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谢玄衣道?:“没什么,只是好奇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的?。”
顿了顿,他又竖起一只手掌,止住凝辛夷的?话头:“不想告诉我可以不说,但禁止说我没长脑子。”
凝辛夷好笑地看着他:“谁要说你没长脑子了?”
谢玄衣眼神游移:“你刚才说的?,我去照做就是了。反正不许说别的?这些有的?没的?。”
凝辛夷本来压根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但见他这样,反而?忍不住故意道?:“那你长了吗?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
谢玄衣:“……”
谢玄衣的?面巾下,嘴抿成?了一条线,古井无波道?:“我去叫满庭。你等两?炷香时间再?去里正府邸。”
言罢,谢玄衣腾身而?起,不见了踪迹。
凝辛夷失笑,摇摇头,心道?谢玄衣怎么还记得自己?当年奚落他的?事情。
那些记忆在?她的?脑中不至于褪色,却也终究像是隔了一层什么。
因为记忆不全的?原因,她对于自己?重?生过一次这件事始终没有太多实感?,甚至很多时候,她都?在?扪心自问,她现在?选择和走过的?这一条路,经历的?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的?眼神逐渐晦涩,谢玄衣的?身影却又突然从阴影中冒了出来。
他盯着她,似是为她刚才的?眼神有些不解。
两?人对视一瞬。
谢玄衣咬了一下舌尖,这才将自己?脱口而?出的?、想要问凝辛夷刚才在?想什么的?话咽回去。
他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就算他问了,她也不会说实话,既然如此?,还不如不问。
于是谢玄衣在?凝辛夷逐渐变得疑惑的?眼神里开口道?:“这件事你告诉他了吗?”
“他?”凝辛夷愣了愣:“你是说谢晏兮?”
她摇了摇头,想要说自己?也是临时起意,配合她完成?这一场局的?人也足够,谢晏兮好像也有自己?在?意的?线索去追查,等到她在?里正府邸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再?告诉他也不迟。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谢玄衣就“嗯”了一声,然后匿踪潜入了黑暗之中。
凝辛夷疑惑了片刻,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闭了闭眼,重?新梳理脑中的?线索,只等约定好的?两?炷香后,所有人准备到位,她再?潜入里正府邸,去在?那位里正夫人面前演一出戏。
……
所幸在?里正府邸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凝辛夷的?猜测极为相似,也不枉费她这一番布置。
从里正府邸出来后,她一脚踏入阴影之中,谢玄衣已经跟了上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群青山回来那一日,王夫人特意来给我们送了一次饭食,当时赵宗当着我们的?面呵斥了她,王夫人虽然装作温婉赔笑,转过头的?时候,眼睛里却是怨毒,而?她将食盒递给我的?时候,故意掀开了一截衣袖,她的?手腕上有青紫色的?掐伤。”凝辛夷道?:“而?菩元子却说,赵里正迎娶了王典洲的?妹妹,乃是良缘,足以可见,赵宗对于自己?的?声名维护得极好。”
“王夫人在?孤注一掷地向我求救。”凝辛夷看向谢玄衣:“可她有自己?的?兄长,为何却要来找我?原因自然只有一个,她信不过王典洲,因为赵里正和王典洲沆瀣一气。”
“当地豪商与里正有所勾连,这也不让人非常意外。”谢玄衣沉吟道?:“这种事情无论在?哪里,都?屡见不鲜。要我去看看赵里正到底收了多少来自王典洲的?金银财物吗?”
