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 第78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市井生活 成长 日常 穿越重生

  忍无可忍的郗氏抬脚踹了出去:“快去!等会天晚了你还想挨十板子再叩宫门不成?”

  谢父带着张苦瓜脸,一步一蹭地挪到宫门外,期期艾艾地递上竹笏板求见面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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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是科考的日子,沈渺今日铺子里也格外热闹,汤饼卖得流水一般,羊肉汤才半日便售罄了,之后大白天便有人点烤鱼吃了。

  沈渺店里所有人连轴忙到天快黑了,秋阳落下山去,客人全送完了,才瘫在铺子里的条凳上歇了会。

  这天色一晚,便一阵阵冷了起来。外头街市也跟着零零落落,不如夏日时热闹了。沈渺正要回去抽空缝棉袄,谁知那梁老丈又来了。

  他这回没穿细布素衣。

  他头戴黑罗纱硬脚幞头,边缘镶以金线。身着深绿色公袍,袍身绣云纹,袍袖宽大,银线熠熠,浑身气度已与前两次截然不同。

  他身后还跟着一辆无纹饰的宽阔高车,车旁还有四个蓝衣小内侍提灯跟着。

  梁迁这身代表宫中高等内侍的衣裳一出现,寒冷风中途径的行人见了,都连忙举步避开了。

  福兴和唐二已经吓得从凳子上摔下来了。

  梁迁迈过门槛,温和有礼地拱手道:“沈娘子,事出有变,客人已先到了,劳你速速随奴婢前往玉津园,筹备晚宴。”

  沈渺眼珠子也快惊得掉下来了。

  不是,不是,您这老丈怎么还有两副面孔!

  说好的御街旁住的富裕人家呢?怎么变成玉津园了,这个玉津园…不是…不是皇家园林吗?

第68章 两个将军

  “羊双肠嘞, 刚出锅的羊双肠,汤浓挂碗,热乎鲜香的羊双肠!”

  “四味菜嘞!丸子、面筋、酥油肉, 锅盔要多少加多少, 带劲得很嘞!”

  “油墩子出锅喽!又香又脆嘞油墩子,刚炸好嘞油墩子!”

  汴京城的晚秋,已失了秋老虎的威力,阳光软绵绵地落在巍峨高耸的门楼上,微微照亮了门上规整硕大的铜钉, 还映得城墙青砖缝里攀附的秋草,叶梢片片泛红。

  城门跟前小摊儿一个接一个, 小贩们穿着破棉袄破棉鞋,双手交叠缩进袖筒里, 扯起嗓子连吆喝带唱,声音高亢嘹亮,周遭热闹得如同鼎沸的水。

  大宋与辽金接壤,商贸往来多年, 胡服仍十分流行。郗飞景身边只领了两个亲兵,卸了甲胄,身着窄袖皮毛大翻领宝相花锦袍, 头戴鹿皮胡帽,悠哉哉站在门楼下吃羊肉烧饼。

  他在边关多年,肤色早已变得铜黄粗糙, 愈发像那等来往边关州府与辽人做买卖的马商。

  烙羊肉烧饼的摊主压根没觉出什么异样来, 只是忙于烙饼的间隙,忍不住多瞥了一眼这商贾身后俩小山般的大个子随从,在心里直嘀咕:这官人的仆从也不知那儿寻来的, 生得跟那煤窑里炼出来的两块黑炭似的,怪怕人嘞!

  郗飞景啃完两只烧饼,满足地拍了拍手里的饼屑,让亲兵会了账,才慢慢踱步往玉津园走去。

  他一路与推车挑担的贩夫走卒擦肩而过,商贾赶着骡马、骆驼,扶着牲畜背上垒得高高的货物,高声嚷着借道,从他身边艰难挤过。

  空气里什么味儿都有,牛马的粪便、扬起的尘土,还掺和着门楼下一阵阵飘来的食物香气,混出了一种嘈杂喧嚣的怪味,但却令人莫名亲切。

  他也不知多少年没吃南熏门外的羊肉烧饼了,今年难得回来一趟,也算饱了口福。

  因是奉密诏回京,不得声张,郗飞景连家都暂时不得回,带着自己的人马安顿在一家客店。但他出城时还是忍不住站在那热气腾腾的炉子旁,买了几个饼,与身边亲兵同享。

  想起幽州城外大雪中的肃杀荒寂,再对照京城繁华,颇有种恍惚隔世之感。

  刚走没两步,郗飞景便瞥见个熟悉的身影,那高大健硕的背影哪怕穿着最不起眼的褐色长袍混在一堆买清炖羊肉汤的人堆里,也让郗飞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眯了眯眼,给亲兵使了个眼色,便借住人流的遮掩,从旁悄然摸了上去。

