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43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如果说他方才与何羡说话的语气,像夜里花萼底面沉沉将坠的冷露,那么这一声便似被风吹开的云团。

  踩上去会软得绊人一跟头那种。

  谢澜安上楼来看见他二人,笑了一笑。

  目光才睇转到胤奚脸上,楼下忽然响起岑山的声音:“娘子,郗少主登门拜访。”

  谢澜安闻声,视线便从胤奚的脸廓轻飘飘划走了,回头问:“郗云笈?”

  “正是。”岑山道,“郗少主说是来拜访崔先生。”

  人家按礼数上门来,不能不接见,谢澜安转身不转头地点了下腕子,示意胤何二人继续他们的事。

  胤奚的瞳孔深黑如井。

  何羡招呼还没来得及打,从他的位置,正好能从窗口看清院子里的情形,指给胤郎君看。

  “喏,你瞧,那位才是与女郎相识多年,才华相当的好友呢。”

  胤奚站在窗边,迎着刺目的阳光逆光下望,看见那是一个玉袍缓带的英俊公子,眉带倨傲,天生华贵。

  是那日拦着女郎带走他,说士庶天隔的人。

  又来一个。

  胤奚点点头,着眼棋盘上,指尖轻稳地点中被挤到边角的一颗黑子,再后退一格。

  圆拱形的垂花门边,谢澜安与郗符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郗符身后的随从手中还捧着礼盒,他瞧着女子的架势,哼声一笑:“怎么,我诚心来拜访崔先生,不请我进去吗?”

  谢澜安假笑时,左脸便会露出一个单梨涡,她说:“崔先生不喜见俗人,此刻正在午歇,请郗少主至客厅稍侯。待先生醒后,自会决定是否见你。”

  好一派公事公办的口吻。

  郗符眯着眼透过她肩膀,往谢澜安身后的院落看了一眼。

  如今外面纷传,南北两朝都请不动的中原楷模崔膺,被谢娘子请回家中,奉为首席,不知有何名堂。

  郗符捻了下指腹,不动声色地问:“防我啊?”

  谢澜安颊边的梨涡更加明显。

  是啊,信不过的就是你。

  眼帘中的光线忽而一暗,头皮蓦然清凉,谢澜安抬头看见遮在头顶的碧绡伞。

  她转过头,对上一张肤腻如雪的容颜。

  她看一眼胤奚,又抬头重看一眼脂粉气的遮阳伞,又看一眼胤奚。

  两世为人的谢澜安何时打过这玩意?

  “是我多事。”胤奚轻声细语,抬臂撑着伞,一截雪白皓腕从他清逸的大袖中露出,青细蜿蜒的血管与指节边的朱砂,是这片雪色上唯二的点缀。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客人一眼,“只是外头热,女郎站久了,会晒伤。”

  郗符叹为观止地瞠目,随即又沉郁地锁眉。

  ——当初果然不该让谢含灵把这个人带回家。古语说美男破老,美女破舌,此子妖冶太过,他不信通透如谢含灵,连这都看不明白。

  谢澜安确实看出来了,她看见胤奚在这么热的天,还规规矩矩地束着衣领。他不似那些世家出身的公子哥,随性浪荡惯了,明明鼻尖都沁出了薄汗,还惦记给她打伞。

  “站久了是热,跟我回厅子里。”谢澜安对胤奚说。

  走出两步,她想起来,“哦,领郗少主去客厅等着吧。”

  胤奚向后侧眸,无辜地与客人点头致歉。

  议事厅二楼,从客房小憩回来的韩火寓瞧见窗边那盘棋,咦了一声,细看两眼。

  “这是谁摆的局?没个定式,腹心的白子看似个个占据中心,黑子却已占据边角了。”

