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雪酥
大概等了一个时辰,等得脚都酸了,李婶娘终于见到了匆匆而来的童漕官,他身后带着面上刺青的船工,帮着他们把鸭子卸下去。
下来后,排岸司的胥吏打着哈欠上前来对文书,童漕官忙递过盖着金陵税监火漆印的关文,还熟练地往胥吏袖中暗塞了把铜钱:“劳烦孔目行个方便,这些活物是官家交代过的,需连夜安置。”
李婶娘和李挑子跟在后头大气不敢出。
“上峰交代过了。”那小吏哪敢收这银钱?忙把铜钱推回去,验明文书的漆印后便立刻摆手放行,“小人不敢耽搁大人的差事。”
看来官家真的很看重这些鸭子,连闸口的胥吏都知晓此事。童漕官心中对这事更加上心了了,点点头,便回头对船工道:“那装车吧。”
子时三刻,最后一笼鸭终于装上车驾。李婶娘和李挑子千恩万谢地与童漕官作别,上了车,李婶娘又和童漕官找来的车把式商量直接将鸭子拉到城郊沈大姐儿的田里,不要再送到内城了。
省得来回颠簸两次。
李挑子却担忧:“万一大姐儿鸭场的屋子都还没盖起来怎么办?”
李婶娘却不信:“指定盖好了,年前就盖好一半了,怎么可能拖到今日。你不知道大姐儿的性子吗,她哪里是这样磨蹭的人。”
“那咱们睡哪儿啊?”
“就在鸭场将就一晚吧,明儿一早你回去给大姐儿报信。我留着看鸭子就行了。”
有关鸭子的事情,李挑子大多时候都听李婶娘的,便困倦地点点头应了:“行吧,那便这样吧。”
两人抱着鸭笼子,挤在六百只鸭子中间,跟着鸭子在板车上摇晃,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李婶娘和李挑子在船上时日久了,都没留意到他们到汴京的第二日,便是四月初八的浴佛节。一大早,天蒙蒙亮,汴京城内外便热闹得水泄不通了。
两人当时连夜到了鸭场,看见新围起来的围墙都松了口气,果然都造好了!
其他地方挂了锁进不去,但鸭舍是年前就造好的,李婶娘来过好几回,还有钥匙呢,他们便先把鸭子都送进了鸭舍,又合衣和李挑子在里面将就了一晚。
一早起来,她便催着李挑子赶车回内城,赶紧和大姐儿说一声。
结果他还没进内城就堵在了半道上。
沈渺也还不知道他们俩已经回来了。
寅时三刻,晨起的阳光刚刚漫过了沈家小院的屋檐,她用襻膊束起衣袖,已经在灶房里忙活了好一阵了——今日九哥儿便要回书院了。
又正好是浴佛节,这时的习俗要吃莲花佛香糕,吃了才能平安顺遂,她便准备给他做好了,让他吃了再送他出门,因此很早就起来了。
莲花佛香糕做起来有些繁杂。沈渺其实前两日便开始准备采买好食材了。
她弯腰从陶瓮里舀出昨夜泡的糯米,这糯米已经从昨日开始连续浸泡了六个时辰,现在用指腹一捻便化浆了。做这个糕,就是要泡到这样的程度,做出来才会绵密软糯。之后她便将这些糯米都倒出来,继续一点一点捣成浆。
莲花佛香糕讲究三分料七分工:捣得细腻的糯米浆过筛数遍,倒入槐花蜜、面粉、香橼粉里一起搓成团,分成一个个小团,再用莲花印子在团子上压出莲花的花纹,最后小心翼翼地包进荷叶里。
青竹蒸笼底要垫三层葛布,每层间隔着檀香木片,这样糕子不会被蒸汽蒸得底部软塌全是水。猛火蒸半刻钟后撒一点桂花粉,再转文火蒸一会儿。
等糕点蒸好的时候,沈渺也没闲着,转身去烙葱油饼了——今天的朝食是葱油饼和刘豆花家里豆买来的新鲜豆腐脑。
凌晨才做好的,还热乎乎的。
烙完饼,沈渺又开始做豆腐脑的卤子。咸豆腐脑一般加木耳、香菜、花生米、葱花,然后用酱油、盐、淀粉水调到浓稠,浇在豆腐脑上,再加点辣椒油,吃起来就特别香。
