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凝辛夷勾了勾唇:“王大老爷就不怕是妖祟作乱吗?”
王典洲显然?愣了愣,这?才苦笑一声,道:“若真的是妖祟作乱,少东家和少夫人岂会?看?不出?少夫人可?不要吓唬王某。”
他长叹了口气,苦笑中又多了几分自嘲:“不敢在?少东家和少夫人面前有?所隐瞒,王某的确贪图享乐,家中确有?些美妾。美妾虽好,只是常常争风吃醋,时而便会?有?过激之举。阿渔擅歌,有?一副好嗓音,却?不大会?说话,上次她惹恼我后,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却?没想到,再见面已是天人永隔。”
这?话听起来悲戚有?之,惋惜有?之,叹息也有?之,隐约也有?几分后悔,却?唯独没有?愧疚。
汗珠从王典洲的发?下渗出,顺着他的额头,流到眉前,又被他很快擦掉。
于是他脸上敷的那一层薄粉很快被擦拭掉,他额头出汗,面上自然?也如此,不多时,他咽下的那一圈青黑便又露了出来。
正如他自己所说,一看?便是享乐过多,流连床笫之事而导致的。
分明已是落过一场雪的冬日,王典洲却?一直在?不住地擦汗,想来也是因为太过体虚又肥胖导致的。
这?一切都说得?通,凝辛夷只觉得?恶心透顶,语气也冷了下来:“所以,你是觉得?,她的死多半是你后宅中的其他美妾做的?”
王典洲不住擦汗,叹气连连:“想来想去,应该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阿渔平素里也不出门?,绝无可?能得?罪外面的人。”
凝辛夷面上带了点讥笑:“王大老爷倒是对?后宅这?些事情?很是心知肚明,莫不是除了这?三夫人之外,这?后宅早就死了很多位夫人,王大老爷早已驾轻就熟了?”
王典洲瞳孔轻颤,飞快摆手:“少夫人哪里的话,王某怎可?能是这?样的人!”
凝辛夷已经?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
王典洲对?他们有?所隐瞒,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天目之中,这?三夫人阿渔的身周,却?也的确没有?任何妖气,就像……
凝辛夷眼瞳微顿。
这?种感觉就像是……隐在?竹林之后、大夫人曾经?的居所宁院。
“是了,方才倒是忘了一件事,此刻看?到血,我才想起来。”方才一直不置一词的谢晏兮斜斜靠立在?门?口,直到此刻才开口,似是也对?这?屋中女眷的死毫不在?意,像是闲聊般随口问?道:“家父走后,你可?曾去过白?沙堤祭拜?”
第83章
“有有有自然是有……”王典洲话说了一半,对上了谢晏兮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的眼神,心底一凛,又把满嘴胡话吞了进去,话锋一转:“自然是有想要去的,只?是?山高?路远,长途跋涉,何日归的生意还要人盯着看,实在是脱不开身。但小祠堂里,我特意给?东家供了牌位!”
凝辛夷下意识抬眼,正对上谢晏兮看过来,两人颇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寻常人见到?杀人现场,哪怕只?是?寻常的死法,都会吓得心神不宁,慌张不安,更不必说这位名叫阿渔的三夫人被毁面割舌,悬舌于梁,血色漫天,腥气翻涌,已经有面色惨白的侍从止不住地捂着嘴出去呕吐,甚至还有人直接晕了过去。
这才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便是?心智坚强异于常人,也绝不该是王典洲这样头脑灵活的样子。
且不论王家大?院里到?底有没有死人,宿绮云闻见的味道对不对,但王典洲见过的死人,绝对不少。
谢晏兮的本?意是?想要在人心绪飘摇的时候诈出真话,结果这王典洲竟然还能在这种时候试图趋利避害。
“无妨。”谢晏兮语气淡淡:“虽然山高?路远,来日也方长。”
这话实在意味深长,王典洲在心底细细掰开咀嚼一番,觉得自己悟了,端出一副情深意切模样,道:“少东家此?话在理,待得家中?生意不忙时,我一定去一趟白、白……”
他甚至需要旁边的人小声提醒了一句,才继续道:“白沙堤。”
凝辛夷小幅度冲着谢晏兮摇了摇头。
分明所有的线索的指向,都是?定陶镇的王家。
——那白烛中?的何日归味道浓郁,以何日归白烛灼烧出的引魂阵轮廓可辨,祭拜的第三人的老?家,便是?定陶镇,甚至连几人的年岁都大?致相仿。
谢郑总管口中?呼喊的“老?宁”,似乎除了王典洲,不作他想。
凝辛夷猜测过,或许王典洲曾化名王宁,也或许他单字一个宁。
可王典洲此?刻的反应,毫无疑问地证明了一件事。
他不是?老?宁。
可若这老?宁不是?他,又能是?谁?
