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115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各州的通报陆续传回乌衣巷, 侍卫们接应到的学子越多,传到谢澜安耳中层出不穷的龌龊事也就越多。

  一向持重的谢策都动了怒:“开科取士是国计,这群蠹虫平日庸碌无为便罢, 却怎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驽马恋栈, 沉疴惧药。”胤奚掩上手中的书卷, 用水盂镇着纸角, 一面提笔默写一面静静说, “无非是抵触新策, 担心好日子到头,皆把宝押在丞相身上。”

  谢澜安手里握着一张被她折得不能再叠的字条,上面是关于寻阳醉仙楼始末的回报,目光寒冷。

  南玄就如同一个吃久了五石散的孱弱病人,将毒药奉为仙丹,把脱衣狂奔视为名士风流,看似光鲜亮丽,内里早已破洞重重。

  她已经和廷尉打过招呼,凡阻挠学子入试者, 皆按大逆论处,抓住了押解上京, 下狱一个个严审, 看到底是谁给了他们熊心豹子胆——校事府的酷刑撬不开死士的嘴, 还撬不开这些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吗?

  王家以为她忌惮地方民政瘫痪, 不敢大动干戈地起底抓人。

  可她恰恰要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些坏种腾出来的位置,正好,待恩科一过自有人补上。

  谢澜安为了这事,将她所有女卫连同一个营的兵力都派出去了, 眼下身边可用的人少,各人分到的事情便多。

  玄白几人见主子颜色冷,每日进出上院都屏气敛声,绷紧了皮子做事,不敢分毫有差。

  御史台和尚书六部每日对着谢中丞不苟言笑的玉容,同样兢兢业业。

  并非因为谢澜安官威外露,恰恰相反,她那双静水流深的眸里没有喜愠,可一眼扫去,便有无形的威凛倾压而来,使人生出要跌入深渊的腿软错觉,哪里还敢耍什么心眼。

  皇帝倒很满意这种秩序井然的朝堂氛围,唯一令他近来挂心的,是一件小事。

  据御林军眼线回报,谢中丞每日乘车上朝后,谢家的马车会折去亲仁坊荀祭酒府上,到谢澜安下值时分,再赶回宫门接她,而后返回乌衣巷。

  显而易见那不是一辆空车。

  可谁能够亲密地与她出则同车,入则同府呢?

  “含灵,”这日御前答对,阁中除了郗歆没有外人,皇帝行若无事地与谢澜安说起,“下个月初是你生辰,你这些时日着实辛劳,我拟在宫中为你设一宴,邀百官为爱卿同庆一番,你意下如何?绾妃也一直念叨着想见你呢。”

  天子为臣子办宴不多见,御案旁的郗二郎听闻,微讶地张了张嘴。

  谢澜安的神色变都未变,学子们一日未安全到京,她一日兴不起这些闲致。她脸上浮出一抹笑:“陛下抬爱,臣感激不尽。可臣领着掌管风纪的台阁,哪里敢以身试法,惊动宫中铺奢张扬地为我一人办宴呢。”

  “再说,”她该伏低的时候绝对不吝谦虚的姿态,语气真假莫辨,“宫中为含灵办宴的前例……臣实在怕了。”

  上一次她过生辰,是太后执意给她张罗的,结果斯羽园里一场大闹,好好的二十岁整生日没过个消停。

  皇帝目光落在谢澜安颊边的单梨涡上,没有为难她。

  只是思及那辆遮挡严实的马车,陈勍心想,她说自己去岁生辰宴上一无所获,也未必尽然。

  郗歆目光痴痴追随着退出殿阁的谢娘子,收回视线时,发觉陛下意兴阑珊地拨弄着腰带上的螭龙佩。

  郗歆想了想,体贴道:“陛下若有意犒奖谢大人,莫如从内库中挑选几样佳品,在谢大人生辰时送去。”

  这是他自己的私心,皇帝调转目光看向这唇红齿白的郎君,忽然笑了。

  “记得咱们小时无话不谈,如今都大了,云亨也有心事瞒着朕了。”

  郗歆心中一跳,连忙垂袖趋至皇帝身前,矮下一头拱手:“臣不敢欺隐陛下。”

  “欸,说闲话么,紧张什么。”皇帝和颜悦色,含着探听的口吻,“你如今风华正茂,正是议亲年纪,郗公不曾往乌衣巷走动走动吗?”