沈渺没有辣椒,所以加了点韭菜花酱。
另外又熬了甜豆腐脑的糖浆:这个很简单,拿红糖和姜末一起炒成糖浆就行了,最后再把姜挑出来。但吃的时候两勺白糖一勺红糖浆,甜甜的,拌着吃也特别好吃。
如果是经期,加了红糖浆的豆腐脑趁热吃一碗下去,手脚立刻就能暖和起来,还能缓解一点腹部的痉挛感。
沈渺嘴巴广,咸甜双担,属于豆腐脑南北之争中的墙头草——不过,据说除了咸与甜,还有辣豆腐脑呢!三方混战,才显得出中华地大物博。
等她做好豆腐脑的调料汁,莲花佛香糕也好了。掀开笼盖时,今日的晨光恰巧穿过楹窗格子。十八朵玉雕似的糕团卧在碧叶间,阳光一照,花瓣纹路里渗着盈盈蜜光,又香又好看。
最后一步,沈渺转身取过一支筷子,轻轻地往每块糕心点上一粒红曲。
按照规矩,头一笼佛香糕要供奉给菩萨,沈渺入乡随俗地进院子搬桌子摆了个香案。
刚把头糕供佛。她便听见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抬头,是谢祁。
他牵着他的小毛驴,毛驴上捆着他的铺盖和书箱,砚书打着哈欠跟在一边。
还没进门,砚书鼻子就开始动了,然后笑嘻嘻地进门来撒娇:“沈娘子,我好像闻到饼子和豆腐的香了。”
“自己去拿,在灶上呢。”沈渺含笑揉了揉他圆乎乎的小脑袋,“饼子刚烙的,烫着呢,你拿的时候小心,豆腐脑的卤子做了两种,你看看自己爱吃甜的还是咸的,自己选。”
砚书喜滋滋地一蹦三尺高,当即便把谢祁撇下了,进灶房里吃早点去了。
沈渺和砚书说话时,谢祁便在门口栓毛驴,栓了半天也没进来。直到砚书进门去了,他才松开栓驴的绳,抿了抿嘴,低着头地迈进门来,一言不发地抓住了沈渺的手腕,将她带到巷子深处。
沈渺挑了挑眉,随他拉着走。
杨柳东巷有个小小的死角,两堵墙中间留了一人宽的小缝隙,砖墙上还长满了荒苔。
低矮的屋檐筛下碎片般的日光,风中已经送来了佛香和法螺声,谢祁的脖颈红红的,浮着层薄汗,喉结滚动时,还会牵起衣襟上熏的雪松香。
沈渺后背抵着长了青苔有些滑溜溜的砖墙,半扬起脸,看他时,强忍着嘴角的笑意。
九哥儿这样的人,就该不破不立。她想。
昨日在水房里那蜻蜓点水的吻,沈渺其实没怎么着,他英勇就义一般把她拉回来,结果也只是像小狗似的舔了她一下,之后便像被什么烫到了似的,慌手慌脚地摔进了水槽里。
浑身湿漉漉,脸上沾着水,人傻傻的,沈渺当时都愧疚了,她觉着自己好似个强抢民女的恶霸。
之后他一整日都没过来,晚上砚书过来吃饭时,嘴里塞得满满地说:“九哥儿躺床榻上发呆,我问了,他说他不饿。”
沈渺也没心急。
她只当信了砚书的说法,自己忙自己的,开铺子做团膳,还去快食店指导于五石。
直到现今。
他今日要走了,他这样温文有礼的人,即便是天塌了也不会不辞而别的,沈渺料定了他会来见她一面,所以才早早起来做糕子。
果然,她猜对了。
所以即便被谢祁拉到这深巷中,即便被他抵在墙上,她眼里都有掩藏不住的小得意。
“阿渺,我……”
他喃喃的,那张脸压了下来,颤栗的睫毛扫过她鼻尖时,远处那热闹的法螺声,混着诵经声,让她莫名耳膜发烫。
谢祁垂眸贴了上来。唇上漫开他薄荷牙粉的清凉味道。刚刚触碰到,他的呼吸便急促得像喘息,骨节分明的手虚拢在她腰侧,沈渺甚至能感觉到他虎口的薄茧蹭过她的素色襦裙时在发抖。
但是,他只是贴着她的唇,又傻傻地不动了。沈渺忽然福至心灵:他不会以为这样贴贴嘴唇就是吻吧?
意识到这一点,沈渺额角浮起一道无语的青筋,她闭上眼,准备好好地回应他,用身体力行告诉他什么才叫吻!