“不,不仅是这样,在?真正的?利益交换里,金钱通常是目的?,而?非手段。阿满,你还记得,世家之间若是想要利益共同化,彼此?信任,最简单的?手段是什么吗?”她倏而?问道?。
这一课,是所有世家子从识字懂事开始,就被灌输的?思想和道?理,谢玄衣自然也知道?。
只是他想到了什么,眼神在?凝辛夷身上微顿一下,然后才道?:“……联姻。”
“没错。”凝辛夷颔首,极直白道?:“正如我阿姐与你兄长的?这一场婚约,凝家和谢家各取所需,各有所得。我的?父亲因此?获得了南地世家们的?尊重?和支持。大徽王朝新立,朝中事务繁杂,不过一纸婚约,所有原本摆在?明面上的?侨姓世家和南地世家们的?争斗便转为地下,在?朝堂之上和江湖之间都?维持了应有的?体面和表面的?平和。”
这道?理谢玄衣如何不懂。
婚约订立时,他还年幼,只觉得兄长不过是多了一位未婚妻,这件事也没什么稀奇,他的?那些表叔和表兄们也都?如此?,只是兄长这婚事定下时,年纪尚幼,只等十多年后再?履行,本质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年长后,他自然也逐渐明白了这桩婚事背后的?意义。
——徽元帝南渡后重?建神都?,与北满隔江而?立,维持了天下微妙的?对立与和平。这样的?平静对于颠沛流离了太久的?百姓来说,实在?太过可贵。
那些自诩清贵、不入朝堂不问政事,实际眼目早已遍布的?南地世家们,也需要一个与侨姓世家,与当今圣上握手言和的?台阶。
这桩婚事,就是那个台阶。
所以凝家和谢家的?这一桩婚约才如此?出名。
——因为所有人都?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凝辛夷继续道?:“所以,其实从这一层含义上来说,嫁入谢家的?到底是我还是我阿姐,都?不重?要。”
谢玄衣沉吟片刻,觉得自己?明白了凝辛夷以此?举例的?原因:“意思是说,你觉得王衔月可能并非真正的?王衔月,而?是另有他人李代桃僵,所以赵宗才恼羞成?怒,这样对王衔月……?”
凝辛夷:“……”
凝辛夷盯着谢玄衣看了片刻:“虽然我没有这个意思,也觉得这个猜测并不成?立,但还是要夸奖你一句。”
谢玄衣心头一跳,下意识觉得凝辛夷不会说什么好话,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一句什么?”
“虽然不太对,但终于会动脑子了,不错。”
谢玄衣:“……”
怎么还前后呼应上了。
凝辛夷看着谢玄衣蒙着面罩也显得十分紧绷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道?:“我的?意思是,同理可得,王典洲和赵宗之间,应该也通过联姻达成?了最终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交换。既然这样,那么无论他怎么对待王衔月,这样的?交换都?不会破裂。”
“阿满,你说,到底什么样的?利益交换,才能让一个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发妻,也要继续维系?”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近乎喃喃,显然陷入了深深的?不解和思考之中。
无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夜已经过去了一半。
她下意识看向王家大院的?方向。
就算王衔月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就算王典洲对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兄妹之情,但对外,王衔月代表的?,都?是王家的?女儿。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发妻,连自己?的?妹妹都?可以牺牲,那么还有什么不能牺牲?
还有什么是他真正在?乎的??
凝辛夷的?眼前浮现了王典洲见到王夫人诡谲凄惨死状时的?漠不关心,和知道?了三夫人身怀身孕后的?状若疯癫。
她的?心中倏而?有了一个答案。
“谢家三味药,凡人可成?仙。”凝辛夷轻声重?复,然后自言自语般问道?:“倘若一个人,毕生的?愿望就是想要一个孩子,却始终得不到,他会怎样?”
