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可?那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言,是生者之间互相安慰的话?语,人是否真的有三魂七魄尚不可?查,又怎会真的有返魂丹这?种东西?存在?
“所谓返魂丹……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凝辛夷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压低了?几分:“是能让人死而复生的丹药吗?这?世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吗?”
“我总要试一试。”归榣的眼底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她几乎是殷切地看着王典洲的尸首,只等何日归将他的身躯彻底浸透,等他的肉身烟消瓦解。
再析出她心心念念的那一颗返魂丹。
凝辛夷的目光落在王典洲血肉模糊的躯壳上,再看向面色惨白,眼瞳却极亮的归榣。她满身满脸是血,饶是妖祟,这?副模样看上去?也过分凄惨了?些,她像是高烧不退的重病之人,能强撑她坚持到现在的,只是心底的那一团火。
电光石火间,凝辛夷的心中已经有了?最后的答案,也唯有这?个答案,可?以?解释此前所有的一切。
“你想复活的,并不是你自己的肉身,也不是你一体双魂的另外一半魂魄。”凝辛夷慢慢问道:“你想复活的人,是姜妙锦,对吗?”
归榣早就感觉凝辛夷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她没想到她竟然多智近妖至此,这?么快就已经猜到了?她真正的意图。
王典洲的肉身已经开始逐渐灰败,而她最终也将落在面前的这?两个人手上。
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了?继续瞒下去?的必要。
“是的,我想复活的,是阿宁姐姐。”归榣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恐怕王典洲到死都以?为?,我是嫉恨他后宅那些昔日针对我,辱骂我,设计陷害我的人,又恨他曾经那样对我,所以?想要找他复仇。可?事实上,所有这?些事情,都不能支撑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控制住自己的杀意。我等到现在,守在这?里,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等王典洲成熟。”
她用“成熟”这?样形容果?子的词,来形容王典洲,愈发显得这?一过程邪异而残忍。
“至于杀死其他那些人,不过是顺手而已。”归榣的笑容里甚至带了?一丝傲然:“我承认我难掩杀性,但至少我可?以?肯定?,我所杀的所有人,全都该死!”
“方才你说,有人曾教?你熟读大徽律法。”凝辛夷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问道:“那个人,也是姜妙锦吗?”
“不错。”归榣掌心攥紧的那一卷《大徽律法》:“她说,律法便是人类心底最后的道德底线,我既然化形为?人,想要在人间行走,便要遵从人类的规矩,不得僭越。”
“于是我将这?一卷律法烂熟于胸。”归榣的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直到我发现,原来人类的道德底线,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倘若人杀妖,乃是物种有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人杀人呢?若被杀之人为?坏人,尚可?说罪有应得,可?若是被杀之人,乃是善人吗?”
“人行善事,却不得好死,反而要被坏人挟持,被坏人所杀,甚至无从伸冤,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边说,边抬手。
那一卷《大徽律法》在她掌心被妖风吹开,无数泛黄的纸业翻飞,上面的墨色被泅开,天?穹上的妖紫近黑倒映下来,她掌中摊开的书倏而变得像是一面镜子。
一面能够倒映出天?上地下所有罪业的镜子。
归榣的红发早就散了?,她的紫衣也大半染血,远远看出,就像是她的长发与她的痛苦一并曳地,拖出血色的长影。
妖气化风,吹起她的长发,那面律法之镜里倒映出来的妖紫却渐渐化去?。
从妖紫变成了?湛蓝。
那是一片纯净到纯粹的蓝,像天?穹,像平静的湖面,像流转着光芒的蓝宝石。
也像是只有梦里才能抵达的彼岸。
凝辛夷看着那一片蓝,有些恍神。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
和?她听到返魂丹这?三个字的时候一样,某种直觉告诉她,她或许在哪里见过。
归榣的目光落在一片纯蓝的律法之镜上,眼瞳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虔诚,她连声?音都放轻,仿佛唯恐掌心人。
“阿宁姐姐没有错,律法也没有错。错的,是其他人。”她轻声?道:“我虽初涉人间,被王典洲所骗,却非真的痴傻。我分得清别?人看我的目光,分得清那些人在面对我时,是恶是善。”
“唯有阿宁姐姐,这?世上唯独她看我的目光是温柔的,是平等的,她看我时,只是看我。她教?我读书,认字,教?我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人,教?我既然是良妖,就要永远记得自己的这?一份初心。”归榣低低地笑了?起来:“相比起阿宁姐姐,王典洲给?我的那点所谓的喜爱,算什么呢?若非是她,王典洲难道以?为?自己真的能困得住我?”
