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浮丘伯虽然不服气,但荀子认为毛亨在《诗》一途上比他更优秀。且毛亨不慕名利,一心钻研经学,或许将来毛亨的权势地位大大不如其他同门,但最能保护荀子著作的人,定是毛亨。因此毛亨手中藏有最多的荀子的著作和经书注释本。
荀子看人的眼光很准。
韩非死后,浮丘伯和张苍仍旧留在咸阳,比浮丘伯和张苍官职更高的毛亨不仅早早辞官跑路,还令族人离开家乡,分开迁徙。
如果是毛亨,应当能教导刘盈何为藏巧于拙,也能规劝刘邦走正道。
知道毛亨藏身处的人很少,浮丘伯是其中之一。他本不该打扰毛亨,但刘盈的神异让浮丘伯起了贪念。
“如果老师在世,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让师门壮大的机会。”浮丘伯咬牙寄出了信。
若毛亨生气,他与毛亨的友谊大概就此断绝了。
若毛亨因他这封信来到沛县,导致老师的著作遗失,那么他就是师门的罪人了。
浮丘伯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在宽大的衣袖中轻轻颤抖。
他真的很害怕。
“老师,你身体不舒服吗?”弟子问道。
“我的身体没有不舒服。”浮丘伯回答,“走吧,该出发了。”
已做决定,便不回头。
浮丘伯用过早餐后,与弟子们一同出发。
离开时,他再次规劝刘邦。
《论语》有言:“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无论是求前程还是给予别人前程,比起故意展现出来的言论,更应该观察他真正的品德和才能。这或许很困难,但是刘邦必须习得的能力。
刘邦表面上很谦恭地接受了浮丘伯的劝说,心里再次给刘盈跳了经验值。
刘盈叹息,自家父亲真的太脆弱了,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为汉高祖吗?看着不像啊。看来自己以后要多多磨砺父亲,真是玉不琢不成器啊。
咦?又凑够兑换技能副本钥匙的经验值了?
刘盈开心得转圈圈,蹦跳着给浮丘伯说再见。
浮丘伯的弟子感动道:“小师弟在跳着舞欢送我们呢。”
另一个弟子也道:“或许小师弟并不是受了其父沽名钓誉的影响,而是真的把那些孝道故事当做标准来要求自己。”
浮丘伯翘起嘴角,心头微松:“那也不对。树立错误的标准,就像目的地是楚国,却驾着车往北行,越努力离正道越远。”
两位弟子拱手:“弟子受教。”
浮丘伯与弟子们的车驾离去,连车辕扬起的尘埃都看不见了,刘邦才握拳狠狠砸了一下刘盈的脑袋。
刘盈十分熟练地在刘邦出手时就抱头蹲防:“阿父,你干什么!”
刘邦捏拳头:“我们算一算你诬告的状。我什么时候教导你二十四孝故事?”
刘盈眼珠子一转,从地上抓起泥土抛向刘邦,爬起身就跑。
刘邦挥袖挡下尘土,大步追向刘盈。
刘盈扯着嗓子喊:“阿母救命!阿母救我!阿父嫉妒我拜了好老师,要揍我出气!”
吕娥姁:“……”就算她不知内情,只听良人话里的意思,也知道是刘盈自己找揍。儿子是不是以为自己傻?
“阿母不能保护我,不慈!”刘盈跑过吕娥姁身边,大声嚷嚷。
吕娥姁脸色一沉,也挽起衣袖,和刘邦一起追刘盈:“你给我站住!”
刘交正沉浸在离别的悲伤中,见兄嫂联袂追打孩子,还没回过神。
刘盈大叫:“叔父!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寻大父大母来救我!”
刘邦冷笑:“你大父大母回丰邑了,没有人能救你!”
吕娥姁道:“刘盈!给我站住!你好好道歉,阿父阿母就不会揍你。”
刘盈边跑边喊:“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略略略!”
刘盈朝着吕家跑去。
大父大母不在沛县,外公也勉强可以当盾牌。
浮丘伯不愿让陌生人送别,萧何、曹参昨夜就已经回家。
王陵和雍齿家在丰邑,就在刘邦家里过了一夜。他们估摸着浮丘伯已经离去,便来寻刘邦,正好看见刘邦吕娥姁夫妻二人追打孩子。
事有凑巧,夏侯婴和樊哙得知自己错过了拜见大儒,悔得捶胸顿足。
夏侯婴今日驾车来寻刘邦,恭喜刘盈拜得名师。王陵、樊哙、雍齿都是坐着夏侯婴的车来到沛县城门口。
王陵和樊哙对视一眼,一个拦住刘邦,一个拦住吕娥姁。
雍齿把刘盈捞怀里,跳上夏侯婴的车:“快走!去丰邑!”
