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凝辛夷没有睁开眼,她只?是向着虚空无意识地探了一把,似是想要抓住什么,再恰好?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后沿着布料向上,攥住了他的手指。
谢晏兮几?乎是僵在了原地。
她明明在高烧,手指却?依然冰冷,攥住他手指的那?只?手冷白如玉,就像是攀附在他的腕骨到掌心。
谢晏兮垂眸。
许久,他终于慢慢抬起手指,反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缓缓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烛火静静燃烧,有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划破宁寂的夜。
谢晏兮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底神色晦涩难明,最终却?又化作了一抹自嘲的笑。
白沙镜山时,他觉察到在接近她时,他体内紊乱暴虐不堪的三清之气竟然会顺服下来,所以想尽办法再接近她一点,以试探几?分。
未曾想到此?刻,她这样主动攥住他的手,他却?在这里坐立不安,心绪不宁。
凝辛夷昏睡得?实在并不安稳。
她似是在做一个极难渡过的梦,辗转反侧,就连周身的三清之气都开始溢散不稳。
除了握着他的那?只?手始终未动。
谢晏兮实在也已经?累极,刚刚稍微合上眼,就被凝辛夷开始紊乱的三清之气惊醒,猛地竖起一根手指,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缕有些凌厉的三清之力。
怎么他体内混乱不堪的三清之气被她抚平,反而是她的开始失控了?
谢晏兮来不及多想,已经?通过两人交握的手,向着凝辛夷的体内渡去了一股中?正?平和的气。
说来可笑,他自己时刻都要忍受紊乱灼烧的三清之气带来的痛苦,可他凝出的三清之气却?最能抚平别人体内的伤势。
也算是他之前随口说的那?般,医者不自医。
等?到凝辛夷的情况终于稍微好?转一些,那?股堪称失控的三清之力不再乱飞,谢晏兮才稍微放下心来,握住他的那?只?手倏而一紧。
不等?谢晏兮抬头,便听凝辛夷猛地开口。
“娘——!”
谢晏兮所有的动作都顿住。
……敢情她握着他的手,是把他当成她娘了?
他有些啼笑皆非地抬眼,想要去看看凝辛夷现在情况如何,他方才渡过去的这一波三清之气有没有多少让她舒缓一些。
然而才抬眼,他的目光就顿住了。
方才他挡住了所有涌向他的三清之力,却?没想到,这三清之力失控时,竟是六亲不认。
裂开的帷幔如细碎的红雪簌簌而下。
凝辛夷前襟外翻,露出了雪白里衣,碎裂开来的布料里,是比里衣更腻白的肩头,漂亮的锁骨线条,她披散下来如绸缎般的漆黑长发。
和所有袒露出来的侗白肌肤上,细密繁复的黑色线条。
那?些线条缭绕弯曲,晦涩层叠,游走如盘蛇,没入她的躯壳,再从衣料的另一边蔓延出来。
这一刻,饶是只?能窥见一隅,谢晏兮也已经?清晰地看到,凝辛夷的身上,被一笔一划地勾勒绘制了一个神秘的密纹法阵。
叮铃——
一声细微的清脆铃音划破空气。
谢晏兮下意识去寻音源,目光落在了她雪白腕间的旧红绳上。
绳上有五颗暗金色不起眼的铃铛。
少顷,他再重新抬眼。
然后正?对上了凝辛夷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直直望向他的一双漆黑眼瞳。
那?双眼平静如海,却?又波云诡谲。
第39章
凝辛夷是被铃音唤醒的。
溺水的窒息饶是梦境也依然清晰,巨大的挤压感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此前的那些炙热也已经离她而去,越来越多的冰冷浸入她的躯壳,让她一寸寸冰冷了下去。
这本就是她最习惯也最熟悉的温度。
凝辛夷就要放弃挣扎,任凭自己在冰冷入骨的深湖之中溺毙。
可她的掌心却还有一缕温热。
那样的温度支撑着她,让她没有彻底昏死过去。
那一缕温热源源不?断地向她的体?内传送着更多的温度,像是?想要将她从?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捞出来。
她想要靠近温暖。
可是?就这样睡过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在挣扎中痛苦,在窒息中沉沦,却终究还是?反手握住了那只始终抓着她的手。
意识始终保有的那一丝清明?才能勾动她手上的那一串三千婆娑铃,发出一声脆响,让她猛地醒来。
天地还是?一片暗色,但是?极东的天边已经有了一线微白。
她睁开眼?,入眼?便是?七零八落的看起来像是?狗啃的帷幔,一眼?望去,竟是?没有一块完好的布。
凝辛夷:“……?”
