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烛火将缓缓翕动?蝶翼的应声虫的影子投落在凝辛夷脸上,她弯唇,有了一个短暂的笑,眼中却是冷的。
凝三和凝六是凝茂宏正大光明安在她身边的眼线,她的日?常会被告知得一清二楚,这不奇怪。凝茂宏得知谢郑总管的死?讯,也?再正常不过。
她通过应声虫传递给凝玉娆的信息,是试探凝玉娆,当然也?是试探凝茂宏。
最后得到的这一连串结果,信息量无?疑巨大。
凝辛夷在心底慢慢将一条条推论理清。
世家账目何其繁杂浩瀚,错综复杂,如此庞大的家业面前,人心沉浮叵测,有问题的账目怎么可能?只?有这一笔。
她问凝玉娆时,语焉不详,压根没有说?任何详细的信息,却直截了当地得到了来自?凝茂宏的阻止。
那么只?能?说?明,第一,凝茂宏在知道?谢郑总管的死?讯时,便已经知道?他手上掌握的账本,或许会落在凝辛夷手里。第二,这笔账,与凝茂宏有关,亦或者他心知肚明与谁有关,且不希望凝辛夷查下去。
凝辛夷可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凝茂宏的阻止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无?论凝茂宏的得知的途径是什么,想来凝茂宏至少知道?了她传讯的事?情,他一边禁止她继续追查,一边却放任那只?应声虫里的声音传到了凝玉娆耳中。
是因为?凝玉娆在离开凝府,进入铜雀三台后,终于让这位掌控欲素来极强的父亲感?到了不可控吗?
凝辛夷指尖轻扬,栖息在她指尖的应声虫展翅而?起。
凝茂宏自?以为?可以一举掌控两个女儿,还想要借此看凝玉娆会不会来问他,有没有在铜雀三台生出旁的心思,却不知道?,凝玉娆看似乖顺的回应背后,是两姐妹早已说?好?的暗号。
父亲的意思是,不必再查。
但凝玉娆的意思与之相反。
更有趣的是,本应完全听令于凝茂宏的凝三,却给了她一个关于应声虫的暗示。
——凝茂宏知道?这一切,是因为?截下了凝玉娆的应声虫。
想到这里,凝辛夷的声音里也?带了笑意,三清之气注入应声虫中,她笑吟吟道?:“既然父亲这样说?,自?然按父亲的意思做。阿姐近来可好??”
顿了顿,她的声音里又带了一丝小心:“我替嫁的事?情……应是无?人察觉吧?我在神都也?没有什么相熟之人,想来也?不会有人询问我去了哪里,只?需说?我被父亲送去了某处寺院清修,大家应当自?然心领神会。”
她像是在黑暗中无?人倾诉的小女孩,对着一只?蝴蝶拟态的应声虫,絮絮叨叨说?着或许无?人感?兴趣的日?常和心声。
“入冬了,扶风郡已经下了第一场雪。去年此时,我还在神都与阿姐相携赏雪,今年此刻,我们却已经相隔两地,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谢家的账目又厚又多,药典上的字密密麻麻,又很小,我记性没有阿姐那么好?,要很仔细认真地看,才能?记住一多半。他们记账的方式也?与我们有细微的不同,我好?容易才习惯这种排列。”
“每天要看的账好?多,要梳理的府中事?务也?很多。果然我对这些?事?情都没有什么天赋,也?没有什么兴趣,这些?分明都是阿姐的长相,若是这一切让阿姐来,一定很快就?可以将一切都扶上正轨。”
“但我是阿姐手把手教?出来的,我一定也?能?做好?,不会丢阿姐的脸的。”
烛火中,凝辛夷的声音甜美纯真,眼底的笑意真假难辨。
“阿姐,我有点想你了。”
应声虫从她的指尖振翅,飞回金丝笼中,等到笼门?合拢,凝辛夷才起身去开了窗户。
紫葵会为?她屏开所有侍女,便是烛火灭了,没有她的示意,也?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所以凝辛夷甚至不必更衣潜行,就?这样提着裙摆,从窗口一跃而?出。
夜风有些?萧瑟,凝辛夷穿得有些?单薄,她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脸,才要提步,却听一道?声音从上首传来。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凝辛夷愣了愣。
她极是不可思议地抬头,只?见月色舒朗,将夜色照亮一隅,也?将她房檐屋顶上那人的面容勾勒。
谢晏兮一手托腮,长腿舒展,在她的房顶上不知待了多久。
他言笑晏晏,凝辛夷却骤而?出了一身冷汗。
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有那么一个瞬间,凝辛夷甚至想要对谢晏兮用洞渊之瞳。
但她越是心惊,面上就?越是镇定:“这么晚了,阿垣公子又是要去哪里?怎么会这么巧路过我的屋顶?”
“不巧。”谢晏兮道?:“我想从正门?进,却被你的侍女百般相拦,虽然今夜月色明媚,但我到底担心你的安危,左思右想,这才走了空路。”
好?一个走了空路。
凝辛夷轻笑一声:“原来阿垣公子是来找我的。今夜虽然月色动?人,风却极大,吹风的滋味想来不太好?受。”
“我也?才刚到,正在想要怎么告诉你才不太贸然,便听到了推窗的声音。”谢晏兮的面容被月色照亮,一张白玉无?瑕的脸上神色松散,根本看不出话语的真假:“你呢?”
凝辛夷道?:“巧了,我也?正要去找你。”
这话说?完,谢晏兮却半晌没了声音。
凝辛夷心底到底惴惴,再带了点儿疑惑去看他,却听谢晏兮终于道?:“既然阿橘姑娘恰好?也?要找我,现在……是打算一起上来赏月吹风?”
