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老夫人声音传来。
“今儿镇国公府上来客多,你便先去你母亲身边寻个位置坐下吧。”
盈时既然已经来了,再寻个理由匆匆出去自然不合时宜。她心里发沉由着婢女脱了斗篷,请安过后便往老夫人所指,韦夫人手边坐下。
两位与老夫人正在细语交谈的夫人盈时隐约还有些印象——是镇国公府的夫人与少夫人。
至于另外一位看着穿戴打扮还未出阁的姑娘,一身石榴红绣云纹的绢袄,下搭一节白蝶穿花的缎裙,眉长口小,面如满月。一瞧着便知是一个家承钟鼎,兰心蕙质的姑娘。
盈时观察她时,她亦在打量着盈时。
二人眸光空中交汇,皆是心如明镜的错开。
镇国公府一群女眷都还算有风度,又许是自持身份,不想做那等降身份的事儿,再没将视线落在盈时身上,只当她是个透明人。
主子们有风度,可跟来的婢女们却多少有些不知所谓,尤其是镇国公府姑娘身后的一双婢子,若眼光能杀人的话,盈时觉得自己怕要被她婢女们从上到下戳成了筛子。
老夫人与镇国公府夫人们交谈空当,盈时也听了几句,无非话里话外都是商谈婚事的那些话,如今自己的身份听着这些自然是窘迫的紧。
韦夫人余光瞥了瞥盈时不安的面容,许久才压低声儿道:“镇国公府的姑娘知晓咱们家兼祧的事儿,只说是不在意那些虚的,依旧愿意嫁给老大。”
那些虚的,显然是说盈时这个人了。
盈时虽然知晓这句话未必是原话,多是韦夫人刻意提点自己的话,可也是被惊的够呛。
什么叫虚的?
梁昀都与自己睡过许多次了,还是虚的?
那什么又是实的?
盈时知晓前世的事儿,自然不觉得自己窃取了旁人未来的丈夫。她又怎会不知韦夫人将她叫来的深意?
想来是为了恶心一番镇国公府。叫待字闺中的姑娘见到自己,不是明摆着告诉袁姑娘以后自己会与她平起平坐,互称妯娌?甚至还会先她一步怀孕生子。有了自己这番刺激,盼着能叫这婚事黄了?
二来便是借机敲打自己,唯恐自己这些时日与梁昀夜夜相处处出感情来了。
盈时虽一肚子憋屈,可到底是忍着没发作出来。
镇国公府的女眷还在陪同老夫人说话,这事儿日后反正也是没成的,自己若是多说了什么,没成的话自己绝对落不着好。
她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抵着牙关朝韦夫人笑着一句:“有劳母亲特意叫儿媳过来了。”
韦夫人被盈时说的面上闪过一丝难堪,还是敛着不满,垂眸抿了一口茶,她借着撇去茶沫的空当与盈时道:“你也莫怪我,镇国公府这些时日常来,老夫人更是喜爱春华的紧,你二人撞上是迟早的事。我如今一切总不会偏帮旁人,可我也是年轻人过来的,只怕你年轻没经过事儿,一副小女儿柔肠,稀里糊涂的不懂事,为着一个男子昏了头,着了魔着了道。”
盈时被她恶心的够呛。
她虽一直知晓韦夫人为人虚伪,却不知还这般的不要脸面。
也不知是谁当时好言好语的劝说儿媳妇儿,劝说自己时一嘴一个兼祧的好处,凡事都是可劲儿往好里说。见自己不愿意还恼火,只恨不能将自己绑着绑上床,给她早早添一个大孙子。
如今呢?满打满算才四个月,瞧韦夫人这副大变脸的模样,是装也懒得装了?