“她都答应我要与王典洲和?离,彻底离开王家?了?,可?她却要救王衔月。她不愿意王衔月落入赵宗的魔爪,从此身陷深渊,却没想到,最终折进去?的人,竟是她自己。”归榣的眼角沁出了?痛苦的泪水,那一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她被封在了?这?里,日夜不得超生,直至死去?。那道符的力量真强啊,我拼命修炼也没来得及破开那道宁字符。直到人死符散,我才能踏足此处。”
泪水透明,但她满面是血,于是泪水便如血泪流淌。
便如她字字血泪。
“她被困死此处,我便化身此处,让这?世间再无任何能够困她之物。”
“无人能为?我的阿宁姐姐伸冤,我便来做刽子手。”
“堕妖又算什么,只要能为?她讨回这?一点公道,让杀人者死得其所,我纵九死,也心甘情愿!”
她言语激烈,妖气流转,形势骤变。
不过一个眨眼间,王典洲残存的身躯便彻底坍塌消散。
旋即,竟真的有一颗小小的、暗金色的丹药从倾圮的血肉中慢慢析出,漂浮在半空。
归榣大喜过望,满面血泪,唇角却又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痴痴望着那一刻自己梦寐以?求的返魂丹。
这?一刻,她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屈从,都变成了?值得。
“成了?,成了?……!”她几乎是跪在地上,一只手托着律法之镜,另一只手便要伸出去?,将那颗返魂丹捏在指尖。
然而下一瞬,一道黑影骤然掠过,竟是就这?样从她面前,先她一步地将那枚返魂丹抢了?过去?!
归榣甚至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尖啸一声?,眼角赤红:“什么人——!”
整个因她而形成的妖瘴都随之震动,扭曲变形的空气之中,行窃之人的身形很快被逼了?出来。
——竟是一直昏迷不信,被忽略在地的赵宗。
只见他嘿笑着,脸上浮现了?不怎么正常的红晕,皮肤也变得莫名剔透,就像是有人想要通过他的皮肉,看清他的内里。
他捏着那一粒返魂丹,眼中闪烁着痴迷的、不正常的光,口中喃喃:“魂归之时,你我皆为?蝼蚁,也皆为?功臣。”
言罢,他就这?样在归榣目眦尽裂的目光和?地动山摇中,将那枚返魂丹向着自己的口中送去?!
“不——!”归榣嘶吼着,带着满身妖气向他的方向扑去?。
一道剑影倏而划过。
血花漫天?。
又过了?少顷,赵宗惨烈的嘶叫声?才响了?起来,他像是刚刚被吓醒般,看向自己拿着返魂丹的那只手——
通体纯黑的剑没入他的手臂,将他的那只手就这?样钉在了?地上!
剑入石壁三寸,而那颗返魂丹在手指卸力的情况下,就这?样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向前滚去?。
暗金如一道流光,在颠簸的路面上下翻滚,竟然跳出了?一派雀跃模样。
直到那颗药停在了?一双系带丝履下。
那是一双缎面绣暗纹,一看便颇为?华贵的丝履。
然后,一只手从地面上捡走了?那枚丹药,举起来,对着光旋转看了?看,面上的神色淡淡,但那种倦淡之中,又分明有一种偏执的疯狂。
“还?差一点。”他慢慢开口,“催熟的药果?然还?是做不到完美。”
下一瞬,归榣的手已经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眼瞳赤红,那只妖化的手上指甲尖利,肤色深紫,有血管从皮肉下面嶙峋地浮凸出来,看起来像是一截年老的树干。
“陈数?!你想干什么!连你也要和?我作对吗?”归榣恨声?道:“把返魂丹给?我!”
