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只是董翳、司马欣坐的是诸侯王和客将那一边,章邯坐的是汉将那一边。
章邯曾经是董翳和司马欣的上峰。
王离被俘后,伤重迟迟不愈,在得知秦卒被阬杀后,含泪伤逝。章邯便是他们唯一的将军。
两人看着章邯的眼神都很委屈。
虽然董翳最先劝说王离和章邯投降项羽,司马欣更是与项家有旧,任栎阳狱掾时曾经将入狱的项梁放走。两人与西楚的关系,比章邯与西楚的关系亲密多了。但这不是将军你偷偷投靠汉王,把我们瞒在鼓里的理由啊!
章邯避开两人视线。
他其实对这两人有迁怒。如果不是这两人竭力劝说自己降楚,自己和王离只求退兵,至少能带一半秦卒回关中。
到时哪怕半路秦卒全跑了,至少比现在死得少。
武城侯逝世的时候不会泪流不止,自己也不会被父老乡亲唾骂。
秦人不是厌恶他打了败仗,是以为他卖掉秦国兵卒苟且偷生,而对他十分厌恶。
秦卒可以战死。秦卒为秦国死得还少吗?
但被主将卖掉,被敌军骗降阬杀,武德充沛的老秦人受不了这个委屈。
章邯也受不了这个侮辱。
不过章邯毕竟是个道德底线比较高的好人。他知道自己是迁怒,不会任由自己迁怒,更不会报复他人。
投降之事是自己同意,就该自己背负责任。
是我之错,是我之罪。章邯很清楚。
宴席上歌舞很热闹,气氛却很压抑。
汉将们都很同情章邯。在他们眼中,章邯就是被这两个和项羽走得很近的下属骗了。
以章邯的能耐和在秦国的地位,成为诸侯王很正常。但这两人没什么本事,也没有功劳,只靠着骗章邯投降被项羽封为诸侯王。章邯为护不住秦卒而哀痛欲绝,董翳和司马欣却全然没当回事。汉将们实在是为章邯不平。
他们劝说章邯,章邯却坚称是自己的责任。汉将们很无奈,也不好再劝,只能对章邯好一点,多拉章邯去喝酒吃肉。
现在董翳和司马欣居然还敢在章邯面前装委屈,好像章邯欠他们似的,汉将们都是一群耿直壮汉,心里火气熊熊燃烧。
就在他们思索,怎么整一整这两个居然敢用眼睛瞪自己同僚的诸侯王时,有人前来求见。
不止一个人。
刘盈的信使迷了会儿路,和萧何的信使一同到达。
刘盈是十一月初一离开南郑。因路途遥远,战火未熄,他的书信到达时,已经是汉王二年的正月。
刘邦已经拿回本该属于他的关中秦地,正在思考选个好日子将秦社稷更改为汉社稷。
此时刘邦已经得到了项羽派人追杀楚义帝的消息。
楚义帝肯定逃不过追杀,刘邦在思考更改社稷的同时,又在想能不能利用义帝被弑杀的事做点什么。
宴会上,董翳和司马欣在幽怨地看向章邯,章邯将脸撇到一边不看他们,除了曹参之外的汉将在用眼睛狠狠地瞪董翳和司马欣,曹参在认真喝酒,刘邦也没有看歌舞。
歌姬舞姬和乐师白费力了。
当信使到达时,刘邦暂停歌舞。歌姬舞姬和乐师舒了口气,赶紧离开。
刘邦接过信的时候还在走神,满脑子正事。
打开帛书,刘邦看到第一行字,迅速回神。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眼睛越瞪越大。
宴会众人察觉不对,都看向刘邦。
刘肥往韩信身边挪动了一点点。
他猜到信是谁送来的。如果阿父打骂阿兄,他就挡在阿兄前面。
韩信神情自若,好像与他无关似的。
曹参抱起酒坛,使劲灌酒。
他有预感,等会儿就喝不成了。
刘邦好似看不清帛书上写什么似的,把帛书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两遍三遍。
他摸了摸腰间,自言自语:“我是说小印怎么少了一枚,就知道是他拿的。”
韩信坐在一侧,曹参坐在刘邦另一侧。
他们是与刘邦坐得最近的两人。
闻言,两人都无奈地看向刘邦。曹参把酒坛子都放下来了。
曹参抹了抹嘴边的酒液:“你既然早发现,为何不派人回去告知萧何,印鉴作废?”
刘邦:“忘了。”
曹参:“……你就是猜到是刘盈拿的,所以没当回事吧?”
