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 第70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市井生活 成长 日常 穿越重生

  阿桃抹桌子收拾碗筷,又收进去洗。今日沈渺给铺子里的人放假,有余便也与家人过节去了,阿桃便接过了她的班,主动收拾碗筷。

  沈渺要进去与她一起洗,还被她轰回来了。

  济哥儿在院子里扫地,谢祁把酒坛子都收到院墙根底下,便提议一齐去河边放烟火:“巷子里逼仄,若是走了水便不好了。”

  沈渺扫一眼,湘姐儿听说要放烟火,两眼已经闪闪发亮了,手都已经搭上了陈汌的轮椅上,恨不得一声令下便推着陈汌飞出门去。

  幸好沈家除了前头铺子的高门槛,家里的门槛都是一块活动的木板,白日里卸下来,夜里关门再上回去,否则以湘姐儿这速度推轮椅,被门槛一拌,陈汌一会儿能飞到巷子口的大柳树上挂着去。

  她忙伸手将轮椅先摁住,再答应。

  湘姐儿欢呼雀跃,推不动轮椅,扭头又拉上砚书先出去挑烟火。

  谢家送来的烟火果真堆满了马车,有那等大型礼花,硫磺火药装填再竹筒和纸筒里,燃放时会喷射出火花的;也有那等像火药绑在竹棍上,点燃后会带着棍子嗖得一声拽出长长的火尾飞上天空;

  还有叫“炮打灯”的,飞得低,飞到半空中便会落下;湘姐儿最喜欢的“地老鼠”也有,这烟火是市井里小孩儿的最爱,只要用泥土搓成泥卷子,中间裹上一点-火-药,点燃后便会从孔洞里喷火,在地上旋转乱窜,滑稽好笑,逗得孩子又拍手又跳。

  其中有个最昂贵的“盒子花”,里头用铁丝粘火药,外头搭架子,点燃后逐层脱落,很考验烟火师傅的手艺。谢家买的这个“盒子花”便真是花型的,一层一层不同的花,每一层燃起的火焰都不同,最后那层像盛放的垂丝菊,还会旋转。

  沈渺锁好了门,湘姐儿牵着阿桃和砚书的手,济哥儿推着陈汌,都围着周大的马车兴奋地快走出巷子口了,唯有谢祁留在原地静静等她,她忙揣好钥匙,也笑着跑向谢祁身边。

  就在他们走了不到一刻钟,宁奕与书童气喘吁吁地赶了来,却见铺子禁闭,还挂了锁,顿时晴天霹雳。他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竟气得呜呜地掉泪了,拿手不住地擦,委屈极了:“都怪爹,今儿抽什么风非得来书院接我回家,回了家吃过饭再来买烤鸭,这铺子都关门了!我又没吃上啊——”

  宁家书童倒比宁奕还稳重,面无表情地抖出帕子来,叹了口气,递给他擦哭得涕泪满襟的脸。

  随后默默坐在他边上,等宁奕哭完再回家。

  ***

  今日是观莲节最后一日,夜又深了,外头人不如先前那么多了。

  风很凉,沈渺与谢祁并肩站在金梁桥上,胳膊倚着桥上栏杆,遥遥往下望。头顶是如星般璀璨烟火,几个孩子全在下头的堤坝上放小烟火棒,湘姐儿举着个“嗤嗤”作响不断喷出小火花的烟火棒追着砚书跑,吓得砚书吱哇乱叫。

  济哥儿陪着陈汌放了两回“彩珠筒”——大竹筒里装填了九个小烟火,点燃后会依次喷出彩珠般的烟花,每每以为放完了,它又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倒是能放很久。

  周大专负责在下头放危险的大礼花。他站得远远的,撅着屁股拿香点了,捂起耳朵撒腿就跑。有几次还没点着便跑了老远,还有两回点着了跑到一半身后没动静,又返回去,刚走近,那烟火筒便突然砰砰砰地火光四溅,吓得他整个人跳起来又慌不择路地逃,惹得沈渺和周围停下看放烟火的行人都笑出来。

  谢祁始终没在看烟花,他借着人流与夜色的遮掩,偷偷看沈娘子。

  看她笑得眼眸弯起,露出小虎牙,他也低下头笑了。

  烟火再美,终不及她。

  此时,砚书又噔噔噔跑上来,让沈渺与谢祁下去放河灯,观莲节若是不放灯祈福,总归不算过了节。沈渺先前也买了好些彩纸河灯,里头放一点灯油和一截灯芯,点燃了推进河里去便成了,这东西便宜。

