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发现拘魂阵的所有?环节里?,也包括了?平妖监宿绮云的作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已经让他们一起来。
谢晏兮颔首。
于是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宿绮云终于等到了?房门开启。谢晏兮还在?想凝辛夷要怎么?描述前一夜他们两人双双在?此出现的事儿,便听凝辛夷面不改色道:“之前仓促,未来得及向?三位监使大?人说明。是这样的,昨夜月色明亮动人,我?与夫君新婚燕尔,感情甚笃,于是相携游城,又恐打扰到百姓,于是隐匿了?身?形,行于屋檐之上?。”
宿绮云一开始还没什么?表情,听着听着,连她?素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出现了?一抹游移。
大?概就是“……你们夫妻这么?会玩的吗?”。
更不必说程祈年和谢玄衣了?。
不过这种场面凝辛夷见得太多了?,硬着头皮胡说八道是她?最擅长的事儿之一,她?甚至苦笑了?一声,还叹了?口气:“发现谢郑总管这事儿,也算不上?是巧合。我?这个人多少有?点疑心病重,世家多阴私,若非如此,我?从小到大?或许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进来将总账交给谢郑总管,纵使对他信任,却也到底还想再看一看。”
这话出来,不说别人,宿绮云和程祈年先信了?大?半。
宿绮云出身?明昌白氏的旁支自?不必说,程祈年在?平妖监这么?多年,知道的听说过的见到的更多,至于谢玄衣……
谢玄衣多少有?点感谢自?己?有?蒙面布。
从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开始,凝辛夷嘴里?就全是屁话了?。
凝辛夷才不管谢玄衣怎么?想,话铺垫到这里?,后续就足够顺利成章了?,她?带了?点赧然地详尽说了?自?己?如何潜入谢郑总管的房间,如何被阵困住,又被谢晏兮救了?出来,惊动府中人却又不便现身?,再到今日?此刻。
合情合理,毫无破绽,让人信服。
谢晏兮一手以三清之气维持着阵线走?向?,中间有?那么?一两次轻微的晃动,但很快就重新稳住了?,并且在?大?家中间装作不经意地看过来时,适时露出了?和凝辛夷脸上?如出一辙的赧然。
看起来的确……新婚燕尔,妇唱夫随。
宿绮云看了?眼凝辛夷,说不上?怀不怀疑,对于她?来说,这些前情都不重要,她?只想知道这漫天的阵法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以为杀阵和困字阵,是为了?杀我?,暴露我?的存在?,甚至凶手的这一番设计,就是冲着我?来的。倘若不是我?,那么?第一个冲入这个房间的人,以及之后府上?的所有?人,都会被这两个阵法绝杀而死。”凝辛夷道:“但现在?,我?和阿垣怀疑,所谓杀阵和困阵,都只是为了?遮掩这个拘魂阵。”
为了?显得自?己?之前说的话没有?纰漏,她?甚至直接唤了?谢晏兮的乳名。
结果宿绮云听完,想了?片刻,问:“所以这傀尸虫是死透了??魂还在?吗?”
凝辛夷:“……”
她?说了?这么?长一段,你们蛊师的关注点就只有?那只被捏爆的傀尸虫吗?
谢晏兮一直在?旁边听凝辛夷鬼扯,这会儿看她?扯得差不多了?,才说:“你忘了?说最关键的一点。”
“退开一点。”
他掌心的三清之气下沉,房间里?所有?的生?之气像是在?这一瞬被抽离,本就冷寂的屋子变得更加彻骨,呼吸间的白雾瞬息模糊了?视线。
等到白雾散去,房间正中已经浮凸出了?一道魂体身?影。
谢郑总管的一只眼眶空洞,另一只眼睛紧闭,流通出一道血泪。
血泪划过他的脸颊,顺着他的下巴滴落,落在?他的寝衣上?,滑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快逃。”他喃喃,倏而再从喃喃变成了?绝望的惊叫:“老宁,快逃啊——!!”
“他要杀我?们——要把我?们全都杀了?——一个都不留地杀了?——!”
