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17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谢登捯饬了一身红彤彤的银朱地洒金大袖襕袍,说是帮阿姊添喜气,正在为阮伏鲸解释斯羽园的来历。

  “想世兄听说过,斯羽园原是江左顾氏的祖传别业,只是几年前庾二小姐受邀去游览一回,便喜欢上了,欲出重金购买。顾家不愿鬻祖业,结果没多久,靖国公——也就是庾洛神那位手眼通天的父亲便寻个罪由,整治了顾氏,下狱的下狱抄家的抄家,这斯羽园嘛,一文未花便落在庾洛神的手里了。”

  阮伏鲸久居吴地,常听闻庾氏跋扈,有些担心地看向谢澜安。

  表妹心气高,庾二小姐在这来历不清白的地方招待她,哪里是庆生,分明是添堵。

  谢澜安很无所谓,今夜走个过场,是太后为她正名的同时约束她的手段,谁又是真心给她庆生?

  一路闭目养神,到了地点,三人下车。

  后面那辆文良玉独乘的马车同时停下。

  文良玉慢吞吞地扶着车厢边,谢澜安步履凌凌走过去,按老习惯向他伸手。

  文良玉才想搭手,看见好友在灯下璨丽生色的脸,想起今时不同往日,腼腆起来:“唉,让人看见不好吧。”

  谢澜安从鼻间笑哼一声,似嫌他婆妈。

  前头的谢策夫妇已在等着,文良玉便搭她的手下车来。脚下才站稳,旁侧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好个莫逆之交,别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好说不好听了。”

  文良玉微怔,正色往前一步,“郗云笈你别欺人。”

  原来好巧不巧,这一幕被赴会的郗符撞见个正着。

  从前文良玉对郗符盛气凌人的性情就不大喜欢,只是看在含灵乐意和他玩,下棋清谈也能压住他一头的份上,没有说什么。

  今日却不能让人当着他的面,刻薄了朋友。

  郗符睨眼看他,“若非我制止家父在朝会上发声,你以为今夜这场宴席,能办的这般顺利?”

  谢澜安展扇落在文良玉襟前,将人往回拨了拨,轻飘飘点头:“嗯,郗家子慈父孝,是好家风。”

  郗符脸色一怒,瞥见谢澜安头顶的那只红莲花冠,想想是今日,又把火气压了回去,对身旁的郗歆冷嗖嗖道:“别看了,随我进去。”

  他身旁一名玉冠白袍的年少郎君,清华有致,在眩烂灯影下初见谢澜安的红妆,情不自禁出了神。

  陡然被兄长惊醒,郗二郎脸上一红,低头向谢家人团团见礼,便随阿兄入园了。

  “只怕今夜多口舌啊……”折兰音不免担忧。

  谢澜安笑说无妨,比扇请兄嫂先行,一行六人连同扈从使女,沿着纹锦铺就的地茵入园。

  面相干净的皂衣小仆头前为贵人领路,众人步入园林,先闻到一阵幽渺花香。

  抬目观望,只见园中长亭小桥,曲径中通,虽有薜荔藤萝,桃李海棠,却都不是所嗅之香;

  又听流水潺泉,宛然有扣玉之音,见那假山奇石形态峻异,虽也环池而建,山水动静相宜,却也不是发出水玉相激声的所在。

  随着前行,入目更是雕梁丰茸,飞檐离楼,瓴甓错石,灿耀纹章。

  谢澜安神色平平,谢策几人却默默对视一眼,心道好一个极尽奢靡之能事。

  许多宾客已经到了,庾、何两氏的女娘们近水楼台,聚在春潮亭中说笑,华灯璨烛,衣香鬓影。

  远远看见谢澜安,她们有片刻安静。

  隔了一会,有人唏嘘:“从前觉得她是京中最干净无双的风骨,想近一步都不能,如今看着,竟不太适应。”

  这些出身高贵的女郎,对谢澜安暗中打量者有之,往昔爱慕者有之,挑剔嫉妒者亦有之。

  何氏嫡女出身的何嫱笑意冷淡,“混迹在郎子堆里这么多年,谁知道干不干净呢。”

  “喂,你们!”

  一道娇音从她们身后叱响,夹含不悦:“好好的小女娘,说出的话这么脏,不觉得有失风范吗?”

  “安城郡主……”众人回头,看见由宫婢簇拥的陈卿容,在彩绸花灯下嘟唇蹙眉,一时都有些讪讪。

  她是当今陛下的堂姊,无人敢攫其锋。

  何嫱还是当今长公主的小姑子呢,长公主所适的驸马,正是惠国公何兴琼之子何继奇。何嫱反唇相问:

  “郡主一腔痴情付诸东流,不是最恨谢澜安的吗,何以今日为她执言?”

  “本郡主自家事,用你说三道四?我才没帮她说话,谢澜安坏死了,可她再坏也只有我说得,别人就是说不得!”

  陈卿容脾气上来可不管许多,大大发作了一通,惹得四周的人频频回望。

  这边的动静,恰巧传到走上曲桥的谢澜安耳中,她失笑着按按耳朵。

  庾洛神明知安城郡主与她有过节,还邀请她来参宴,真是位好主人。

  陈卿容也看见了她,穿过曲径,快步走来,大声冷酷地说:“谢澜安,前些年年年给你准备生辰礼物,你都视若不见,今年我可没礼物给你!”

  “人来就好。”谢澜安嗓音低沉,温和地看着使小性的小郡主。

  陈卿容一愣,溺在那双温情深邃的瞳仁中,脸颊竟烫起来。

  她仓促地撇开脸,“你、你不许这样同我说话,本郡主才不吃你这套呢!”