第31章

  胤奚为谢澜安撑伞的回途, 在院子里遇见了一位身量颀瘦的灰袍中年人。

  崔膺此次上京,除了带来他的两名学生,韩火寓与楚堂, 还有一位武学名家随行, 便是此人。

  灰袍男人姓芮, 名秀峰, 芮家本是洛下将门种, 芮秀峰自幼承习家传, 枪刀双绝,成名后又杂糅军中技,自创出一门芮氏枪法,威勇了得。

  他此来金陵,是因几年前在吴郡阮氏做客时,相中了阮伏鲸的根骨资质,觉得阮伏鲸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意欲收他为徒。当时却碍于阮夫人不愿,不曾遂志。而随着芮秀峰年纪渐长, 无意婚娶,想要寻一个亲传子弟来继承芮家衣钵的想法便越发迫切, 他这些年寻觅之下, 未见一人的资质过于阮伏鲸, 所以一听说阮伏鲸身在金陵, 便想来见一见。

  只可惜他来得不赶巧, 芮秀峰到京城时,阮伏鲸已经从军走了。

  愿望落空,说不怅惘是假的,芮秀峰是来向谢家主人辞行的。

  “芮师如何就走?”谢澜安连忙挽留, “匆匆来去,是敝府招待不周了。待我下次见到表兄,必与他说明芮师的一片青睐美意。”

  她眼波轻转,“芮师不如多留些日子,正好我身边有几个不成器的武把式,还望芮师不吝指点几招。”

  胤奚几乎在女郎开口的同时,便默然收起了遮阳伞。

  他很懂得女郎何时是心境松弛,何时又是心怀机略地与人接谈,不可被脂粉气掩盖半分。

  芮秀峰听后,果然失笑一声:“怪道谢娘子有个‘雁过拔毛’的绰号,松隐道人被娘子捉去画舆图,崔先生闲时又被娘子哄去,为贵府的小公子指点迷津,今日轮到老夫了。”

  “哪里哪里,芮师说笑了。”熠熠的阳光落在谢澜安的螓首蛾眉,为玉裾女郎平添一抹意气。她笑:“明明是‘以诚待人谢含灵’。”

  人尽其用的道理,到何时都颠扑不破,连姑姑都敌不过她软磨硬泡,被她请去了谢家私塾,给那班新来的蒙童授一授课。

  要知道谢澜安拜入荀尤敬门下之前,书法便是由这位才女姑姑启蒙的。

  胤奚落在她身后侧,将女郎的一颦一笑收入眼底。

  她神采飞扬的意气,世间任何风景都不能比拟。

  芮秀峰一时未置可否,他是武学大家,眼观六路,余光无意间扫过胤奚的站姿,心头微动,“这位郎君……”

  胤奚转头,未等反应过来,一只铁钳般的手已扣住他的小臂。胤奚下意识挣动。

  芮秀峰那只枯而有力的手分毫未动,行家一搭手,已秤出了这个年轻人的骨重,小小诧异:“小郎君有些力气啊。”

  从他蛴领楚腰的外表,几乎看不出来。

  胤奚留意着女郎的神情,见她似与这位武师说完了,自己不会多事,才垂眼随口应和:“胤奚粗鄙,只是一点蛮力气。”

  芮秀峰摇摇头,他这身天生的南人骨架子可使不出蛮劲儿,那是巧劲。

  他眯目朝胤奚的下盘多看了几眼,若有所思。

  ·

  “天时不如地利,淮水涨潮对军旅的影响很大!所以用卜筮来择取出征的时辰,并非一味迷信,而是必不可缺的望气之术。”

  “淮水潮汐年年如此,要说影响也许有,却也微乎其微。”

  谢澜安一回厅子,便听见韩火寓和谢丰年在争论,淮水涨潮对战事的影响。

  年轻人精力旺盛,何况二人才午休完毕,精神百倍,各占据一张书案,互相引论驳斥,脸红气租,火气一点也不比室外小。

  见谢澜安进来,其余旁听看热闹的人站起来一大半,被谢澜安抬手按下。

  她挑了张就近的方席坐,托着腮,饶有兴味地听二人辩论。

  此前韩火寓和楚堂去过一次府上的藏书楼,如遇宝库,之后便如饥似渴地借阅这些孤本,手不释卷。谢澜安极是大方,随人取读。她听出韩火寓许多见解皆源自书楼,是个会活学活用的人。