这里是?有人打了一架吗?
因?为过于震惊,她的表情反而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麻木和平静,直到目光下移,缓缓落在了尚自竖着一根手指,指尖隐约有三清之气飘摇的谢晏兮身上。
四目相对。
气氛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两个人一时半会儿都?没有说?话?。
凝辛夷慢慢眨了眨眼?,终于有些哑声地开口:“这么激烈吗?”
谢晏兮的手背上还挂着一条沉红色的帷幔碎片,他低头盯着看了会儿,颇有同感:“是?挺激烈。”
凝辛夷没想到他居然还认同了,忍不?住道:“……那真是?辛苦你了。”
“还可以。”谢晏兮轻轻叹了口气,颇为诚恳道:“不?过是?一夜没睡罢了。只是?今日尚且还能支撑,若要如?此这般再多来几次,可就说?不?好了。”
凝辛夷心道这个人怎么还和自己装上了,说?得这么煞有介事,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一样。她干脆顺着他的话?往下胡说?八道:“洞房花烛夜,夫君辛苦一些也是?应该的。”
谢晏兮收了指尖那一缕三清之气,神色不?变,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带了有些散漫的轻佻:“辛苦的时候就叫我夫君,不?辛苦的时候就连名带姓喊我谢晏兮,阿橘姑娘这称呼用得可真是?转换自如?。”
凝辛夷噎住。
心道你自己还不?是?凝小姐、阿橘小姐和阿橘姑娘切换自如?,怎么还说?起她来了。
噎完又觉得不?对。
她用眼?神指了指碎裂得颇为狼藉的帷幔,和木柱上隐约留下的锋利痕迹:“我这床帏虽然不?怎么值钱,却也陪了我一载又一载。这事儿我就不?计较了,但阿垣公子要记得赔我新的。”
谢晏兮用手指了指自己,似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我赔你?”
他倏而明?白过来:“难不?成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不?是?吗?
她都?看到他指间方才的三清之气了。
凝辛夷疑惑片刻:“等等,这难道不?是?你好奇心害死猫,非要碰我的枕头,然后和它大战了一场,才把这里搞成这样的吗?”
谢晏兮微讶挑眉:“敢情我在你心里竟是?这种?人?”
凝辛夷见到他这个反应,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多少?有些愧疚,手腕用力,便要撑着身子起来,好好和谢晏兮道个歉,再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晏兮却倏而抬手:“你且等等。”
凝辛夷刚刚用力,起了个肩膀,闻言顿在了一个颇为艰难的角度,面色茫然:“……怎么了?”
谢晏兮先是?将目光落在了两人依然交握的手上:“倒也没有别的事,但……不?然你先松开我。”
从?醒来到现在,凝辛夷都?沉浸在面前一片狼藉的冲击之中,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茬,闻言,她才发觉两个人的手竟然还是?交叠的状态。
她第一反应是?,明?明?谢晏兮可以松开她,何必说?出来多此一举。
第二?眼?才发现,行,是?她的手指勾着人家不?放。
凝辛夷飞快抽回?了手,速度快到几乎有了残影。
本以为谢晏兮还要卖什么关子,却见他比她抽收更飞快地转过了身,然后才道:“好了。”
凝辛夷:“?”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转过身去?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继续方才的动作,慢慢直起了身。
然后,她僵硬片刻,猛地低头。
那些原本还因?为她躺着而停落在肌肤上的衣料簌簌而下,和她的帷幔一样,变成了边角锋利却狼藉的碎布,随着她的低头,还在左一片右一片地往下掉。
凝辛夷:“……”
她刚才说?激烈,好像也没错。
谢晏兮说?是?挺激烈,也没什么错。
谢晏兮已经抬起了两只手,比了个介于投降和与我无关之间的姿势:“真和我没关系啊,你要是?不?信,自己摸摸,应该还残存了点儿你的三清之气。我刚刚要不?是?挡了挡,这屋子恐怕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他不?说?,凝辛夷这会儿也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原来失控的是?她。
结果反而是?她倒打一耙。
她想要道歉,却又低头看到了自己现下不?容乐观的情况,沉默片刻:“右手边,衣柜里,可否帮我拿件衣服。”
谢晏兮依言,横着跨步,基本上是?平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