他而生的女人。
盈时如何哭着,却总是无济于事。
他再也不是当年她认识的梁冀了。
盈时年少时如此喜爱的郎君,她宁愿为他苦守一生的郎君早已经脱胎换骨,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令她痛深恶绝的男子。
窗外月色缓缓升起,透过窗口照入点点银白。
梁昀被隔壁一声声细微的哽咽声唤醒。
那声音从最初细微的嗫嚅,上升到断断续续的呜咽,惊恐至极却又哭不出来的绝望。
第15章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可隔壁那梦呓久久不曾结束,且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甚至最后,更像是咬紧牙关,像是在沉溺,渐渐放弃挣扎一般。
梁昀心思不宁,终还是起身去唤醒她。
迎着窗外浅色月华,他看到她眼角的泪珠断了线一般,一颗颗滑入鸦黑的鬓角。
他的唤声,没起一点作用。
梦里,她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之事,害怕的厉害,喘息的厉害。
害怕的唇瓣都在打颤。
猛不丁,又听见她唤起弟弟的名字。
梁冀,梁冀——
……
盈时惊醒的那一刻,忽地发现离她极近的床边无声无息立着一道黑影。
梦中那个骷髅架子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朝她袭来。
梁昀见她忽的睁眼,满眼的恐慌,他似乎也被她情绪感染,往后虚退了一步。
盈时回过神来,见是他,松了一口气。
她仓促撑着床沿慢慢坐直身子,将睡得皱皱巴巴的软裙重新压回自己膝下。
慌张压着裙幅,却不慎露出了裙下脱了罗袜的一双脚。
她的脚很小,足背盈白,足尖粉红,像夏日新采的一段嫩藕。脚踝处却是醒目的红肿。
只是此时,显然盈时才睡醒,并未意识到更深夜重孤男寡女此般的不妥。
倒是梁昀先反应过来,凝眉悄无声息往后退了一步。
盈时纵是醒了来,依旧摆脱不了梦中的情绪,她方才哭的厉害,如今一时半会难掩抽泣,不断重复吸着鼻子,鼻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连带着她说起话来都软软的,像是元宵才吃的那种——能黏掉牙的糖糕。
“我、我方才是不是说梦话吵醒了兄长?”
梁昀眸光落在自己的靴面上,“没有。”
他本来就睡的浅,是经年累月的习惯,怪不了她。
“你可是不舒服?”梁昀问她。
盈时听着他冷清薄情的声线,有些懵懂的摇头。
她又不想谈起自己方才的那一场场噩梦,这些与她而言,是要永远掩藏的秘密。
“方才只是我噩梦罢了——”
她才说完,便听梁昀道:“你的脚还好吗?”
盈时愣了一下,随着他的话看向自己的腿——一看,嗬,脚踝都肿粗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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