“祭拜一事,暂可不提,倒是?现场还有多处疑点。”谢晏兮道:“满庭。”
满庭点点头,扬声道:“三夫人周身的确没有什么妖气,半面伤也是?被钝器砸伤。”
他指了指倒落在一边的黄铜香炉:“依据痕迹来看,凶器正是?此?物。”
香灰散落满地,凝辛夷被这样提醒,这才注意到?,此?处浓厚的血污气之外,还有一缕有点熟悉的香气。
那香气带了甜腥,和血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居然只?剩下了一抹有些齁的甜。
这味道,凝辛夷已经再熟悉不过。
果然,下一刻,满庭便道:“香灰里有何日归,还有另外两味可以致幻的药物,另外还加了极重的麝香,只?是?这麝香的味道正好?被何日归压过,所以极难分辨。”
凝辛夷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麝香?”
满庭左右看了一眼,谢晏兮会意,示意所有侍女和侍从都先出去。
虽是?死者?,也应有最后?的体面。
三夫人阿渔面容被毁,袒露在外,避无可避,但她身着层叠繁复的鎏金黑纱长裙,将下半身极好?地包裹起来,便是?有血,也凝在了她的衣料上,成了一团难以辨认的黑与红。
满庭先是?对着三夫人的尸体行了一礼,这才抬手,将她的裙摆掀开了一些,露出了内里更为?狰狞可怖的伤口。
“三夫人毁容在先,身死在后?,这砸痕,还要更后?。”满庭的声音里素来没有多余的情感,但此?刻,他还是?放轻了语气:“一尸两命。”
王典洲擦汗的动作倏而顿住。
他像是?没听清般,很是?僵硬地转过了头:“你说什么?”
满庭面无表情道:“腹中?胎儿尚未成形,不足三月。便是?不被杀,日夜都熏这么大?量的麝香,这孩子也绝无可能保住……”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典洲已经扑了上去。
从见到?三夫人阿渔的尸体起,王典洲就漠然得近乎冷酷,甚至肉眼可见地表露出了厌恶和嫌弃。
直到?此?刻。
他似是?看不到?那些血污,一只?手按在了阿渔的小腹上:“你……你说什么?阿渔有身孕了?”
满庭低声道:“还请节哀。”
“你没有看错?真的怀孕了?”王典洲双目赤红,颤抖着连声道:“我……我有过一个孩子?我竟然有过一个孩子,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怎么没有人告诉我?阿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喃喃看向阿渔,这一刻,眼中?哪里还看得到?血污,只?剩下了大?喜和大?喜后?空余的大?悲。
方才清场,陈管家却没走,见状,他低声对凝辛夷和谢晏兮道:“二位勿怪,我家老?爷如今年过四旬,膝下却还一直都无后?,寻了无数方子都无果,还以为?自己这一世没有子女缘了,没想到?……”
难怪这王家大?院虽然大?,却总显得哪里有些冷清。陈管家这么一说,凝辛夷才意识到?,传承数代的这座宅院之中?,的确从未听过孩童的声音。
谢晏兮看了失态悲恸的王典洲片刻,分明是?生别离的大?恸场面,他的眼中?却没有任何触动,只?侧头问道:“是?从未有过子嗣,还是?有过,但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长大??”
陈管家显然愣了愣,张口欲言,却又咽了回去,如此?几番犹豫,才道:“从未有过。”
王典洲悲恸过渡,府中?又遭此?变故,本?也不适合再见客。既然现场的确没有查验出任何妖气,这事儿理应归衙门管,追凶一事也全权交由?他们。
里正赵宗事必躬亲地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一名仵作。
擦身而过的时候,凝辛夷看到?那仵作掀起眼皮,和她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三夫人凶案现场的门被关上,与赵里正一并前?来的捕头们将整个小院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再接近。
路过那片枯竹林时,凝辛夷不动声色地侧过脸,透过竹林向内看了一眼。
及至出了王家大?院,厚重大?门沉沉关闭,凝辛夷才开口。
“你怎么看?”
谢晏兮不答反问:“夫人怎么看?”
凝辛夷转头看向从跟着他们进入王家大?院后?就一直缄默不语的菩元子:“上师又怎么看?”