  相比之下,丰年除了嗓门大些,一心想屈词服人,失于浮躁了。

  胤奚先收好伞,体贴地为女郎端来一盏不凉不热的果饮。他立在女郎身后静静听了一阵,在一个间隙插进话:

  “江北平原辽阔,江南水网稠密。我曾听一位风水术士的朋友说过,潮汐天行船极有讲究,或可借风,省数日行程,或不慎停泊在低涡,次日便被暗流袭卷到三十里之外……不是微不足道的事。”

  韩火寓出身名门,又拜得名师,很有些不以为然:“江湖术士的话……”

  胤奚一向以温吞逊默示人,闻听这话,眉心却一蹙:“坊间也有高人,我这邻居不是神棍,他曾花数年时间遍游十几州,笔不离手,注记江河水路,对各地的山川形胜都有了解。”

  他在谢澜安面前柔得像蜜,此刻为朋友抱不平,声线沉稳下来,却也是清泉枕流,气无烟火。

  “此言不错。”

  崔膺缓步从雕花门走进,不知在外听了几许,“隐于市者不乏贤能,火寓,为师教导过你多少次,不可恃傲于纸上字句,还需躬行格物,尔曹读书人,岂可四体不勤,一叶障目?”

  “是,学生知错。”

  韩火寓连忙起身揖礼。他又转向胤奚,惭惭一揖:“方才是我失礼了。”

  胤奚没有他那荦荦典雅的风姿,沉静得像水下幽深的藻荇,微微颔了下头。

  他这才想起去看女郎的反应,连忙转头,正对上谢澜安注视他的双眼。

  胤奚猝不及防,睫毛颤了颤,忙又将眼移开。

  谢澜安看着胤奚,是因忽然记起来,他之前的身份是坊间顶尖的挽郎。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胤奚凭这把嗓子,已经做到挽郎一行的状元了。只不过这个人人活时都不屑、人人死后离不开的“贱业”,在她的这座议事厅里,不被人放在眼里。

  所以胤奚周旋于此,相当于将过往二十年的人生经验抹零,重头开始。

  谢澜安并不是个慈悲心肠的人,她狠得下心让那些武婢经受和男人一样的千锤百炼,她自己从重生以来,经历了一场又一场人心险恶,也未尝觉过苦。

  可是这一刻,她看着那张不显山不露水的脸,波澜不兴的心窝突然有一块指甲大的地方,软了下去。

  玉不琢不成器。

  却莫名不愿在这个风月都不乱体痕的小郎君身上,严雕狠琢。

  ·

  有的人逆水行舟,也有人逆风执火,已有烧手之患。

  郡学的塾舍中,老塾长委婉地对楚清鸢道:“你的人品与才学,我都知晓。只是如今你的名声不好听,再在塾中教书,只怕对学塾的声誉……”

  楚清鸢着一身洗旧的浅蓝襕袍,一双眼陷在鼻梁眉弓的阴影里,神色不辨。

  未等塾长说完,他已道:“清鸢明白,不会让先生为难。”

  老塾长看着眼前这意气消磨的年轻人,确也为他惋惜,想了想,提议道:“眼下你仕途之路无望,不若投去北府,或能做个幕僚、记室。我记得你曾作过一篇《北伐论》,心志昂藏,去另辟一条蹊径,未尝不能柳暗花明。武将么,没有那些文人相轻的忌讳,我还识得些熟人,可为你荐一荐。”

  楚清鸢默然一瞬,摇头道:“多谢先生好意。”

  但他怎能离开金陵。

  他无根无脉,去了前线不被人看重,随便丢在某个营盘里,等待他的只会是生死难料。反观金陵城内势力多端,瞬息万变,贵人们翻云覆手间便有无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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