  两个黑炭亲兵也行走无声,默契地掩护配合自家将军胡闹。

  郗飞景只差一步,鬼魅般探出的手就要摸到那人腰间挂的钱袋。谁知,那人仿佛背后长了眼似的,垂落在身侧的手瞬间扭转,像只大铁钳,作势要扣住郗飞景的手腕。

  幸好郗飞景反应也十分迅捷,见势不好,脚下立刻后撤,刹那间,身影已如风般退到三步远。

  那人手抓了个空,淡淡地转过身来:“郗三郎,你怎还是这样爱偷鸡摸狗。”

  郗飞景偷袭失败也不害臊,像个狐狸似的眯眼笑:“岳二,好久不见了,你耳朵还是这么灵。”

  岳腾面色平静地指了指身前那摊主那口清炖吊子汤锅,这摊主手艺不错,竟将一锅肉骨汤炖得香而不浊,清亮能照人影,郗飞景这才知道自己是怎么露馅了,失策失策。

  他笑意更深:“岳二喝完汤了么?同去玉津园?”

  “走吧。”岳腾没带亲兵,数出二十个铜板,放在那摊前,独自一人与郗飞景并肩而行。

  两人多年不见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还是郗飞景先怀念地开口:“你我可有四年没见了?”

  岳腾目视前方,半晌,才开口:“两年。前年一起到漠北演武,隔着你那花里胡哨的中军大纛,遥遥瞅了你一眼,没看清,就瞧着好似有个不正经的人歪在旗下的大帅椅上,那应当是你吧?”

  “你还好意思提?不是你一箭把我射下马,害得我老腰闪着了!我坐着能不歪吗?”

  郗飞景提起就来气。

  幽州、兖州每隔几年都会合作演武,两军对垒,只要冲垮对方中军,夺了对方纛旗便算赢。

  郗飞景是个天生的偏门将军,满肚子花花肠子,压根不想好好跟岳腾正面对抗,他读兵书时便最喜欢西汉名将卫青与霍去病的闪电战术。但每个用兵者个性与气质不同,同样的战术,落到他身上,又生出些猥-琐的气质来。

  岳鹏评价郗飞景,认为他那长距离绕背迂回、神出鬼没的打法,其实不为别的,就单纯是以气死敌手为目的,所以常人时常无法参透他莫名其妙的战术。

  用俗话说,郗飞景便是那等能走窗户偏不走门的欠登儿。他打出名气的第一场打仗,便是当郗老将军的偏军,深-入草原,搞奔袭绕背偷袭,做那根折磨敌人援军的搅屎棍。

  郗老将军只让他牵制辽国北府旗下的契丹部族军,为中军争取时间,其余没多交代什么。结果他遛猴似的反复横跳,一会儿烧粮草,一会儿半渡而击,一会儿佯攻,一会儿夜袭,撩了就跑。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写了封耀武扬威、阴阳怪气的信,用特意抄录了十几份,箭射入对方阵中。

  生生气得那学过汉话的右贤王耶律易旧伤复发,一命呜呼。

  郗老将军擅守,又为人正直,生了个这样奸猾不走正道的儿子,时常哀叹前头两个儿夭折得早,日后郗家交到这小子手里,怕是要完了。

  郗飞景偷袭也不是派人偷袭,他是个屁股长草闲不住的,每回都亲自去偷。

  那次与岳腾演武也是如此,他把中军扔给副将,便兴冲冲带一队人马去偷袭,没想到岳腾太了解他了,早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了。

  郗飞景身陷重围,但还是不肯认输,演武用的都是不上箭头的箭与不开刃的刀,但双方肉搏打起来并不相让,也疼啊!

  他后来与自己两个黑凛凛高塔一般的亲兵努力杀出重围,他吃了亏还不甘心,暗搓搓迎风放了一把火,想趁乱冲破岳腾的中军。

  结果岳腾不慌不忙,站起来,抬手三箭齐发,在百步之外,还隔着浓烟,两箭命中他的座下战马。

  无箭头的秃箭杆都扎进马腿两寸,惊得战马昂首嘶鸣,一下便给他甩下来了。

  他腰咔嚓一声就闪了。

  郗飞景丢脸丢到人家家门口,被亲兵抬着,赶紧趁烟大混乱灰溜溜逃了。但他也没罢休,夜里又弄了场偷袭,把岳腾殿后的后军端了,抢了他们十几车假粮草车。

  所以岳腾才会总骂他偷鸡摸狗。

  郗飞景对这评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毕竟岳腾是他敬佩的人。

  岳腾与出身武将家族的郗飞景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农户之子,二十岁前还在种地放牛,二十一岁与长兄一起投军,从冲锋陷阵的小兵一路杀到将军之位。