菩元子脸色不怎么好?看,像是?一直在发?呆,此?刻被点名,才猛地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道:“实在是?、实在是?……唉,这可真是?,徒增杀孽啊!”
他一脸痛惜,长吁短叹,显然这事儿对他冲击不小。
凝辛夷这才收回目光,边走边道:“陈管家有问题。方才他说从未的时候,表情变化得实在是?太过刻意。我借口出来,在大?夫人旧居时,他出现在我身边也颇为?蹊跷,说是?偶然见到?我,但我方才经过竹林的时候,又看了一眼,确信从这个角度是?决计看不到?的。”
“至于已故的那位大?夫人的宅院……”凝辛夷说到?这里,顿了顿,侧头看了眼还在魂不守舍的菩元子,才继续道:“我在那里抓了一只?虚芥影魅。”
谢晏兮在正厅时就已经感受到?了三清之气的波动,却没想到?竟然会有虚芥影魅出现:“高?平司空家?手伸得这么长?”
凝辛夷抬眼看他。
谢晏兮今日穿了件玄青刺金的外袍,长发?高?束,发?冠也换了浓绿的碧玉冠,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堪称完美。说这话时,他还是?那副惯常的散漫样子,却微微皱了皱眉,还带了点儿匪夷所思的嫌弃。
凝辛夷倏而失笑一瞬。
说出“虚芥影魅”四个字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带了一丝试探。
没想到?谢晏兮的反应居然与她第一次见到?虚芥影魅时一样。
被压得沉甸甸的心头在这一刻变得骤然轻松,连绵笼罩的乌云散开一瞬,凝辛夷眉眼弯弯道:“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挖了它的眼睛。”
谢晏兮想说什么,凝辛夷已经道:“你看出刚才跟着赵里正进去的仵作是?谁了吗?”
谢晏兮虽然不明白凝辛夷为?何突然心情很好?的样子,但这不妨碍他的眉眼也不自觉地舒展了许多:“宿监使?”
“你也看出来了?”凝辛夷道:“而且看样子,连赵里正都没发?现。我们先回客栈,且等她回来。”
走了两步,凝辛夷又环顾四周:“元勘呢?”
……
元勘有些气喘地迈入客栈大?门,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茶,这才道:“邪门,太邪门了。”
他向着谢晏兮和凝辛夷分别行了一礼,这才道:“公子觉察到?三清之气的波动后?,我便追了出去。王家大?院明明就这么点地方,少夫人踏足过的痕迹也不难追寻,但我硬是?在里面转了十七八圈,简直就像是?入了什么迷阵!”
“不过这十七八圈也不是?全无收获。”元勘的气息终于平顺了许多:“别的没找到?,墙角我倒是?听了很多。”
不得不说,元勘这一趟虽然连大?夫人的那间院子在哪里都没摸到?,却带回来了许多宗卷档案上没有的信息。
譬如那位住在宁院的大?夫人本?命叫做姜妙锦,也是?定陶镇人。嫁给?这王典洲后?的前?几年还算是?琴瑟和鸣,然而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夫妻两人之间逐渐不和,王典洲也开始不断纳妾,而且这人纳妾,还要许那些妾室以真正的名分,在府中?以夫人相称。
元勘语速飞快,转述那些侍女私下的小声交谈时惟妙惟肖:“管事的嬷嬷说,王家大?院这美妾是?一个接一个迎进府,只?可惜各个都是?有进无出,这种死于非命的事情可不止一次了。”
“又有另外一位嬷嬷脸色苍白,说,莫不是?宁院那位姜大?夫人阴魂不散?毕竟那姜大?夫人生性善妒,手段性子都激烈无比,发?作起来很是?癫狂,据说之前?院里就有好?几位美妾和貌美的侍女都被她用各种借口辱骂责罚过,而且据说那些人……”元勘倒吸一口冷气:“都死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元勘从牙缝里模拟出尖细的声音:“要我说,那姜夫人就是?个邪门的,外头那些说咱们王家大?院见鬼的事情未必都是?假的,说不定就是?被姜夫人害死的那些人的冤魂!”
“这人说完后?,还有一位管事说,少胡说八道。”元勘的声音低沉下来:“老?爷都找了报国寺的高?僧来,将姜夫人的院子封了,还贴了一张巨大?的镇字符在上面,一切魑魅魍魉都不得出,咱们王家大?院早就清净了,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你们少在那儿自己吓自己!”
凝辛夷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么这位姜大?夫人又是?怎么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