“逃——快逃——”
他的魂体似乎只剩下了?这一句话,甚至这一个字要说,每说出一个“逃”字,魂体便要黯淡一些,直至彻底消散。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但谢郑总管的“逃”字还久久不散地萦绕在?耳边。
他的魂体最后留下的信息,甚至与他家中的任何一人都无关。
而是在?喊一个叫老宁的人快点逃。
凝辛夷来不及去想老宁是谁,已经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拘魂阵,只能用一次。
换句话说,一个人死后的魂灵只能被拘一次,旋即便要消散天地。
谢郑总管的魂还会被拘这一次,只能说明,这个拘魂阵虽然被设下,却并没有?被激活。
“阿垣。”她?下意识喊谢晏兮了?一声:“你觉得,这拘魂阵还在?,是因为凶手没来得及用,还是因为……他就是将这个阵留在?这里?,等我?们发现?”
第57章
这两种答案的背后,是凶手截然不同的动机和?行为思路。
“我更倾向于前者,他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谢晏兮的音色格外冷静,他的眼瞳在这样的冷雪天气里,显得?更淡:“会做出这样连环阵之人,必定心思缜密,并且掌控欲极强。想要隐匿拘魂阵的方法很多,他偏偏选了这种,无疑是一种炫技。而炫技的前提,是对局面的完全把控。他确定自己的这一手准备是万全的,才会?设下这样的连环阵。”
“不仅如此。”谢晏兮继续道,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发现拘魂阵的整个过程,我不觉得是普通的卦可以预测的。”
“的确如此。”程祈年道,“且不论前夜你们?……嗯,临时起意?赏月踏雪这念头有多临时。我和玄衣此番去寻宿前辈来帮忙也是机缘巧合,中?途有好?几次犹豫,险些?就要求到别人,毕竟……”
他毕竟了半天也没继续说下去,因为这个毕竟后面接着的,是宿绮云此人平素在整个平妖监中?实在不太好?的声名。
程祈年为人到底刻板正直,连背地里都不会?说别人的坏话,更不必说当?面。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总之,我赞同谢兄的意?见,更倾向于是凶手没有来得?及在拘魂后,完成对谢郑游的问询,于是这魂魄便被拘在这里,反而便宜了我们?,给了我们?线索。”
眼见谢玄衣也没有异议,谢晏兮又看向宿绮云,却见这位紫衣长辫的前辈不知从哪里捞过来了一把椅子?,这会?儿单手撑在扶手上,眼皮子?都耷拉了一半。
……明显是对这种要动脑子?的事情不太感兴趣。
程祈年怪尴尬的,不动声色移动了点儿,有点徒劳地想要遮住宿绮云,干笑?两声:“宿前辈虽然……嗯……但能?打,刚才还抓了傀尸虫出来,否则也很难发现这个拘魂阵。”
就差说她倒也没有这么?一无是处了。
凝辛夷在心底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未见,宿绮云居然一点都没有被神都大染缸侵蚀,完全没变,还是那副让人时不时想要掐一下人中?的臭脾气。
只是这样一来,宿绮云、程祈年和?谢玄衣这个三人小队实在有点有趣,堪称三个人加起来凑出了一副半脑子?。
——宿绮云不想动脑子?,权当?没有。谢玄衣带上面具就力求寡言少语,生怕被人认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必说他少时脑子?就不太多。总之四舍五入,和?程祈年这个唯一愿意?动脑子?的人加起来,也就一个半脑子?不能?更多了。
程祈年对于自己这个同僚已然习惯,在有些?徒劳地遮住了宿绮云打哈欠的身影后,甚至没看谢玄衣,就直接看向了凝辛夷。
“少夫人意?下如何?”
这番分析实在无可挑剔,凝辛夷自己也的确是这个思路,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疑虑,但她却猛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他没来得?及用拘魂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人,将他的布置打断了。”谢玄衣骤然开口,他的目光落向凝辛夷:“你放才说,昨夜你来过?”