“不是我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肖想,更不屑于要,人也是这个理儿。”盈时捏着滚烫的杯盏,连遮羞布也给韦夫人扯掉:“我本来好好守着我的寡,可是听了母亲的苦苦哀求才动了恻隐之心,打算要借着公爷给三爷留个后,我一心都只为三爷罢了,哪怕是赌上自己清誉。我对着三房怎么也该是大功劳,母亲如今这是什么意思了?反倒来敲打起我来了?这般的话,我可不爱听了。”
韦夫人听了难堪的紧,心里却是怕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儿媳,唯恐她又是如上回一般发疯人前闹起来叫自己颜面无存,只好顺着盈时的话说:“不,不是敲打你,你对舜功的心我还不明白?母亲怎么舍得敲打你?母亲自然知晓你受的委屈,可怜舜功走得早,孤儿寡母的你我都是可怜人……”
盈时见她又要旧话重提,那些话这些时日她也不知听了韦夫人说了多少遍,耳朵都快听起茧来了。
她揉了揉耳框,忽而郑重道:“我有了孩子只会安心教养孩子,日后大哥的事与我没半点关系。”
她这话非是朝着韦夫人承诺,而是朝着自己说。
韦夫人听了她这话心里宽慰了许多,她重新笑起来,虚情假意道:“知晓你是个懂事儿知礼的孩子,老大必也如你一般的心思。他是个再规矩不过的人,给了你孩子日后必然知晓远远离着你。日后你只管好好做好应做的事,与我一同养着孩子,谁都不会亏待你。好孩子,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翻来覆去又是这番话。
屋里炭火烧的炽热,盈时昏昏欲睡。
她不想在韦夫人身边继续待下去,快到了晚膳的时辰,便匆匆寻了由头告退了去。
迈着一路风雪踏入昼锦园,盈时第一件事儿便是问香姚:“那尾锦鲤可是放进池子里养着了?”
香姚闻言指着鱼池里:“您瞧,里头最生龙活虎的可不就是它?公爷说的对,这鱼是野鱼,放去泥巴水里都能活呢。”
盈时被冻的够呛,匆匆钻去屋子里,桂娘便给她冰凉的手里塞了碗热乎乎的红豆沙年糕羹。
熬煮的足够火候,黏糊糊的红豆沙里埋着几块雪白软糯的年糕,热气腾腾。
热气氤氲上盈时的双眼。
盈时执起调羹在碗里翻找出一块裹满了红豆泥的年糕,不顾烫一口咬下去,裹在嘴里仔细回味半晌,温煦的笑了起来。
她总记得这碗红豆羹的味道,总也忘不了。
桂娘每年冬天才会给她煮,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念到死时的那个冬天,总也忘不了的味道。
盈时笑着说:“小时候每回一吃到桂娘煮的红豆羹,就知晓要过年了,小时候最盼着的事儿就是过年了。”
过一年就能长一岁。
长一岁,就能出嫁了。
……
流光易逝,仿佛一个眨眼间,便悄然来到了除夕。
梁府格外看重除夕夜,提前一日便将门庭装饰的处处喜意。
除夕当日,府中换了门神,联对,又新油了桃符,便是满府数百个丫鬟婆子们府上给每人都裁制了一套新衣,里里外外可谓是焕然一新。
从大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灯笼高照。
盈时也开始给自己的庭院仔细布置起来,她亲手写的春联,桂娘春兰香姚三个用红纸剪成各种图案,给窗扉张贴的 “挂千”。
萧琼玉快到了临产月份,成日里挺着肚子脸色苍白的模样,谁也不敢叫萧琼玉继续冒着霜雪出来操劳,除夕夜晚膳的事儿自然都叫盈时担了去。
好在盈时前世也有经手过宴席,倒不算是两眼一抹黑。
盈时天没亮就带着十几页的长单领着桂娘去大厨房核对除夕冷热盘的食材。
好些厨娘都是头一回见到盈时,见她穿着一身颇为庄重的宝相花纹蓝衣袄子,两鬓簪着金丝嵌红宝石的发簪,手上盘着一个暖炉,将稚嫩的面孔硬生生老了好几岁。
三少夫人一进门便检查冷菜,核对单子的严肃模样,小厨娘们还没说话就怯的厉害。
盈时检查完,看到冷菜都准备的不差了,热菜只锅里炖着几道,而方才她进门时这群人的窃窃私语她也听了一些,便问道:“你们别怕,我不是老虎不会吃人。有什么差错做不上来的早些与我说清楚,时辰还早我们一起想法子拿其他的代替都不打紧。别到时候上菜时慌里慌张来不及,我可没法子兜住你们了。”
见她这般说,厨娘们才大着胆子道:“除夕夜家宴订了两桌,老爷们一桌夫人们一桌,每桌七道冷盘,二十一道热盘,并吉祥盘二盘,消夜果盒六盒。其他的都准备不差,只是鲜虾鱼肚这道菜,鲜虾昨夜送来时遭野猫儿偷吃,将盖子掀开了,方才我们来一瞧没了一半,剩下的全冻死了……”
便是没冻死,也没人敢拿被猫儿沾过的再送去给老爷夫人们吃。
可那鲜虾是早早往京口采买的,一捞上来就快马加鞭差人送来府上,如今上哪儿还有时间重新去买虾去?大过年的,谁又还会捕虾呢?