  先帝时期,大宋还兵弱于辽金,边关时时有战事,败多胜少,最惨的时候,还险丢了两个州。

  岳腾当时只是副将,他的上峰仲将军已战死沙场,他临危授命,先收拢仲帅的溃兵,退到兖州休整了三日,又写信跟郗飞景借了一万幽州兵、十万石粮草,做了充足的准备,便开始反击。

  最后,以少胜多连破三城,不仅收复失地,还一举打过长城,剑指金国襄州六郡。

  那时岳腾不过二十八岁。

  岳家军从此长守兖州,只要岳家旗帜还在城头飘扬,金人甚至再不敢南下牧马,就算饿急了也只敢狗狗祟祟过来吃一点草,又赶忙趁守城将士发现前溜走。

  岳腾因出身贫家,无法忍受金人的马偷吃宋人的草,他后来连襄州都快打下来了。

  结果后院着火了!

  岳腾夺襄州的捷报传回京时,京城一片混乱。先帝当时已病重昏迷,晋王为夺东宫之位,联合暗中支持他的几大世家,发动宫变囚禁了还是太子的赵伯昀于南苑,还囚了太后于宝慈宫。

  官家当时年仅十八岁,命亲信太监梁迁掘狗洞爬出去,冒死联络东宫逃脱在外未被抓捕的属官,以东宫忠臣义士前赴后继的人命堆砌才成功送出虎符和两道太子谕旨。

  第一道,官家先调郗老将军与郗飞景布置重兵守燕云十六州,对抗探知汴京生变想趁火打劫的辽金两国,让他们以保家卫国为先。

  第二道,他才命岳腾率军回京驰援。

  晋王当时已手握十万禁军,但当一面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岳字大旗奔雷一般出现在汴京城下,他还是怕了。不仅他怕了,甚至还有禁军见岳字旗便临阵倒戈了。晋王派人贿赂岳腾,又派人与他谈和,结果怎么利诱都不成,晋王恼羞成怒,便挟持了岳腾的长兄上了城头,逼迫其就范。

  岳腾老父母已去世,只剩这个与他一同上战场,数次于危难中救他的兄长至亲。岳大也是在战场上断了双臂,才奉命调回京城医治修养的。

  岳大不愿弟弟为难,引颈撞刀而死。

  之后,岳腾凭借手里的铁军,生生打穿汴京九个城门,拎着血淋淋的长枪,陪官家登临大宝。

  官家本欲封他为忠武王,他辞了不受,直白地对官家说他的性子太鲁直,不适宜留在汴京为官,他只愿以身为长城,为大宋死守边疆。

  他想回兖州去,官家只好重重犒赏岳家军,再授他一个太子少保的虚职——毕竟当时官家长子尚在襁褓,这个少保自然是虚职了。

  郗飞景自幼便有神童之称,三岁便能读兵书,十岁便上马在郗老将军身边历练。他自小便是被长辈们轮番硬塞兵书兵法填鸭一般养起来的,可是他心知肚明,他知道自己不如野生野长起来的岳腾。

  他这辈子没打心眼佩服过谁。

  唯独岳腾,不得不服。

  尤其岳腾不仅比他年轻得多,还生得气宇轩昂,那剑眉虎眼、一身刚正不阿的气度……哼,比他长得略好看一分。

  岳腾治军也如其人,以严法治军,手下的岳家军令行禁止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他与岳家军如大宋一面最坚实的城墙盾牌,战法大开大合,却又灵活多变。

  与郗飞景擅长闪电偷袭不同,辽金败在郗飞景手上,会不甘,会跳脚,会气得发疯,会想伺机报复。但对上山峦一般的岳腾与岳家军,辽金上下都达成了惊人一致:别惹他,你说你惹他干什么?

  他是大宋一把势不可挡的重剑,杀得辽金一见这旗就军心动摇、心肝胆颤、撒丫子往回跑。

  郗飞景回忆完往事,心里又愤愤不平了起来,用胳膊肘撞了撞岳腾:“粮草就算了,你当初求援时跟我借的一万幽州兵,到底什么时候还?”

  岳腾装傻:“那是郗老将军送我的,不是借的。”

  “胡说八道!你借兵的信我都还留着!”

  “下次,下次还。”岳腾含含糊糊。

  兵的事,怎么能叫借呢?

  “你看看,你看看!官家总说你性子直,我太狡猾,我看你是扮猪吃老虎!如今正该去他面前分辨分辨,我此身从此就分明了!”

  “郗三郎,你多大年纪了,还去官家面前撒娇?不曾断奶乎?”岳腾一脸正气,面不改色地气人,还默默加快了脚步。

  郗飞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岳二!休走!”

  岳腾不应,脚下倒腾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