  小郡主匆匆跑走。

  谢澜安望着那道背影,也是弄不懂她来去如风的脾气。

  折兰音微笑说:“阿澜仿佛对女子格外宽容啊。”

  那些飘到耳中的碎语闲言,连她听到都不免生气,阿澜却似全不放在心上。

  谢澜安抬眼瞥着一处,懒笑半声:“也分人。”

  她视线所及,庾洛神身着一套新裁的红鸾蹙金飞髾杂裾,终于姗姗迎来。

  她高挽的义髻上玉笄六副,大珠坠耳,姣好的丽容焕发着一种高姿态的志得意满。

  “嗬,比我还红。”谢丰年小声嘀咕,被谢策警告地看了一眼。

  “寿星莅临,小园蓬荜生辉。今日高朋满座,皆为谢娘子而来,不知此处风景可还合乎寿星心意?”

  庾洛神噙笑来到近前,先说了番漂亮的场面话。

  谢澜安持扇向北面拱手,“得赖太后娘娘垂顾,庾二小姐费心,谢含灵铭感在心,愧领了。”

  巧言令色。庾洛神面皮浮笑,目光从谢澜安身边之人一一扫过。

  “五娘子如何没来?家兄驻守石头城,无法参加今夜欢宴,却不忘托我问候贵府五娘呢。”庾洛神笑晏晏问。

  谢策闻言,本能地警惕起来。未让五娘同来,怕的就是庾家人盯她。

  他不冷不淡地开口:“舍妹偶感风寒,无法赴会,劳贵兄挂问。”

  庾洛神眼眸轻眯:“那真是可惜了。”

  这时园门处的傧相高唱:“惠国公到!丹阳郡公到!”

  庾洛神眼神一亮,有意无意地瞥过谢澜安,当先迎了出去。

  今夜宴席摆在哪、请谁来赴宴、其中应当有几位在三卿之列的大臣,庾洛神都是细细思量过的。

  凭她姑母的面子,再大的官她也不怕请不来,但若宰执满堂,未免抬举了谢澜安,若无公侯柱国,又显得她这主人寒酸。

  所以有这么三两位高公帮她到场添彩,便是刚刚好了。

  场中士女闻声,舄履几几出列拜会。

  庾洛神对惠国公唤了声“伯父”,何嫱叫了声爹。何兴琼颔首,受下众人之礼,而后凝眸看向今夜最受瞩目的小寿星。

  朝中哄闹了这许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换回红妆的谢澜安。

  他开口问:“今日之谢娘子,与昨日之谢郎君,孰优孰劣?”

  四周静了静,这便是大玄名士间极为流行的玄语诘问了。

  一个回答不好,便会惹人耻笑。

  谢澜安平静回答:“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何兴琼心中赞妙,点点头,换了家常语气:“谢公何以不至?”

  谢澜安笑意疏宕,目视这位封以“惠”字,却擅长敛财的户部尚书,回言道:“家叔喜游山水,日前已去东庐山别业小居。小孩子过生辰,论理不该张扬,劳诸公大驾,心已不安,岂敢再惊动长辈。”

  何兴琼愣了一下,这话……听上去也没毛病,只是她这自称‘小孩子’的语气,怎么反而像老气横秋的长辈之言?

  谢澜安又转身与丹阳郡公致礼,故意忽视了随行在丹阳郡公身后的楚清鸢。

  而后,她抬头寻到何羡的踪影,唤声“梦仙”,迈步从楚清鸢身侧擦肩而过。

  楚清鸢掌心微蜷,看着她转身去和那些衣冠磊落的士族言笑。

  距春日宴短短一个月时间不到,她便从名望摇摇欲坠,变成今日的风光万丈。

  当日谢府招幕僚时他不曾去,是他失策,自从得知白颂一跃成为谢家的门客,楚清鸢便有几分悔,于是去拜见赏识他的丹阳郡公,请求作为客卿参加这场春夜宴。

  公卿参加宴席,以手下有七步成诗倚马成文的门客为荣,他自然地获得了这个良机。

  楚清鸢探手入袖,再次确认他要献给谢澜安自荐的那册文集万无一失。

  金陵城皆知谢含灵有才也爱才,他错过一次,不会再错过第二次了。

  ·

  何羡字梦仙,表字取得风流,其实属于何家边缘化的一名子弟。

  是过年祭祖轮不上他,连何氏正房郎君身边的詹事,都能用鼻孔看他的那种。

  所以他被谢澜安邀请,何羡开始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眼见谢娘子唤出他的表字,那张清英之容渐行渐近,何羡心头打鼓,磕磕巴巴打招呼:“谢、谢、谢雅冠……”

  玄白在谢澜安身后笑,谢澜安面露和色,“谢我做什么?我家中藏书楼里有些关于《周髀算经》与商高数术的书,何兄大概会感兴趣,我交你这个朋友,以后随时来借阅。好了,你现在可以谢谢我了。”

  她心中对这个曾为她挡过一刀的男子说:其实该是我谢你啊。

  何羡怔营住了。

  在这个以骈文丽辞为高尚的时代,士族中人没有去研究算术的,有的话就会被笑话不务正业。

  偏巧他从小就喜欢琢磨数术之道,为此没少受族人的白眼。

  他一时顾不上多想谢娘子如何会知道,双眼发亮地问:“当真吗?我、我真的可以去借书?”

  王谢两家的藏书楼汗牛充栋,名声在外,据说单单举世难寻的珍帙孤本,便有千卷之多。

  门阀世家为何能够一代传承一代?所谓家学渊源,不在金玉其外,正在此间。

  谢澜安眨眼点头。

  那厢竹梁桥边,郗符一直冷冷看着他们相谈甚欢,心头也不知为何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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