她想要去?抢,却又唯恐自己破坏了?这?一颗太过珍贵的丹药,一时之间竟然与陈数僵住。
陈数的面色涨红,神色却依然平静,凝辛夷闻声?看去?,才发现,竟正是王典洲左膀右臂的那位陈管家?!
他今日穿得格外隆重,似是挑选了?最上乘的衣料,最得体的装束——头顶乌沙帽,宽衣薄衫,身披鹤氅,熏香剃面。只是这?一身虽然干净笔挺,上面绘的花样和?所用的布料却都已经有些过时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奇特的违和?感。
但也正是这?样,才将他平静下的那一点疯意泄露出了?一点端倪。
“作对?我怎么会和?你作对呢?”陈数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拿着那颗返魂丹的手却依然很稳:“只是,这?颗返魂丹并不完美。”
归榣稍微冷静下来,松了?松掐住他脖颈的手,劈手将返魂丹夺了?回来:“你什么意思?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入妖瘴者,十人九死,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跟着王典洲吃了?不少登仙药,就可?以?生还??”
陈数用力咳嗽了?几声?,从濒死状态缓过来些许,哑着嗓子,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当然不是。我都说了?,这?颗丹药不完美,而我恰好吃过一些登仙药。”
归榣的心里咯噔一下。
凝辛夷的心里也是一跳。
她终于看出哪里有些不对了?。
陈管家?的平静之下,那一股疯意,分明是心存死志!
他不是来求生的,而是来送死的。
“我的确担心功亏一篑,归榣,你我都赌不起。”他看向归榣的眼眸:“我们已经努力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多,担不起一点风险。王典洲虽然距离成熟不远,但催熟到底不如自然熟,难免有缺漏,可?你我都等不了?更久了?。所以?今日我来,便是来为?返魂丹兜底的。”
归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慢慢睁大眼,目光落在那颗返魂丹上,又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敛眉看向被一剑钉在地上的赵宗。
“他不行。”陈数已经明白了?归榣想做什么:“王衔月虽然嫁做他妻,但王典洲此人本性抠搜,给?他的所有登仙,都是减了?量的。”
疼得死去?活来的赵宗一听这?话?,瞪大眼睛,惨叫声?更盛。
归榣拧眉,一道妖气封了?他的嘴。
“所以?,只有我。”陈数摇头,笃定?道:“把返魂丹给?我吧。功成之后,功不在我,也不必记得我。若她归来,更不必向她提起我。”
归榣犹豫再三,心知陈数所说,的确是对的,就要伸手。
妖瘴的浓雾之后,却有了?一阵嘈杂。
那扇分明应该已经封死的宁院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群人猛地涌了?进来。
“还?有我!”
“让我来!我此生已然如此,陈管家?却还?可?有大好人生。我们的努力,不可?功亏一篑!”
“我来!我也可?以?!”
……
无数道女声?次第响起,那些薄纱燃尽,肌肤表面却因为?妖化而覆盖了?一层奇异的色彩的药人少女们,赤裸着双脚,有些踉跄,却无比坚定?地向着归榣的方向跑来。
地面崎岖,碎石尖锐,有人的脚底很快渗出了?血,但这?样的痛似是对她们来说不值一提,没有人皱眉,也没有人停下脚步。
“归榣姐姐,让我来!”
“让我来!我也可?以?!”
所有药人少女都在义无反顾地向前,像是看不到漫天?的妖气,看不到归榣满身的血,看不到自己的这?一场奔赴,不亟于慨然求死。
归榣的手顿住,脸上有了?不加掩饰的愕然和?恼怒:“你们——我不是把你们都扔出去?了?吗?!你们怎么进来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扇宁院的门?却还?没有关上。
宿绮云和?程祈年一前一后地迈了?进来。
“抱歉。”程祈年清秀的脸上带着歉意:“破开妖瘴的过程中,此前的所有对话?,我们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