凝辛夷:“……”
懂了,这人是在等她开口邀请他进屋。
这本也?没什么,又不是没进去过。
可也?许是得不到一个确切的、关于谢晏兮到底听见了多少的答案,又或许是谢晏兮的语气实在有些?……欠。
凝辛夷心头拗了一股劲儿。
他想进屋,她偏不。
凝辛夷于是探头,问道?:“上面景色好?吗?”
谢晏兮挑眉,没想到她真的一脸好?奇模样,顿了顿,才道?:“尚可。”
话音落,身侧便已经多了一个人。
凝辛夷腾身而?起,落地无?声,就?这么站在谢晏兮身边,环顾了一圈四周。
是尚可。
谢府初具昔日?规模,修缮工作进度比之前要快出一大截,据程伯的回禀,工匠们干活都铆足了劲,质量也?没拉下,可谓状态极好?。
比之前几日?,谢府的灯火又多亮起来了一大片,人烟气息要更足了许多。
如今覆雪消融大半,只?剩墙角阴面的部分,月色洒下,那些?角落却又成了绝佳的反光源头,为?林立的房屋墙壁增了一抹雪色的辉。
她站在这里环顾,心头已经感?慨良多,换做见过谢府昔日?恢弘的谢晏兮,想来心绪理应更是万千。
可凝辛夷却又想起,这人也?没在谢府住几天,这句尚可,或许真的就?是字面意义的尚可。
念及至此,她方才的那些?感?怀顿时全然消融。
凝辛夷点评道?:“尚可你就?多看会儿,风太大,我身子骨太弱吃不消,先回去了。”
言罢,谢晏兮还来不及说?话,凝辛夷便已经原路返回。
又片刻,连窗户都一起关上了。
谢晏兮:“……”
第66章
敲窗户的?声响起来之前,凝辛夷已?经将金丝笼上的符重新封好,无论谢晏兮究竟是何时来的?,有没有听到什么,听到了?多少,她都尚且没有破罐子破摔的准备,只?是将房间里的烛火点得更亮了一些。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借口。
若是谢晏兮真的?提及问起,她就说是他听错了?,不是阿姐,她唤的?是阿婕,乃是家中妹妹凝辛夷的乳名。
若是他来得还要更早一些,提到了她所说的“替嫁”两个字……
她便?十分惊讶地问他是不是被风吹傻了?,再说若是他真的?这么以为?,那便?直接和离,反正既没有缔结婚契,也没有同房,此刻和离,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吃亏。
而以上这些,都不过是作态罢了?。她冷静下来,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
且不论谢家?需要这一桩婚事?来振兴,谢家?与凝家?之间的?纠葛才刚刚浮出水面一隅,更何况,他们?面前还有放着谢郑总管的?案子?,白?沙堤的?满村冤魂,还有那些不明去向的?钱款。
只?要谢晏兮不是傻子?,他就没有任何必要撕开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故作不知也好,她无论说什么胡话?出来,他都只?能当做是真的?。
凝辛夷轻轻吐出一口气,一把拉开窗户,还不忘奚落一句:“不是说风景尚可?怎么不多看会儿?”
从窗户里跳进来的?时候,谢晏兮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多么好。
夜风将他的?额发吹得有些散乱,连眼皮上都像是耷拉了?冷意,但显然并不影响他的?那张嘴的?发挥:“风景多看两眼也就腻了?,哪有人好看。”
凝辛夷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有这么一句,一时语塞。
不过虽然摸不准谢晏兮到底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多少,但提着的?心却落了?一半。
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要寻根究底的?样子?。
她将那本账目放到了?谢晏兮面前:“在马车上时人多眼杂,不便?多问。此事?你可有头?绪?之前……令尊可曾向你提及过?”
“来找你,正是要说此事?。”谢晏兮道:“时间虽然紧,但我的?人还是查出了?点儿什么。”
他从袖子?里取出来了?一卷地图,在桌子?上徐徐摊开。
整个大徽朝的?版图跃然眼前。
是一幅实在详尽的?手绘地图,连村落乡镇的?位置都一一标注,路径更是用极细的?笔勾勒清楚,甚至还有山间的?羊肠小道,足以可见绘图之人进行了?多么详尽的?勘探测绘。
凝辛夷看了?眼这地图的?精细程度,忍不住抬眸看了?谢晏兮一眼。
谢晏兮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别告诉我你们?凝家?没有。”
凝辛夷:“……”
说有吧,总觉得在留下什么罪证。但说没有,又显得输了?。
她婉转道:“反正我没见过。”
谢晏兮施施然道:“没关系,现?在见也是一样的?。你也是谢府的?一员了?,总不可能去神都告发我谢府私勘疆域,私藏地图。”
凝辛夷顺手将上一次谢晏兮放在这里的?那本药典再向着桌子?的?另一侧挪了?挪,免得这地图摊不开:“那你可要谨言慎行,免得哪日惹恼了?我,闹得我要和你玉石俱焚。”
“若真的?有让你恼怒到这种程度的?一日,焚了?也就焚了?。左右这谢府也就只?有我一人,祸不及他人,也是好的?。”谢晏兮一边说,手已?经点在了?地图的?一处实在名不见经传的?位置:“这里。”
凝辛夷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衣冠南渡后,神都自澜庭江以北迁入南境,定了?扶风郡以北的?桐丘郡城为?大徽朝的?新?神都,相邻的?几?个郡城于是都成了?神都的?附属之地,按照五行寓意,改了?其中几?个郡的?名字。
扶风属水,陵阳属火,双楠为?金木,石崖为?土,如此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将神都簇拥在最中央,三清相生,寓意大徽朝千秋万代,永不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