盈时走过去瞧了一眼,顿时被腥的够呛,连连摆手叫人把拿走丢远了去。
“没了河虾就用干海虾,早些泡发。”
第63章 除夕下
除了年夜饭上的每一道菜要仔细盯着, 还有酒水果盘,米饼,等各样式当夜要摆来祭祖的物件。
还有与梁府各家门第过来的年礼, 梁家各地庄头送来的年货单子, 獐子、狍子、暹猪、活鹿、锦鸡等各地送来的山珍海味。
大厨房最能散发浓郁的年味的地儿,明明已经是里外三开间,两厢打通了的厨房, 都不够地儿放年礼。
府上有诰封的老夫人与夫人们还要先入宫朝贺, 随后男人们回府来到宗祠祭拜,主祭的,陪祭的, 献爵的,献帛的, 捧香的。
祭拜过祖先之后,时辰早来到了晚上,阖家合欢宴才算开始。
男东女西归坐,落座后婢女们捧着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这四样先上。
盈时这一日里里外外忙活着几乎是脚不沾地,等开宴时她才能歇息,赶回去坐下吃了没几筷子外头便开始了爆竹齐鸣。
结束晚膳后,又都是结伴往着西楼里听戏,萧琼玉先撑不住了,面色苍白的告退, 可将一群女眷吓得够呛。
还是萧琼玉解释说:“没事儿, 就是腰酸的紧, 坐不住,祖母,伯母母亲, 我今儿便先对不住了,赶明儿赔罪……”
老夫人说:“明儿赔什么罪?你如今是梁家的大功臣,有不舒服的哪里能藏着?赶紧叫直儿送你回房歇着去。”
萧夫人着急,道:“若是不舒服,赶紧叫大夫过来诊脉才是,你这都快生了,可不能不当回事。”
另一桌的梁直一听,担忧的紧,从东桌绕过来亲自去扶着萧琼玉起来,要送她回去。
萧夫人看到儿子这样,刻意笑说:“以往你是个粗鲁的,如今倒是知晓疼爱媳妇了,知晓你媳妇儿怀胎不容易。”
梁直被说的羞愧,萧琼玉被他牵着,勉强在人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夫妻二人提前离席而去。
后男人们留下来守岁,女人们先回各院里歇息。
盈时撑到最后一刻眼皮都在打架,她一回到自己屋子里,脱了鞋趴去床上便要好好睡一觉。
除夕夜里格外的冷,似乎格外漫长,屋里烧了两盆炭火,婢女又往盈时被窝里塞进去一个汤婆子。
身子一重新暖和起来,盈时原本还只想着闭眼一会儿恢复精神后便与婢女们一同守岁的,谁知这一闭眼却很快睡得昏昏沉沉,直到被外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吵醒。
她半睁开眼缝,听春兰来说:“公爷过来了。”
盈时听了自是震惊。
自打她从温泉庄子上回府,这些时日几乎没瞧见梁昀,朝中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梁昀忙的脚不沾地。
几乎也是今日,大年夜才见他得了空闲从宫里出来,她以为这日的梁昀并不会过来了——毕竟今年他才拜祭过祖宗,才拜祭过梁冀的灵牌。
如此隆重的日子,他怎么过自己这里来了?
盈时从床上爬起来,强撑着困顿的身子走去梁昀身边,给许久不见的他盛了一碗甜汤。
梁昀坐在围榻边,接过她递来的甜汤,浅浅喝了一口。
她贴心地问梁昀:“兄长喝酒了不曾?我再给您准备一盏醒酒汤?”
他的口味似乎格外的清淡,并不喜欢吃甜的辣的,甚至是咸口的,不过他这个人好说话,盈时给他端什么他喝什么。
并不需要盈时格外去操心,更不会提要求。
“不用,我没喝两盏酒。”果不其然,梁昀尝了一口她的甜汤,便不再喝,也不再麻烦她。
他一进来就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一口未动过的饭。
那是盈时晚上回来时桂娘给她端过来的,可她只想着补觉,如今还搁在围榻的茶几上。
“年宴上没见你吃两口,怎么回来也不吃?可是不合你胃口?”
他素来都知晓的,穆国公府的年节一直都是这般只是看着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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