  若非砚书提醒,她贪看烟火都给忘了。

  宋时的烟火没有后世那般绚烂,但承载着的喜悦与希望是相同的。她来了此处,也是头一回能这样静静地看一场烟火,四周吵闹,但她心中却是宁静的。她想,这样真好,努力生活着,也有诗意的烟火。

  “走,放河灯去!”于是跃跃欲试提起裙子下了桥。

  谢祁走在沈渺身后,他对河灯、花灯都已不抱希望,甚至沈渺点好了一盏莲花灯要递给他,他都不敢接,摇头笑道:“罢了,我拿了,不出片刻便要烧的。”

  沈渺心想怎么可能?便让他摊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手心,刻意等了会儿,见莲花灯还好好的,便指着他掌心里的灯得意地扬眉笑道:“瞧,这不是好好的么?”

  谢祁也有些惊讶,好似没见过灯一般,托着这灯左看右看。

  真的没烧。

  这是第一盏经了他的手,没烧成灰烬的灯。

  谢祁珍惜地托在手里,又有些不敢放了。

  沈渺见他傻看河灯,干捧着不动,便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腕:“你蹲下来,手不动,这样放下去便好了。”

  溽热的仲夏,谢祁也穿得很清凉,里头是方目纱的里衣,外头是蝉翼纱的衫子,若是单穿,这两件纤薄得都能透肤色。此时,哪怕隔着衣袖,他也能感受到沈娘子的手指,那微微用力的触感。

  先前伤腿时,被他怀揣在心中许久的火苗本深埋在心,此时又燃了起来,将他整副身子都烧得僵硬。

  沈渺便满心困惑地见着谢祁好似个偏瘫患者,僵着半个身子蹲了下来,然后又僵着手臂把河灯放了下去。

  她煞风景地拍了拍谢祁的手臂:“快快快,趁还未飘走,快许愿。”

  谢祁被她拍得人都要倒了,幸好自幼也习武,脚下刚歪了两寸,他便连忙收紧腹部,很快稳住了。

  稳住后,他便诧异地抬起眼,眨了又眨:以前怎么没发现……沈娘子的手劲……怎会比他阿娘还大?好生厉害。

  没想到,沈娘子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沈渺没看他,自己也放了一个,双手合十放在嘴边,认真地许了个很长的愿:希望全家连狗鸡、麒麟都健康长寿,希望铺子生意蒸蒸日上,希望顾婶娘一家也幸福,希望家国平安,再不生祸乱……最后突然想起来,又补充了一个:望九哥儿也能顺顺利利,不要再倒霉了。

  等她许完愿,河灯都飘老远了,沈渺挠挠头,也不知老天听见没。

  谢祁抿嘴一笑,转而看向自己的那盏莲花河灯,它随波逐流,好几次都要翻倒了,却意外与沈娘子的河灯一撞,又颠簸着挺住了,成功汇入了河面上那星星点灯的河灯之流中。

  低头看布兜里还有好多小河灯,谢祁没忍住,又伸手取了一个点上,放进河流里,咦,真的,也好好的呢。

  他能放灯了!谢祁震惊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他实在难以置信,于是又点了第三个,眼都不眨地盯着它飘走,也成了!

  前头,湘姐儿为了放灯,身上裙摆和鞋子全湿了,济哥儿正拽着她回来呢。沈渺过去看了看,见湿得不大厉害,便不管了。走回来时,便见着谢祁像头一回过年的孩子似的,一连放了七八个莲花灯了。

  先前听砚书说过九哥儿有些霉运在身上,原本还没什么切身感受,但现在真是……沈渺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地重新蹲下来,侧头问道:“九哥儿许了什么愿?”