  郗歆只怔忡一瞬,白皙的面皮瞬间涨得通红,摆手道:“不、不……”

  怪不得大兄总说他城府浅,没想到自己的单相思竟在御前被陛下看破了。

  郗歆羞臊之下,语无伦次:“我同谢娘子……谢、她……她是云端之人,云亨不敢心存妄想。”

  皇帝看出郗二郎羞得无地自容的模样不是作假,轻悠地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自语:“不错,云端之人……不是谁都配得起她的。”

  ·

  “请先生赐教。”

  荀宅,胤奚恭敬地跽坐在荀祭酒对面,将写好的字呈给先生。

  卫淑端上两个盏盘待客,一盘是青团,另一盘里盛着新从园子里摘的小含桃,井水涤过的水珠挂在一颗颗朱粒上,晶莹可爱,推到胤奚面前让他尝尝。

  胤奚是晚辈,赶忙起身接过来,说:“怎敢劳动夫人。”

  卫淑往下摆摆手,让他坐。“你这一来,园里坏了有些时日的竹欹,和灶房那积烟的烟囱才算修好了。老头子在家里管大不管小,倒使郎君做了这些粗活。”

  荀尤敬接过胤奚的字,呶了呶嘴。胤奚不敢笑,慢声细语说:“夫人切莫同学生客气,这些事我从小做惯了,以后府上再有什么动手的活儿,您只管吩咐我。”

  他是谢澜安名义上的门生,论辈分荀尤敬便是他的师祖,胤奚便该称卫淑一声师祖奶才对。

  不过之前谢澜安虽有心不讲前缘,想坐实这师生名份,奈何胤奚手段了得,把人黏缠到今日,加上大事小情的不断,这名牒终是没记在荀门学谱下。

  幸亏没记名,否则胤奚便无缘此次恩科了。

  另一层更要紧的,胤奚也不想在伦常上和女郎有师徒之名,心里想着犯纲常的事儿呢。

  不记名是不记名,谢澜安雁过拔毛的诨号不是白起的,她岂会不找人给胤奚开个小灶?她自己没时间,但家里有个擅解经文的阿兄,又有个文才斐然的姑母,学里同门的小师兄元庭鹭笔力雄浑善博议,更别提还有老师这位天下文宗。

  谢澜安放心地将胤奚交由这些人打磨,众人见此子好学能悟,也乐得倾囊相授。

  荀尤敬余光看见盘子里还没有手指肚大的含桃,老气横秋地说:“说了多少次,这时节的含桃还酸着呢。”

  卫淑看着年轻人身上那件绣着莲花八达晕纹的雪青宽袍,意味深长地一笑。“谁说的,小含灵就爱食酸。”

  胤奚侧了侧头,本能分出一缕心神。

  荀尤敬审视着纸上的笔锋,和上次在谢澜安书房里看到的挂屏相比,进益不是一分两分。有些功夫是下在暗处的,不须开口问,只从字上便瞧得出此子耐得住枯燥,这半年时间没懈怠过。

  他又问了胤奚几个问题,胤奚神容静敛,回答得有条不紊。

  荀尤敬点点头,“含灵将你教得不错。说起来,你也曾在崔先生身边受教,听闻崔先生也赞过你,这份造化很难得了。”

  而后,他才无奈地接上卫淑的话:“含灵不是爱吃酸,你忘了,是她小时候被她母亲管得严,认为贪图甘腻之味乃好逸恶劳,不许她多吃甜食。你看她在咱家吃甜杏,哪一次不是津津有味的,那会儿,她才几岁呦……”

  荀尤敬忆着忆着,把自己说得伤感起来。

  卫淑也轻叹,那时候的含灵还是个“男孩”,说到底是阮氏担心她爱吃甜会暴露出小女娘的心性,所以严防死守。可孩童吃甜本为天性,哪里关乎男女呢?

  卫淑怕老头子又要借酒消愁,给胤奚使个眼色。

  胤奚第一次听说女郎儿时的事,喉咙里堵得慌。他会意掩住眼底的波澜,拿话将荀尤敬的思绪岔开:

  “敢问先生,我与城南楚清鸢的文章孰优?”

  崔先生赞过胤奚的秉性,荀夫子也当众夸奖过楚清鸢的策文。这句话一出,饶是荀尤敬也愣了下。

  年轻人,面上不形于色,原来心里还是会与同侪计较高下的。

  荀尤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年轻时何尝不是如此呢。老人挲着腰间的酒葫芦想了想,“楚生文章激荡,是他胸中不平之气锥洒而出,一气呵成,非字斟句酌苦吟而来。你的文章遣词造句皆有文法,根基牢,下功夫,偶有惊人句,算作神来笔。”

  听上去像是说各有千秋。

  胤奚放在膝上的手蜷了一下,平和地颔首道谢。

  荀尤敬已经着手草拟会试的题目了,出于主考官的立场,即便一室之内,他对胤奚的指点也很审慎。胤奚明白夫子是为了他好,没有贪多,叨扰了一个时辰后告辞离府。

  卫淑等人离开,才看了老头子一眼,“为何说胤郎君的才气不如楚郎君,楚生学文多少年,他才跟了含灵多久?此子玲珑心肝,你当他听不出来吗?”