谢玄衣若有所思道?:“无非是纳妾,养外室,直到得偿所愿。”
说到这里,谢玄衣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但这仅限于问题出在?女方……或者笃定自己?没问题的?时候。倘若知道?事情的?症结在?于自己?的?身体,那么我想……”
谢玄衣抬起眼,对上凝辛夷的?眼睛:“或许他会一边不断地纳妾,养外室来粉饰太平,一边寻求别的?方法,或许是药物刺激,亦或者一些邪门歪道?的?手段。”
凝辛夷有些意外道?:“在?这件事情上,你竟如此?通透。”
“谢家擅医,我看过的?医案自然也不少,少时也曾去四方馆听诊,这一类事情,实在?见得太多了。”谢玄衣摇头:“可惜这骂名总让女子背负,男子却常常隐身其后,甚至有许多人为了不使妻妾改嫁后有孕,暴露自己?有疾的?事实,宁可让自己?的?妻妾在?后宅耗死……”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
与凝辛夷对视的?片刻,那些有关王典洲的?传言在?两?人信手浮现:越来越多的?妾室嫁入王家,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夫人被封在?一隅小院里不见天日的?死亡,前一日乍闻死亡的?三夫人竟然有身孕时王典洲的?失态,他眼下浓厚的?青黑之色……
所有的?线索,像是都?在?指向一个答案。
某种奇特的?预感?让凝辛夷的?心跳越来越快:“谢家三味药里,可有什么能让人……”
谢玄衣知道?她要问什么:“有。或者说,不是真的?有,但至少会让人觉得有。而?且所需最重?要的?一味药,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何日归。”
凝辛夷拔腿就走:“我去再?查一次三夫人的?尸体,你……”
谢玄衣已经跟上:“我去看王典洲是不是还活着。”
*
群青山。
程祈年脸色数变,他手指翕动,却到底没有取出那两?只魂忆蝶,但他随之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少夫人可知道?……”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不劳程兄费心。”谢晏兮神色淡淡。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了。
程祈年自然明白这是别人的?家务事,毋庸他插手,但他还是脱口而?出:“你如此?顶冒身份,欺骗凝家小姐,若有一日她知道?了真相,你可想过后果?!”
谢晏兮脸上浮现了一抹讥诮的?笑:“程兄此?刻不关心自己?的?性命,反而?在?关心我?”
程祈年诧异抬眼。
谢晏兮脸上的?神色却倏而?敛去,他站在?群青山中,目光凌厉地看向了不远处定陶镇的?位置,引得程祈年也心下一凛,跟着他回头看去。
天色已经从浓黑转为了稠蓝,定陶镇也笼罩在?了清晨的?第?一线光下,像是在?无声无息的?苏醒,却也好似一场静默的?凋零。
程祈年布置在?城中的?机关木球并无异样,他还想要操纵木球再?探,谢晏兮已经纵身而?起。
“看来,还要等下一次机会才能与程兄探讨魂忆蝶和性命的?事情了,程兄可千万要将这两?样东西?保管好。”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经近乎悄无声息地消失,只有光秃树枝的?少许颤动,昭示着此?处有人来过。
程祈年握了握拳,被空留在?原地,脸色并不多么好看,他下意识反手抚摸向自己?身后的?木箱子,低声道?:“十安兄,再?等等,很快了,总有一天,我会为你寻一个公道?。”
他折身,一边往山下走,脚步越来越快,口中一边喃喃:“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可倘若刍狗想要一点仁义呢?”
大箱子沉默地穿梭在?群青山的?枯林中,夜雾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影吞噬,却挡不住他的?自问和反问。
“——倘若刍狗想要一点仁义呢?”
他站在?定陶镇门口,轻轻叹了口气。
“总要去争一争的?吧?”
第89章
长夜将明。
凝辛夷悄无声息地落在白日里来过的屋子里,门?外把守的侍从?们睡得?东倒西歪,手里还?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没用符箓,显然,虽然王典洲对于三夫人凄诡的死状毫无感觉的,但下人?们看在眼里,却颇为发憷。
凶手还?没有找到,尸体?上只掩盖了一层遮掩了面容的白布,高悬的半截舌头也已经被取下来,作为物证带去了?县衙,那只盛了?宜欢散的香炉也已经连着炉子都消失了。
空余一室死气沉沉的华美,和?一具蒙着?白布,直挺挺躺在正中的死尸。
凝辛夷带了?手套,俯身用九点烟将那层白布挑了起来,已经死了?整整一天的尸首却没有任何腐烂和?凋零,好似痛苦和绝望将要隽永地停留在这?具躯壳上。
白日里,宿绮云假扮仵作,已经验过一遍尸。但到底因为都?是女子,身边人?多眼杂,加上最残忍的部分都?在头部,所以宿绮云还?是给这?位三夫人?留了?一份体?面,周身的衣物都?还?算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