没等她动作,唇上的温热软意慌乱地撤开了。
“我…我该去书院了。”谢祁猛地退开半步,耳尖红得能滴血。沈渺暗叹着睁开眼,暼见他襟口那竹节盘扣之上重重滚动的喉结,彻底没了力气。
这呆子啊。
“对不起。”谢祁却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可是他好像会错了意,愧疚自责地将滚烫的脸埋进她颈窝,他难过道:“我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六礼才过了一半,我竟然这样轻薄你。”
顿了顿,继续检讨:
“我还死不悔改,轻薄了两次……”
沈渺直挺挺站着,两眼无神地想。
贴贴…也算轻薄吗?
“可是想到要回书院了,我……”谢祁的声音已经闷闷地沉下去了。
他想到要回书院读书,那么多日都见不到阿渺,这天一亮,还没走呢,就开始想念她了。
这没能说下去的话,又让沈渺心软了。
他那么大个子,却弓着背脊,把鼻尖抵在她的锁骨窝里,呼出的气息灼得她肩头都是烫的,他却还愣是不敢起来。
罢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对他来说,贴贴两次就算是最离经叛道的事情了吧?沈渺无奈,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她指尖摸到他的头发,还发现他的头发手感还挺细软的。
像揉麒麟的毛似的。
“好了,我没生气啊,给你蒸了佛香糕了,吃两块再去书院吧。等会迟了小心挨冯先生骂。”她安抚地左右揉他的后脖颈,哄道,“等你端午休沐回来,我给你做大大的烧肉粽吃。”
他还是没动。
沈渺想了想,又正色道:“你抬起头来,我有句话想告诉你。快点,等会砚书该找你了。”
他才慢腾腾地抬起了头。
沈渺立即狡诈地笑了笑,在他耳边呼气一般:“关于你说的轻薄,我其实有不同的见解。”
片刻之后,沈渺倚着自家院门的门框,抱着胳膊,笑眯眯地目送谢祁和砚书牵着毛驴离开。
“周大说秋毫已经到书院等着了……”吃饱喝足的砚书,一路都扭头看向抱着佛香糕、走路还同手同脚的谢祁,他清脆不解的声音被风送了回来:“九哥儿,你脖子上怎么有个牙印?”
这话一问,谢祁耳根子又烧得滚烫,险些撞翻路边卖果子的小摊。
沈渺没忍住乐了出来。
她哼着小曲,转身想回去再蒸一笼佛香糕,留着给还没起床的湘姐儿他们吃。
还没进门,便又忽而听见背后惊喜急切的呼唤声:“大姐儿!大姐儿!我跟你婶子回来了!”
第94章 书院风波
“李叔!”
沈渺一回头, 便见巷口柳树下,李挑子驾着骡车刚停稳。她惊喜万分地刹住脚,立刻向他奔去, “我让唐二在水门津候了整三日, 今儿他还一早去水门边等着呢,您是打哪儿回来的呀!”
“回来时童漕官安排我们搭了粮船,说是快些。”李挑子见到沈渺便也松了口气,喜得两只绿豆小眼都眯成缝了,“粮船是走通津门卸的货, 粮仓在那儿。粮船几乎不停小口岸,遇着补给时才会泊岸, 又大多是在深夜,便没寻上空给你带个信。这一个多月, 狗儿好不好?你们大伙儿好不好?”
“是了是了,来回的漕船指定不同啊。”沈渺一拍脑袋,她真傻了,她竟然忘了汴京城外那么多渡口, 不同的漕船停靠不同的码头,去时从水门走,回来却不一定了, 真是苦了唐二了,等了几日等了个空。
沈渺听见李挑子关心李狗儿,知晓他心里惦记儿子, 便细细与他说, “都好,狗儿一早已经去私塾了,李叔你放心, 这段日子九哥儿的爹爹暂住在西巷,咱们几家的孩子都让他指点过写字和文章,不得不说人家世家大族底蕴非常,就是厉害些,狗儿才跟着练了几日,私塾先生便夸他的字进益了不少呢。”
一切都好,没有比这更好的话了。李挑子瞬间便松了口气,笑得更为见牙不见眼:“大姐儿,这可真是托了你的福了,否则狗儿哪有这样的造化。”
沈渺又看骡车上只有李挑子一人,不由怪道:“婶娘呢?”
李挑子正想说话,谁知街上传来锣鼓声,把骡子都吓得昂头咴叫,还烦躁地刨了刨蹄子。
沈渺跟着李挑子转过头去,街上刚好有十二个黄衣沙弥抬着鎏金佛舆转过街角,刚刚浣洗过的佛身金光闪闪,淋的香汤正沿路滴在青石板上。
“遭了,已经抬出来了!一会儿人多了就出不去了,大姐儿你快跟我走!”李挑子握起缰绳,急切道,“你婶娘还在鸭场那儿等着呢,那么多鸭子不能没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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