  谢祁满眼笑意地转过头来,他的眼睛是沈渺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并非他双眼生得多么出众,而是那净澈纯然的眸光难得,不带任何污秽的凝视,朗目清泓,便令人舒服。

  “说出来怕不灵验了。”谢祁这时忽然有些腼腆了,他许了愿,除了太婆父母兄长的家人,自然也有为沈娘子许的。

  他并不祈祷上天能成全他暗藏的心意。今夜,他送出手中的莲花灯,望着那一豆微茫的灯火映在水波中,他心里头一个冒出来的、有关沈娘子的愿望,仅仅只是:“愿沈娘子……”

  “多喜乐、长安宁、百岁无忧。”

  如此足矣。

  谢祁透过水波不甚明朗的倒影,看着沈娘子弯腰拾起了河堤上孩子们玩闹着燃放尽的烟火竹棍棒,装进了原本用来装河灯的空布兜里。

  他便也忙站起来帮她捡拾。原本他以为她是节省,想将竹棍和碎纸片捡回去当引柴,谁知沈娘子见他帮忙捡,便对他小声道:“汴河如今还这样美,不要被这些污了水。而且这些竹棍藏在草里,又尖利,这般随意扔在这儿,容易叫明日来河边浣衣或是摸鱼的人扎了脚。”

  她笑着:“收拾好了再回去也不晚。”

  谢祁怔怔望着她。

  很难形容此刻心里的感受,那鼓噪的心,像是树上的蝉。

  一日一日,与日俱增。

  后来观莲节过了,休沐也结束了。谢祁却有些记不清书院里日复一日的生活,好似闭上眼,总还能瞧见细碎流火摇动漫天星河的那个仲夏夜,瞧见沈娘子扶住他放灯的手,瞧见她笑意温软……

  似乎随着观莲节过去,宝元三年的夏日,也悄然过去了。

  等他忽然意识到时光倏忽而过时,天已入了秋。

  今年的秋萧瑟得很,不过两场秋雨,梧桐叶落,天便寒了。

  十月初三,今日一大早,虽说秋风凉,谢祁还是只穿了一身单的墨色窄袖短打衣裤,长发高束于头顶,布带勒腰,缠了护腕,利落得像是一枝崖上临风的松柏。他身边站着打哈欠打出了泪花的砚书,正站在沈记汤饼铺门口等沈济。

  沈济听他的建议八月去试了一场县试,果然落榜,但他回来也知晓科考的厉害了——最难的不是做题,而是连考三日,连睡觉都蜷缩在考房里,上茅厕不许关门,有厢军捏着鼻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哪怕有速食汤饼吃,在考场里也实在难熬。

  出了考场,他立马小病了一场,养了大半个月才止了咳嗽,沈渺立刻着手要给他寻个武馆摔打摔打身子,否则日后真要下场考试可怎么好?

  谢祁正好又到沈记吃“老燕州羊肉拨霞供”,听见沈渺这般说,便自告奋勇,来当济哥儿的这个武师傅。他每日带着沈济绕内城墙跑一圈,再练站桩,随后打一遍“吕真人安乐法”——这是早年一位道长所创健体拳,很有强身健体之效。

  沈渺自然无有不应。

  “咯哒”一声,门内传来了门栓卸下的声响,随后门板也卸下两块。沈渺探出头来笑着与谢祁打招呼,顺带将济哥儿推了出来:

  “九哥儿一会儿也回来喝汤,今日熬得鸭血米索汤,还切了些鸭肠碎、鸭肝丁进去一起熬的,可鲜了。”

  砚书困得东摇西晃的身子立刻摆正了,道:“奴与九哥儿一定来!”

  目送三人跑远,沈渺干脆把铺子开了,天气冷了,来吃汤饼的人与日俱增,烤鱼仍旧很受欢迎,烤鸭倒是几乎变成了外食,大伙儿更爱买了,提溜回家里,一家人烤着火吃。

  这段日子正值秋收,这是一年一度最大的事。官家做表率亲自下御田刈麦,官员胥吏也为了劝农收税连轴转。平民家里有田地的要回去督农,粮商要下乡屯粮,棉花商更是一处处州府收棉花。没田地的也不清闲,开始收自家门前屋后菜园子的豆角,刨花生,还要日日上山砍柴,开始囤积冬日的柴火了。这时不仅大人忙碌,连孩子都得携壶浆拎箪食来往田间地头,帮着晒谷子、收谷子。

  国子监、辟雍书院以及其他私塾都放了“秋假”。

  大宋的学堂不论官学私塾都不是放“寒暑假”,而是“春秋假”,春日播种只放十五日,秋收则关系一家一国下一年能不能吃饱,这刈麦割稻、拾棉花的活又重,便一口气放五十日。

  如孟三之流,家中有良田,算是小富的人家,这时也都回了乡下,往日里瞧着有些体面的书院学子,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都换上了旧衣裳,与家里长工一起,帮着自家阿爷阿奶抢收麦子。

