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离开报国寺后,这一路上,她虽然心中对谢晏兮知晓她真实?身份、最终给出的答案也模棱两可之事耿耿于怀,却奈何消耗过大,早已力竭,不?多时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入耳便已经是陵阳郡城的喧嚣了。
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再提及这件事。
又或者说,她的内心底,其实?也在逃避。
她说不?出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也摸不?清谢晏兮究竟是什么态度。
直到?现在。
他唤出她的名字,再说,他与她,已是夫妻。
凝辛夷抿了抿嘴,有些奇妙的放空,又蓦地想起,这话或许也需要一点?回应。
于是有些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谢晏兮想要说什么,却听到?了一阵躁动。
人潮分?开的方?向,有一行人匆匆而来。
为首一人年纪已经不?轻,须发皆白,着深色长褂,步伐却稳健,只是掠过身边,便已经带起一片药气。有几名小厮跟在他身后,每人都提着一个巨大的药箱,手极稳,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跟随。
“黄大夫来了!都让让!让让路!”有人认了出来,大声道:“有黄大夫在,下了黄泉之人,也能有一条活路,大伙儿?都向后退一退,不?要拦了黄大夫的路!”
“竟然请动黄大夫出诊了?不是说黄大夫非疑难杂症病入膏肓不?看?,非闻所未闻之症不?诊吗?”
“这说书人什么来头?”
“什么什么来头,这说书人压根就不?是咱们陵阳郡人,据说是从附近的哪个郡的村子逃过来的。”
“所以说,依我看?,这说书人就是撞邪了吧?!撞邪总该符合黄大夫的疑难杂症吧?反正我是第一次见。”
黄大夫如此一路赶来,气息尚稳,他看?也不?看?也在一旁的谢玄衣一眼,也对周遭的议论毫无波澜,只径直将一只手落在了那说书人的脉搏上。
片刻,黄大夫慢慢皱起了眉,这才看?了谢玄衣一眼:“捉妖师?”
谢玄衣下意识去?摸腰间,想要亮明?身份,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早就将平妖监的牌子?给了凝辛夷。
这么一个停顿间,黄大夫已经伸出了一只手,非常直接地开口道:“借点?三清之气。”
这要求简直闻所未闻。
谢玄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何意?”
黄大夫吹胡子?瞪眼:“白瞎了你一身三清之气。看?不?出来吗?这人身上有蛊虫!”
他这话没可以压低声音,此言一出,周围凑上来看?的人,顿时惊呼一片,纷纷向后退去?,显然生怕那什么蛊虫惹上自己的身。
谢玄衣当?然也看?出来了,所以方?才才面色凝重。
想要救人,外伤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先?祓除蛊虫,俗称解蛊。
只是他空有一身医术,却只能自医,此刻再去?叫最擅长蛊术的宿绮云,等她赶到?这里,怕是这说书人就要真的药石无救。
解蛊之事,最重要的便是要快。
他正打算咬牙向谢晏兮开口,这黄大夫便来了。
“你有几分?把握?”谢玄衣当?然也听到?了方?才周遭人的议论,但将手搭在黄大夫手上之前,还是问?了一句。
黄大夫脾气不?怎么好的翻了个白眼:“你又有几分??”
谢玄衣:“……”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就顿住了。
因为那黄大夫的药箱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标志。
金钗石斛。
“你是四?方?馆的大夫?”谢玄衣问?。
黄大夫掀起一条发白的眉毛,表情愈发不?耐烦,像是谢玄衣问?了什么无比愚蠢的问?题。
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到?面前蒙面少年周身那怀疑和隐约的敌意烟消云散,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他看?不?太懂的复杂情绪。
黄大夫本来并未正眼看?谢玄衣,直到?此刻。
不?知为何,虽然这少年将自己遮得严实?,但他却莫名依稀从他身后感受到?了一抹奇异的熟悉。
只是黄大夫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一股精纯至极的三清之气已经顺着他伸出去?的那只手渡了过来。
“请。”
救人要紧,黄大夫按下心头泛起的隐约疑惑,掌心已经将那一缕三清之气推了出去?。
他虽是凡体?之人,却习了谢家医术和心术,在探知蛊虫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有了解蛊之法,只差这一缕三清之气。
那蛊虫潜于血脉之中,黄大夫一手运气,一手燃了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
便见那说书人的肌肤之下,开始有某种奇异的涌动,黄大夫眼中精光烁烁,待得那涌动终于归于一处时,那张黄符猛地拍下!
少顷,一声轻微的“啵”声响起。
那声音很脆,却带着说不?出的诡谲,像是将人的皮肤如皮球般撑大,旋即爆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这一声响起后,黄大夫也不?敢松懈,不?过这么一时半刻,他的脑门上已经有了豆大的汗珠,再被随侍身边的弟子?非常有眼力见儿?地飞快擦拭掉。
说书人皮肤下的古怪涌动消失,那蛊虫被黄符封住,三清之气将其牢牢禁锢,黄大夫伸出手,那只手有些枯败,却极稳地捏住了黄符的一角,缓缓向上揭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黄符上。
大家心中都有预感,这黄符应该会将说书人体?内的蛊虫就这样吸出来。
黄符被揭开到?一小半的时候,一小团隐约的漆黑乍现!