  “夫人又没读过楚生文字,怎还为人抱屈呢?”

  荀尤敬难得反驳老妻一句,心里嘀咕:福持那慕少艾的癖好,莫不是从她祖母这儿遗传的吧?

  他自顾自拉着卫淑坐下,拿衣袖擦了一粒含桃给她,“你当这对他不是好事?人愈早认清自己的根脚,愈能立得正,行得稳。磨砺功夫在书外。”

  华羽将胤奚送出府门,胤奚含笑说:“有劳师兄,师兄请留步吧,今日叨扰老师了。”

  华羽听到他口中从小师妹那边论的称呼,看向那张风神俊昳的脸。

  胤奚第一次登门时,也是华羽接待的,只不过那时对方还是小师妹身边一个不起眼的随从,裹在一件黑色披风里,只能在夜雨中枯等。

  华羽爽朗笑道:“修理竹水轮这事儿我真不在行,郎君手巧,合该我谢郎君。”

  胤奚在风起时登车,驾车的乙生晃神地眨了下眼。

  郎君今日一身彬彬宽袖袍,不是从封家寨上走下来的染血战将了,沾着文宗府的文气呢!

  他用不着郎君吩咐,转上御道后即向宫门驶去。

  到后约摸等了小半个时辰,车帘自外一挑,一条颀丽人影伴着团朦胧香气弯身进来。

  胤奚动了动鼻子。

  谢澜安眼睛多尖,没等坐下便挑着扇尖对他:“别和我歪啊,我在御前说事,宫中燃龙涎,怎么了?”

  胤奚心底一半阴翳散去,眸中浮光一如菡萏秾艳,是为她而开。

  他扬起开扇如桃花的眼眸,压不住嘴角:“我都没说话。”

  不说是憋着坏呢,上次闷在她衣领里使劲叼着她亲,当她不知道是为着什么吗?

  谢澜安不贪风月,可不是笨。

  她在胤奚旁边坐下,身上的朝袍正襟直背,偏放松叠着腿,问他:“今日和老师学什么了?”

  这些时日学政事大,胤奚都不敢勾她,此时见女郎这款款的样子,忍不住偏头亲了上去。

  本打算贴一贴便分开,却有一点探出的酥麻,沿着他唇线燎下火种。

  胤奚睁眼,喉结滚咽,揉着谢澜安的蝴蝶骨加深这个吻。

  “胤……你再敢……皱……”谢澜安忙中偷隙的警告引得胤奚溢了声喘,他难为情地用衣袖遮住前腹,又舍不得放开捉住的舌尖。

  根本控制不住。

  他不会告诉谢澜安他在荀府上关于姓楚的问题,谁优谁劣,最终用成绩说话。荀夫子的无心之言未必无心,他在胤奚面前提及谢澜安儿时的事,是心疼学生的不易,提醒他知恩别忘本。

  即便老师不说,胤奚怎会不知?

  他出身低微,却受过金陵所有数得上名号的名师巨擘的指点,单论这份机缘已羡煞旁人,他有何德,无非是借了谢氏的东风。

  ——女郎对他不藏私。

  不是恩,她不喜欢这个字,既说因心所起,那么他的心九死不灭。女郎从前吃不着甜,往后他补给她。

  “女郎张开。”胤奚含着卑劣的欢愉恳求,“咽下去,甜吗……”

  正青的朝服本来很衬谢澜安肤色,那是一层冰雪色,七情都不上脸。结束的时候,冰雪却被绯霞点缀了薄红。

  谢澜安抬起手汗濡湿的扇子,要敲胤奚的头,发现他含着水雾的眼睑红得比自己还厉害。于是宽纵地划了小半个圆,从小郎君脸蛋上蹭过。

  ·

  临近四月初二,家里人也问谢澜安想如何庆生。

  谢澜安没有大排筵宴的心思,但不愿辜负长辈的爱护,便点了几道爱吃的菜肴,说一家子一起吃顿家宴就好。

  这期间也有让谢澜安高兴的事。常乐和阮韶亭顺利地到达金陵,随行的使女婆子连同一船大包小裹的礼物,给府里增添了些许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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