  但是谢祁、宁奕与尚岸这样的士族人家,放了假便清闲了,

  他这才能日日往沈家跑。

  谢家家田多,但佃农与田奴也多,远房族人亲戚也多,自然轮不着谢祁下地。反倒金秋送爽,庄子上红枫极美,湖上残荷也别有一番意境,郗氏已带着十一娘、太夫人去城郊小住了。

  唯独谢祁义正言辞借口要教沈济习武,人不能无信,所以不去。

  郗氏幼时孩子管得严,得儿女大了些便懒得事事过问,一味拘着这不许那不行的有何意思?人都大了,长了腿,难道不许便不会翻墙了?

  看看三哥儿以前翻墙多利索,翻得脚下功夫都练出来了,一蹦三尺高,寻常墙头都困不住他。

  因此,她也随九哥儿,并不管他是去沈记当账房也好,伙计也罢。

  总归是他愿意的。

  说起三哥儿,郗氏又想起了谢祒从秦州送来的家信,心底又喜悦又好笑。

  这家信一展开,开头,这不着调的便写道:“阿娘亲启:久未通书,至以为念,叩请福安。儿这一路,说来阿娘一定不信,九哥儿不在身边,儿竟乘船顺风顺水,乘车路途平坦,这一路几百里,连一个蟊贼都未曾遇着,如今已平安到了秦州,真是奇也幸也……”

  好事成双,谢祒平安到了秦州,幽州的汤饼作坊也传了信来,说是作坊已落成,郗家的制饼匠人已照着沈娘子的方子做出了第一批汤饼,先已送往居庸关长城上日夜戍守的边军将士手中。

  郗氏看完信,侧头望着窗外,笑叹了一声:“也算赶上了。”

  汴京城中黄栌与银杏才开始飘叶,居庸关却已下了今年头一场雪了。边关苦寒,不知今年秋冬,他们据守边关,是否也能因此过得好一些?

第63章 汤饼作坊

  关山连绵, 千山一白。

  十月本应是秋意尚浓之际,但居庸关因地势高拔,竟早早迎来了今岁第一场雪。风裹挟着雪霰, 簌簌扑进了丁号烽火台中, 风声从砖石缝隙间挤过,挤得变了调子,呜呜咽咽个不停。

  居庸关上这烽火台,扼守要冲,戍卒一共有八人, 领头的是校尉陈忠,他是郗老将军手底下的小兵, 前几年辽人饿疯了来掠边,他胆大冲锋, 立下“陷阵”之功,瘸了腿,但也被郗氏的长兄小郗将军提拔为校尉。

  之后便被遣派到了居庸关,日日守着这段烽火台。

  天色已昏暗得瞧不出时辰, 他领着手下戍卒刚结束了一趟城下巡防,人人冻得死狗一般,身上早已被雪水浸透, 哆哆嗦嗦地回来后,赶忙将身上的沉重的甲胄换了,穿上补丁叠补丁的旧棉衣, 升起火盆来。

  戍卒们瑟缩着围坐一团, 此刻歇了下来,才发觉手脚都冻得发麻。吴大紧了紧身上破得露了棉絮的衣裳,一边求身边针线好些的袍泽帮他缝补缝补, 一边抱怨道:“今年这鬼天气,才秋末便能冷成这般模样,前俩月还热得狗伸舌头,如今说下雪便下雪了,我这浑身骨头都快被冻散架了。”

  另一个叫李十的回来还没缓回来,身子不住哆嗦呢,接话道:“今年冷得太早了,咱们大营里发棉衣的都还不曾派人送衣来,到了夜里可咋熬啊。”说着,忍不住将双手凑近炭盆中,却因一日长久的汗水和雪水浸泡,往年的冻疮竟复发了,稍一受热,便是一阵刺痛,他又忍不住 “嘶” 了一声。

  陈忠也脱下了头上所戴兜鍪,卸下两侧鼠毛护耳,随意抹了把脸:“之前天阴了这么些日子,我便觉着不好,料得必有雪至,一早已遣飞毛驰书返幽州,想来很快会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