有人紧张地捂住了嘴。
黄符继续被揭起,黄大夫身后的弟子?已经悄然递来了能盛纳蛊虫的匣子?。
然而下一瞬,变故徒生!
那黄符上倏而燃起了一团黑火,黄大夫惊叫一声,谢玄衣反应极快,衣袖一扬,已然将黄大夫与那黄符隔绝开来,将他护在了身后。
等谢玄衣回头再看?时,那说书人竟然迅速干瘪下去?,皮肤也开始如蜡烛燃烧般融化开来,呈现出了一种非常难言的流动的溃败感,显得又恶心,又诡异。
围观的众人中,有人蓦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到?了如此程度,便是再来十个黄大夫也于事无补。
“这蛊虫……这蛊虫早就将他的身体?吃空了!”黄大夫脸色灰败,喃喃道:“若不?是今日,这蛊虫怕是,怕是要从他的体?内钻出来,然后、然后……”
他不?敢想,也不?敢再说下去?。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趟看?热闹的最后,竟然真的死人了,而且死状一看?便如此不?对劲,与其说撞邪,倒不?如说是——
“一定是有妖祟作乱!”有人终于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转身拔足,口中大叫:“快跑啊,是妖祟!”
一传十,十传百。
所有人都开始掉头推搡着向外狂奔,生怕跑慢一点?儿?,那妖祟便会缠上自己。原本门庭若市的酒楼不?出片刻便变得冷冷清清,几名店小二瑟缩在门口,想要跑,却又不?敢跑,面如白纸,战栗不?已。
没有人了,谢晏兮这才背着凝辛夷走上前去?,在那具已经面目全非,形容极其可怖的说书人尸体?旁站定。
“黄大夫,你可认出这是什么蛊了吗?”
第119章
黄大夫面色凝重至极。
但他到底知道,这蛊虫虽看似死了?,却决不能?将它就这样?留在原地,置之不理。
“老夫才疏学浅,不知这是什么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黄大夫捻须摇头,并不像传言那般恃才傲物且难以接近:“诸位见之不走,想来都是有修行傍身之人,可有头绪?”
他边说,掌心已经聚了?谢玄衣方才渡过来的最?后一点气,颇为吃力地抬手:“但无论如何?,引蛊离身的法子不应有错,这乃是我们四方局的不传之秘,倘若让我早几天见到这说书人,此?事说不定?还另有转机,可惜,可惜啊。”
一只手却轻轻阻住了?他。
谢玄衣沉默地将黄大夫挡在了?身后,先他一步伸出手去。
三清之气经由谢家心法运转一圈,再将那说书人的尸体覆盖,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防止那蛊虫死而不僵,危害更多?人。
黄大夫的神色从惋惜,慢慢变成了?震惊。
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看着?谢玄衣的神色也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你、你怎么会我们四方局的心法?”黄大夫死死盯着?蒙面的少年,目光滑过他全身,显然想要从他身上找出一星半点的眼熟之物。
然而谢玄衣今日没穿平妖监的官服,一身打?扮也寻常无奇,黄大夫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但他的目光却最?终落在了?谢玄衣的脸上。
许久,他的眼瞳中倏而有了?一丝恍惚。
“太像了?。”他喃喃道:“你虽蒙面,可你的轮廓,你的眼睛,都太像东家了?。你……”
“黄老。”一道声音平静地打?断他:“还请帮我夫人看看眼睛。”
黄大夫倏而被打?断,面色不虞地抬头,目光却又是一顿。
“像……也像。”他的眼中浮现?了?另外一种震惊,像是在透过谢晏兮看一位故人。
若是凝辛夷能?看到他的眼神,定?然能?察觉,此?刻这位黄大夫口中的像,与方才看到谢玄衣时,完全不同。
但只是听,她便自?然而然觉得,谢晏兮与谢玄衣二?人,当然都和他们的父亲谢尽崖有相似之处。
黄大夫年过半百,这一生大风大浪所见颇多?,心中虽然已有猜测,难掩面色激动,却只字不提,只依言将目光从谢晏兮的身上,落在他背上的少女面间。
那是一张世间难寻的娇颜,饶是垂眸不语,不过一只发?钗将长发?挽起?,如此?天然去雕饰,却也难掩这般绝盛的面容。
如此?,黄大夫心中已有定?数。
他振袖,便要屈膝去拜。
一道和煦的三清之气托住了?他:“黄老,不必如此?。”
黄大夫再抬眸,眼中却已经有热泪:“黄某从未想过此?生还有能?再见少东家的一日。这位可是……少夫人?如何?就伤了?眼睛?”
他边说,边向着?左右递了?一个眼色。
于是那几位随他而来的弟子四散而去,显然是去将这酒楼外窥探的目光清理干净,顺便好言好语地去劝酒楼的老板和小二?们先去休息,这里一切有他们。
黄大夫在当地颇有声望,这些事情于他的弟子们而言,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谢晏兮将凝辛夷放了?下来,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顺手极自?然地将她的一缕发?挽到了?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