这也是凝辛夷想到的事情,她重新环顾了一遍四周,才道:“也就是说,昨夜我进入这里的时候,凶手……还没走。”
“也有可能?在被你惊动的同一时间,他便已经审时度势,离开了这里。”程祈年道,他看了一眼谢晏兮:“毕竟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以他在白沙堤见到的谢晏兮的战力,已经足够推测,谢晏兮的境界至少也有合道化元,甚至应该已经摸到了凝神空渡的边,只是以他这样的年纪,若是真的已经凝神空渡,未免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他这么?说,凝辛夷下意?识跟着点头,点了一半却又顿住。
不。
那人绝没有离开。
她的脑中?甚至在这一刻,已经浮现了黑暗中?的那双冰冷的眼睛,注视这她进入这里,将他的布置破坏,出发了杀阵,堪堪避开,又被困住,旋即被救走的整个过程。
凶手当?时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看着这一切。
并且非常确定,她还会?再回到这里一次。
否则那片树叶怎么?可能?会?被专门?放在了几乎是有她才可能?发现的位置?
凶手……认识她?!
这个猜想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悚然。
“……阿橘?”一道声音将她从思绪中?猛地唤醒,凝辛夷这才发现,谢晏兮不知何时已经收了三清之气,站在了她的旁边,颇为关切地垂眸看向她,一手虚扶在她的身后,应是已经唤了她好?几声。
凝辛夷摇摇头,掩下自己心底的惊骇,尽量平静道:“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凶手如果离开了这里,能?去哪里。如果当?时没有离开这里……现在又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一直闭目养神快要睡着的宿绮云倏而开口:“我从刚才就想问了,老宁是谁?”
……
阵是人布的。谢郑游也是人杀的。
这起案子?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应该直接移交给白主薄。
或者说,许多类似这样的案子?都被积压在厚厚的案卷里面不见天日,只有受害人家眷的泪水日复一日地落下,直到时光将这样的痛楚变成麻木,仿佛再也不会?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捕快再努力,再日以继夜地追凶,也不过凡体之人,又怎能?与?修行之人斗法。
但既然宿绮云从谢郑总管的眼眶里摸出了傀尸虫,便也可以说,这事儿里,是有妖祟出没的。
于是这案子?最终还是被平妖监顺理成章地接了过来。
线索既然全了,谢郑总管自然可以先?入灵堂,再入土为安。
孙氏与?郑家师兄弟们?跪在堂外,凝辛夷戴着白手套,在布帘后,抚上了谢郑总管那张被损坏得?很是彻底的脸。
鲜少有人知道,洗心耳可以洗去人们?心中?对妖灵邪祟的恐惧记忆,其实也可以洗去逝者身上被妖祟留下的痕迹。
为了维持人世间的安定,前者如今依然被朝廷和?捉妖师们?所?需,自然广为人知。但如今人命如草芥,曝尸于荒郊者不知几何,有一方?土壤埋尸已是幸事,谁又会?去在意?死者的容貌几何。
白纸蝴蝶从凝辛夷的指间翻飞出来,那些?蝴蝶轻柔地停留在了谢郑总管的脸上,几乎要将他的脸彻底覆盖。
蝴蝶却并不如吸食记忆那般变色,再振翅。
而是就这样栖息在了他的脸上。
蝶翼耷拉下来,慢慢变成了稠状,像是融化一般,没入了谢郑总管的脸上,就这样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那些?伤口、可怖的痕迹逐渐填补。
最后,蝴蝶们?融入他空洞的眼眶中?,为他合拢了一层薄薄的紧闭的眼皮。
躺在那里的中?年男人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容貌,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面色恬静,那些?生前遭受的苦难至少被拂去了表面的痕迹,也算是一种慰藉。
“安息。”凝辛夷收回手,轻声道。
然后才起身,转到了布帘前:“可以为他穿寿衣了。”
孙氏第一个起身,扑了过去,在看到谢郑总管恢复了原样的脸后,哭声更大,却还不忘转瞬便回过身来,然而哽咽将她的声音堵住,千言万语,只化作了深深一拜。
冰冷抵在孙氏的额头,郑家其他人跟在她身后,都跟着拜了下去。
凝辛夷没有避开,也没有站着生受,她逆光站在门?口,一身素衣,躬身一礼。
她无论如何也会?找到这一切事情背后的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