刘邦沉默。
韩信见义父这么糊涂,也装糊涂:“哎呀,我想起来,我的小印也丢了一个。”
刘肥赶紧帮声:“我也丢了一个!”
韩信无语地看向弟弟。
刘肥不知道为何阿兄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刘邦把手中酒盏砸向刘肥:“你二人还能同时丢?你们自己给的吧!盈儿哪来的八百壮卒,啊,信儿,你说,盈儿哪来的八百壮卒?!”
虽然刘肥好心办坏事,韩信还是嘴硬道:“盈儿在荥阳、咸阳都能募兵几万,新募八百壮卒不是易如反掌?”
曹参忍笑:“我作证,盈儿真的办得到。”
刘邦:“……”
他把手中碗碟砸向曹参。
曹参不避不让挨了这一下,捂嘴忍笑。
刘邦本想狠狠揍韩信和刘肥一顿,顺带把嘲笑他的曹参也揍一顿。
但他撑着地面站起来,却发现两腿发软,又跌坐回去。
韩信忙跪着爬过去扶住刘邦:“义父?你没事吧?”
不会吧?不会把义父气出问题了吧?
刘邦眼睛一眨,泪水喷涌而出:“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逆子啊。”
说完,刘邦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韩信:“……”
韩信焦急道:“义父!义父!你醒醒,别吓我!”
他把刘邦背在背上,一边大喊“军医”,一边朝着军医住的地方跑去。
刘肥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跟上,哭着大喊:“阿父,阿父你怎么了!”
曹参愣了一瞬,也起身追了出去。
宴会先鸦雀无声,然后骤然慌乱。
“怎么回事?汉王怎么晕了?”
“刘季怎么晕了!难道是盈儿出事了?”
“不、不会吧?”
“啊,吕泽,还不确定是不是盈儿出事,你别晕啊!”
“樊哙,你怎么也晕了!快醒醒!”
“我说,奚涓周勃你们几个别一个个都东倒西歪,我只是随口一猜!”
雍齿急得跳脚,扶了这个扶不了那个。
怎么都在晕啊!
章邯茫然:“怎么了?”
陈平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深呼吸了几下,恢复镇定。
他微笑道:“可能是盈儿又从南郑偷偷溜走了吧。”
盈儿肯定无事。如果盈儿有事,同样看了信件的韩信和曹参不会是这个反应。
“哦。”章邯想着刘盈的本事,道,“汉王该把刘盈……把世子带在身边。”
李由听了陈平的话,双手的颤抖才停止:“或许汉王早就料到此事。”
章邯见李由居然接自己的话,激动地与李由对话:“那汉王为何还受到了惊吓?”
李由不想和章邯说话。陈平道:“可能盈儿离开南郑的阵仗有点大,或许不是投奔汉王而来,而是独自领兵,另走一路。”
蒙恬看着宴会上汉将们的混乱,心中颇感有趣。
观此景,他便知道,刘盈这个汉王世子如何受人喜爱。
听到陈平的话,蒙恬道:“如果不是奔汉王而来,那盈儿或许是乘船顺着汉水东出了。”
陈平想了想,道:“当是吕释之那里出了事,盈儿要回沛丰。”
陈平三言两语将事情分析清楚,听到陈平所言的汉将镇定下来。
吕泽还没醒,半晕的樊哙从地上爬起来:“吕释之能出什么事?项羽若攻打沛丰,汉王定会比盈儿先得到消息。”
陈平想着刘盈曾提过的事,道:“盈儿曾说,如果项羽不让汉王从沛丰接回家人,就让吕释之带着王后入山躲避。或许吕释之没有听盈儿的命令,选择坚守丰邑吧。吕释之此举更为稳妥,不听盈儿之言也正常。”
樊哙皱眉。若是自己,或许也会选择坚守丰邑,而不是入山躲避。
“若是我,定会入山。”蒙恬语气淡淡道,“汉王的家人比沛丰的兵卒、粮草都重要。趁着项羽还没有对沛丰动手,先带着人遁入芒砀山中,项羽还能搜山不成?虽然这会多吃点苦,但确实安全许多。”
樊哙已经知道坐在章邯身边的老者是谁。
他闻言,对老者拱手:“是我贪婪了。吕释之恐怕与我一样,都想保住汉王在沛丰的家业,不敢轻易舍去一切。”
蒙恬温和道:“那你们就该听从汉王世子的命令。汉王世子所做之事无一出错,又是你们少主,你们不该因为世子年幼而轻视他,而是应该因为世子年幼却有这样的本事,而更加信任他。”
樊哙心头一震,不知为何,居然不能直视蒙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