夏侯婴也不管今日还有公务,载着雍齿和刘盈去丰邑寻刘太公避难。
刘邦和吕娥姁看着儿子乘坐着夏侯婴的车绝尘而去,一个气得破口大骂,一个气得捂胸口。
刘盈坐在雍齿怀里跷脚脚,笑得见牙不见眼。
哈哈哈哈,阿父阿母贡献了好多经验值,好开心。
雍齿摸了摸刘盈的脑袋,也笑得很开心。
他素来不服刘邦。
刘邦还在丰邑的时候非要自称他的兄长,雍齿心里便不服;刘邦都搬到沛县了,回丰邑还自诩丰邑豪强子弟的老大哥,他就更不喜刘邦。只是碍于王陵的脸面,雍齿才与刘邦虚与委蛇,当了个表面朋友。
他每次与刘邦针锋相对,只有被刘邦气的份。见刘盈能让刘邦生气,雍齿可太高兴了。
“如果你阿父不消气,你就在我家住几日,住到他消气为止。”雍齿宠溺道。
夏侯婴笑道:“对,去雍齿家躲着,我就不信老大会跑雍齿家要人。”
刘盈叹气:“可我明日就要去咸阳了,躲不了多久。”
雍齿和夏侯婴沉默。
雍齿不解道:“你既然知道顶多逃到明日,为何还要惹刘季生气?”
刘盈一脸理所当然:“明日是明日,今日是今日。”
刘盈的话很有哲理,雍齿和夏侯婴再次沉默。
这孩子……真的是欠揍啊。
如刘盈所言,他躲过了今日,躲不过明日。
纵然刘太公反复叮嘱刘邦不要揍孩子,刘邦也把刘盈按在腿上,扒了裤子狠拍了两巴掌。
刘盈雷声大雨点小嚎完后,系着裤腰带抱怨:“路途遥远,你把我屁股拍肿了,我还怎么坐车?”
刘邦冷酷无情道:“趴着坐。”
吕娥姁刮了一下刘盈的鼻子:“活该。路上小心,不要顽皮。咸阳管得很严格,与沛县不一样,一不小心,我们全家都会被贬为奴隶。”
刘盈这次答应得很认真:“我明白。阿母放心。”
吕娥姁知道自家孩子只要认真承诺了就很守诺,放下心来。
刘盈离开时,刘太公身体抱恙,刘家人没有来送别;吕公一家除了吕媪,齐齐来送刘盈。
他们知道刘盈拜了名师,对刘盈更加看重。
吕释之十分后悔。当时他若同意刘盈的请求,让吕种和刘盈一同在刘交处学习,说不定自家儿子也能拜得名师。
别人在叮嘱刘盈注意安全,不要顽皮,他反复提起浮丘伯,让刘盈在信中多给表兄弟美言。
刘盈眨了眨眼睛,露出乖巧的露齿微笑。
驾车的刘邦心头一突,盯紧了刘盈。
刘盈一直很乖巧,让刘邦松了口气。
虽然他也认为吕释之有时候的脾气令人有点难受,但老丈人还在这里,总要给老丈人一点脸面。
何况他的兄弟们也在送行,怎么能在兄弟们面前与丈人家起间隙?
刘邦此次去咸阳,是押送沛县的城旦舂去咸阳做苦役。沛县有好几个邑,所有的城旦舂都由刘邦带队。
负责此事的人是曹参。曹参和萧何一样,一旦有较大的任务,或者需要面见贵人,都习惯性地带上刘邦。虽然这些事不能让刘邦晋升,但刘邦能获得“差旅费”,收入比寻常亭长高许多。
要押送这么多的城旦舂,沛县自然会派出全副武装的兵卒。这些兵卒和城旦舂已经先行出发,到沛县边界的驿站汇合。刘邦等所有人都快汇合完毕时,才驾车离开家,所以现在只有他一辆马车出发。
马车启动,刘盈从马车边缘探出上半身对送行的人挥手告别。
吕娥姁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想让刘盈留下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泪水流下。
路途遥远,即使刘邦是吏,一路上也不可能多舒服。吕娥姁实在是不忍心年幼的孩子受这样的苦。
刘盈自己想去增长见识,良人说机会难得,她从理智上也知道这样不错,就同意了。可见到刘盈离开,她心里还是快被忧惧撕裂。
吕嬃挽住阿姊的胳膊,轻声安慰阿姊。
吕娥姁踮起脚尖看着马车扬起的尘埃,哽咽不止。
刘盈则满脸笑容,且笑容越来越大。
他张望了一番。
秦律严格,黔首无事不能出城。现在时辰尚早,周围除了为他阿父送行的人之外,没有其余外人。
嘿嘿嘿。刘盈确认了环境后,发出了怪异的笑声。
等拉车的马完全启动,刘盈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
“二舅!你常在我耳边说我阿母不该嫁给阿父,应该给县令做妾,好让你在沛县横着走!年年都说!月月都说!每隔几日就说!”
刘邦握着缰绳的手捏紧了。
“我和阿父离开之后,你可不要趁机逼阿母给县令做妾!我不要回家后没了母亲!”
吕娥姁眼前一黑,靠在了吕嬃肩上。
“呜呜呜!我不要成为没母亲的孩子!”
身形摇晃的吕公被苦笑的吕泽扶住。
“世上只有阿母好,有阿母的孩子像块宝,投进阿母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阿母好,没阿母的孩子像根草,离开阿母的怀抱,幸福哪里找!”